天色已暗,月亮悄悄爬上了牆頭。整個紫金宮卻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天覃殿前的承光廣場,視野遼闊,是欣賞月色的最佳場地。左右兩邊已擺滿了几案,各路賓客也早已入座,靜等藏麟王和王后。
承光廣場中央,坐着一個“瀆山大玉海”,是藏麟王大宴來賓的貯酒器。以整塊大白玉雕成,沉雄博大,氣勢磅礴,重四千五百斤,可貯酒四十餘擔。來賓無不交口稱讚,中原的富庶也可見一斑。
天上明月皎潔,菊花酒清澈透亮。一輪明月不偏不倚倒映在美酒中。月亮的清輝,玉器的冷光,美酒的瀲灩晴光。席上的衆人,皆用白玉杯做酒器,玉碗盛來琥珀光。整個廣場光芒交相輝映,如臨月島廣寒之宮。
寒夏的模樣實在不忍睹,屠天便吩咐侍女帶她去換了身衣服,是中原的衣衫,素色花紋,深衣廣袖。如果不是臉上有兩道血色抓痕的話,倒也是個清麗的姑娘。
寒夏毫不在意,樂呵呵的吃着案上的的小菜和糕點。誰人想喝酒,就吩咐身後的宮人去大玉海里舀。寒夏邊喝邊讚歎,這酒真是不錯!
屠天啞然失笑,說道:“別現在就吃飽了,一會還有主菜呢!中原的菜色不如嶺南精緻,但勝在調味融合,兼具各地菜味。這紫金宮的菜又與外面的不一樣,別怪我沒提醒你,肚子可得留着!”
寒夏立即放下筷子,“留着,一定要留着!”
屠天搖了搖頭,“真是不知道,你到底是來找劍的,還是來吃飯的?”
“這兩者又不矛盾,我不吃飽飯,一會哪會有力氣找劍!”寒夏笑嘻嘻的說道。
旁邊的几案還無人落座,寒夏正準備問問屠天呢,一擡頭,就看見公輸祁茗和五殿下君陵走了過來,當然,還有一個是敵非友的人——公輸沐菡。
寒夏再一看,他們怎麼是朝着這個方向走過來了,這旁邊的几案,莫非,就是——不用懷疑了,就是!
屠天起身,寒夏也跟着站了起來,雙方互相施禮之後,公輸祁茗就坐下了。右邊的一列都是來賀之人,左邊坐的一列人是中原的自家人。君陵和二人打過招呼之後,就去了對面落座。
寒夏無意看了他一眼,怎麼看怎麼熟悉,但又說不上來。更加不能理解的是,寒夏竟在他眼裡看到了驚慌!天啊,不就是兩道小小傷口,至於害怕嗎?
藏麟王以重女色而出名,雖然重女色,卻不廢政事,倒也成了佳話。妃嬪衆多,膝下的子嗣卻很少。除了君陵、君聿之外,嫡出的兒子是容成王后之子——君璧,只是這君璧尚且年幼,且身子骨極弱。月夜霜寒露重,就沒有出來參加宴席。
宮裡宮外雖都有傳聞,藏麟王十分不喜歡五殿下,不然也不會將他一個人流放到寒苦之地,十幾年不見。但這五殿下君陵不受君上喜愛,好歹也是一國王子,自然和君聿一道坐在上首。接着便是手握重權的三位王爺,粟翎王、驪畜王、容成王。
中原地廣物博,君上一人管理不易,就分封了三位王爺。粟陵王主管稼穡之術,中原的一半糧食都產自他的封地;驪畜王主管馬匹牲畜,中原地勢平坦,馬匹作爲主要交通工具是必不可少的,也是一股強大的作戰力量;容成王本是主管水利河道,實力不能和其他兩位王爺相比,但是當今王后是容成王的妹妹,君上也着力扶持,用以制衡其他二王,這些年來,勢力更是如日中天,更將中原一半的軍隊都抓在了手中。
寒夏順着君陵落座的方向看去,剛好看到千璠。小人兒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小臉白淨,頭束玉冠。氣度華貴,全不似剛纔的模樣。寒夏衝他招了招手,千璠也看到了寒夏,不過是很沉穩的點頭示意。估計是因爲他爹也在,不想給粟陵王丟人!
公輸沐菡一看到寒夏就來氣,這次看她臉上多了幾道傷口,心裡別提有多開心,更是不肯白白放過任何一個可出言諷刺的機會。公輸沐菡譏笑了一聲,道:“這難道是今年新流行的妝容嗎?還真是新鮮!”
中原禮儀嚴明,男子爲尊。寒夏坐在屠天的右邊,公輸沐菡坐在公輸祁茗的右邊。所以寒夏和公輸沐菡中間還隔着一個公輸祁茗。
寒夏正在心裡腹誹千璠這個小屁孩還挺會裝,就聽到公輸沐菡說的這句話。爲了怕自己再忍不住朝她丟兩盤菜,
主要是爲了怕給屠天丟人,更主要的是自己是來找絕影的,要是找到劍,這小毛賊,哼哼……於是乎就用右手支着頭,和屠天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拿個冷背對着公輸沐菡。
“我這可是爲了你,你回去得送我兩罈好酒!”寒夏一臉委屈的說道。
“是嗎?”屠天似笑非笑道,“那大玉海里的酒都是你的,隨便喝!”
“小氣!”
……
公輸沐菡看寒夏不說話,心裡更是生氣,但這麼多人,她也不能失了禮數,只能恨恨的咬了咬牙。公輸祁茗並沒有飲酒,只是喝了幾口茶。寒夏這樣一扭身,剛好把脖子上的傷口給露了出來。牙印不怎麼明顯,脣形倒是很明顯,由紅泛紫,像是一個激烈的吻痕。
公輸祁茗脣角噙笑,握着茶杯的指尖泛有冷意,似喜非怒,“你的脖子怎麼回事?”
“和我說話嗎?”寒夏一隻手指着自己,一隻手撫上傷痕,嘴裡不由自主道:“是一隻烏龜咬的!”
剛說完這句話,斜對面的千璠就打了個噴嚏,誰在說我壞話?
寒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臉上忿忿的神色瞬間轉換,像只小狗一樣討好的看着公輸祁茗,“你們家的傷藥很好用,你又那麼大方,想必一定會送我幾瓶的,對吧!”
公輸祁茗轉臉看向寒夏,臉上帶着高深莫測的笑,“這你可說錯了,我這人向來小氣的很,想要傷藥——”
“我看不是烏龜,是個野男人吧!”公輸沐菡打斷道,臉上帶着居高臨下的不屑神色。“我們家的傷藥就算是扔了,也不會給你這種卑鄙無恥下流噁心的人用!”
這話說的十分過分,何況公輸沐菡還是個雲英未嫁的大家小姐。公輸祁茗也不禁出聲阻止,“菡兒!”公輸沐菡也意識到自己剛纔失儀了,遂乖乖的閉上嘴。
寒夏也不生氣,要是和公輸沐菡生氣的話,還不早給氣死。脣角輕勾,帶着幾分邪惡道:“小姐雲英未嫁,怎會知道的如此清楚,莫非……”
“你……”公輸沐菡氣的頭上的步搖金釵亂顫。但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哥哥扔給寒夏兩瓶傷藥,狠狠的瞪了寒夏一眼,但卻不敢反駁哥哥。
“一瓶是爲了還你的點心,還有一瓶是提前再預訂一份。”公輸祁茗輕呷了一口茶,不急不緩的說道。“別忘了,你還欠我一杯茶。”
“記住了,一天一提醒,好像欠了你多大債一樣!”
……
戌時到---
報時的宮人聲音洪亮如鍾,又拖得老長。衆人也不再散漫,停止談論,個個正襟危坐,等着藏麟王和王后。
聲音剛落,禮樂齊鳴,藏麟王和王后才徐徐入場。站立在臺階上,盛裝華服,盡顯一國威嚴。
藏麟王比起粟陵王的不怒自威多了一份柔和,也多了一份深遠。就像是頭頂的一方天,無威嚴,卻震懾。無論你站的再高,離他再近,那方天永遠是那麼遙不可及,讓你有種頂禮膜拜的衝動。他長的和君聿很像,想來當年也是個美男子。
容成王后和藏麟王差不多年紀,卻比藏麟王年老些,看起來歲月到底是對女子更無情些。時間奪走了她的青春美貌,卻也給她豐厚的饋贈。氣度雍容華貴,錦衣華服,滿頭珠翠,光彩照人。舉手投足間,已是山河之勢。
“各位遠道而來,參加我中原酒神之節,鄙王不勝榮幸。”聲音沉穩,氣度宏大,“各位盡情歡飲,嚐嚐中原的美酒!”簡單直接!
衆人站起施禮,藏麟王和王后也回禮。禮畢,衆人落座,宴會開始。
各路宮人侍女如穿花蝴蝶般開始上菜,場中央也演起了歌舞,觥籌交錯聲、絲竹管絃聲不絕於耳。
寒夏夾了一筷,嘆道:“同是中原菜色,這宮廷和民間的菜色的確差別挺大的!”
公輸祁茗給寒夏夾了一筷紅色的菜,“你嘗一下這個!”
寒夏夾起來看了看,“這是什麼?”然後直接丟進了嘴裡。短暫的咀嚼,短暫的沉默之後。寒夏突然張大嘴巴,猛灌了一口酒,然後把舌頭伸出來,一隻手不停的在那扇風,含糊不清的說道:“你給我吃的什麼?辣死了!”
“這是巴蜀之地特產的朝天椒。”語氣雲淡風輕,跟剛纔夾給了寒
夏一塊肉似的。公輸祁茗自顧自的倒了一杯酒,接着說道:“你酷愛廚藝,自然應該多瞭解一些,我特地夾給你品嚐的!”
公輸沐菡道行尚淺,根本不是寒夏的對手。公輸祁茗可是道行深厚,和他過招,必須小心再小心,一個不留神,就有可能粉身碎骨。這次輪着寒夏被氣的吐血三升了!
古人曾經教導我們,當敵人遠強與己方時,你能做的除了跑就是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也是古人當時打不過人家,不想既丟了裡子又失了面子,才說出這麼一句話!真正的強者有仇當天就報了!
寒夏很是清楚現在的局勢,拼着心頭滴血,眼角含淚,笑盈盈的說:“是這樣,那真是多謝你!”
難得看寒夏吃癟,公輸祁茗滿臉笑意,絲毫不加掩飾。對着屠天舉杯道:“丞相,敬你一杯!”
屠天端起酒盞,一飲而盡,然後按照中原的禮數將酒盞朝外,表示自己飲盡此杯。
場上不斷有人走動,來回取酒敬酒,氣氛輕鬆,熱鬧非凡。
寒夏正在默默的吃菜,擡頭間,就看見君仟瑤笑靨如花的緩緩而來。頓時開懷大笑,指着公輸祁茗說道:“蒼天有眼,等一下也給你的仟瑤公主夾筷巴蜀朝天椒吧!保證她一輩子也忘不了你!哈哈哈……”寒夏沒他們那份忍功,自己笑的顛三倒四!
公輸祁茗吐了一口氣,這的確是個麻煩!“你先別高興的太早,她看到這些菜,說不定先想到的是你。”
寒夏不以爲意,自信滿滿的說道:“這裡有這麼多賓客,她不敢明目張膽的拿我怎麼樣,否則第一個懲罰她的就是藏麟王。至於那件事她也根本不會再提,頂多是等到無人時伺機報復而已。更重要的是---”寒夏的眼睛裡滿是笑意,直視着公輸祁茗說道:“更重要的是女子絕不會在喜歡的人面前失態!”
一切正如寒夏所料,君仟瑤看見寒夏,愣了一下,喜悅的神色猛地一滯。等到她認出眼前這個清麗的女子就是那個潑皮無賴多次給她氣受的寒夏時,眼睛簡直要噴出火來。不過她演示的很好,只是一瞬,就恢復了笑意。芊芊玉指中握着一個白玉酒壺,膚色白皙,與酒壺無異。想來是特意爲公輸祁茗打扮過,水紅色的曳地長裙,勾勒的纖腰只堪一握,妝容精緻,聲音輕柔婉轉。
“祁茗,仟瑤來給你敬酒,請滿飲此杯。”說着彎腰給公輸祁茗倒了一杯酒,眼波流轉,一舉一動,莫不嬌媚旖旎。
公輸祁茗一飲而盡。“多謝仟瑤公主。”
大的几案後面還有備置的小几案,擔心公輸祁茗又拿自己當擋箭牌,寒夏趁他飲酒的空當,十分有眼力見兒的退到了後面,把位置讓給了仟瑤。
仟瑤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用離開了,也顧不上和寒夏生氣,直接順勢坐到了屠天身邊,給屠天斟了一杯酒,當做見禮。然後笑語盈盈的和公輸祁茗說着話,
公輸祁茗扭頭怒視着寒夏,寒夏衝他露出幾顆雪白的牙齒,示意他好好享受。
“叫我仟瑤好了,大家都這麼熟了!祁茗,再喝一杯吧!我們中原人都需滿飲三杯才作數。”說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公輸祁茗。
公輸祁茗又喝了一杯,看着君仟瑤那太過明顯的情意流露,不禁有些出冷汗。
公輸祁茗啊!公輸祁茗!沒想到你也有今天!寒夏奸笑三聲,慶祝自己有仇當天就報了!
面對如此赤裸裸的情意,公輸祁茗着實有些吃不消,那些聰明才智、陰謀詭計都無用武之地。公輸祁茗站起來說道:“仟瑤公主,對面有幾個舊識,在下想去敬杯酒,要不要一同前去?我介紹你們認識。”
“不用了,那些人我差不多都知道。我在這等你回來!”
公輸祁茗的身形晃了一下,有些站立不穩,不過還是彬彬有禮的說道:“那勞煩公主稍等。”
公輸祁茗走了,仟瑤開始和屠天寒暄,就是一些客套話。倒是和公輸沐菡聊的不錯,你一言我一語,不斷有笑聲傳出。
桌子上有各色吃食,沒得熱鬧看了,寒夏便埋頭吃東西,還和旁邊的一個侍女聊的很開心。
能敬酒的人差不多一一都敬了,公輸祁茗纔不得已回來。仟瑤嗔道:“怎麼去了這麼久?”
“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