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誰去提親?
楊玄想了許久,唯一的人選便是劉擎,但劉擎此刻在等待朝中召喚,不合適。沒辦法,楊玄去打探媒人的消息。
長安最出色的媒人叫做孫婆。說是婆,實則不過是三十餘歲,只是爲了穩重,這才弄了個老成的稱呼。
“年輕人要提親?”
孫婆業務繁忙,從名冊中擡頭,審視的看着楊玄。
氣質這個東西說不清,道不明。
只是一眼,她就確定了楊玄的出身不高……
“是。”
“年輕人,奴一般人家的生意不接。”
“這是金牌媒婆,小玄子,用錢砸她!”朱雀在叫囂。
楊玄反問,“敢問孫婆曾說過什麼親事?”
孫婆樂了,“奴說過宗室親事。”
“外面呢?”
“外面?奴說過宰相家的親事,年輕人,莫要好高騖遠。”
這人選正合適啊!
楊玄剛想開口……
這時外面進來一個男子,看着頗有些氣勢,“孫婆?”
孫婆起身,笑道:“郎君是……”
男子說道:“我家小郎君的親事已定,六禮還得請了你來溝通。”
六禮在大唐漸漸演化,有了自己的特色。
這個時代的親事大體是雙方長輩先決斷定下,隨即就是問卜、擇日、當樑、下婿、摧妝、障車。
問卜便是把當事雙方把對方的生辰八字問了去,請人占卜兇吉。若雙方都占卜爲吉,則這門親事就再無疑慮。
這個程序的含義大抵便是想成親,就得先問老天爺的意思。老天爺說這是天作之合,那麼皆大歡喜。老天爺說這門親事要不得,成親了會出問題,不忌諱的依舊成親,忌諱的……抱歉,兩家有緣無分,還是算了吧。
問對方的生辰八字自然不能自己去問,得請人去,而媒人就成了兩邊牽線的關鍵。
會說話的媒人能一番話說的兩邊喜不自禁,覺得這門親事果然是天作之合。所以好媒人總是供不應求。
孫婆頷首,“敢問兩邊人家如何?”
男子淡淡的道:“我家乃郡公。”
這是勳貴人家!
孫婆眼前一亮。
男子看了楊玄一眼,壓低聲音,“女家乃國公。”
“好親事!”孫婆覺得這是能爲自己名頭增輝的一樁生意。
她看了楊玄一眼,面露難色。
楊玄頷首, 隨即出去。
他在元州時, 因爲家中變故, 十歲後被村裡人疏離,那些同齡人也在排擠他。剛開始他也曾努力想去討好小夥伴們,可百般示好依舊無用。
直至他獵到了一頭狼回來, 看到小夥伴們那豔羨中帶着敬畏的目光,才知曉, 原來情義從來都不是能挽留的。
所有的情義, 都來自於你的吸引力。
出了這裡, 楊玄又去打聽,找到了一個叫做花娘的媒人。
花娘人長得普通, 卻帶着一股子精幹的氣息。
“敢問郎君身份。”
開門見山。
楊玄說道:“陳州司馬。”
花娘低頭記錄,“司馬啊!”
司馬便是所謂的養老職位。
老賊淡淡的道:“做不做?”
花娘也算是長安的金牌媒人之一,不過不及孫婆。
花娘看了一眼楊玄, “做。”
“郎君家中如何?”
媒人要說好話, 就得有的放矢。
“衣食無憂。”
普通!
“郎君家中人口如何?”
“一口。”
花娘的眼皮子眨巴了一下, 擡頭看了楊玄一眼。
“倒也簡單。”
“是啊!”
“郎君家中宅子可曾齊備?”
“正在修葺。”
“長安?”
“對, 永寧坊。”
這大抵便是落魄的勳貴後人。
花娘對楊玄的身份做出了判斷。
“問卜先問名,郎君買雁否?”
問名得帶着大雁上門。
楊玄說道:“已經備好了。”
花娘告誡道:“這等時候寧可多, 不可少,若是其中病倒一隻,女方會以爲不吉利。郎君可去多買一隻。”
楊玄指指門外馬車, “可夠了?”
花娘看了一眼,馬車上, 王老二正在逗弄大雁。
兩籠大雁,別說是問名, 燒烤都夠了。只是那個看着有些傻乎乎的年輕人,爲啥一直盯着大雁的腿看, 一臉垂涎欲滴的模樣呢?
花娘頷首,“如此諸事齊備,郎君可與女方商議好了上門的日子?”
“宜早不宜遲。”
“如此……”
“今日吧!”
我就沒見過這麼心急的……花娘忍住笑意,“如此,奴晚些就去,女家何在?”
“長壽坊中。”
“哪家?”
“周家。”
花娘擡頭,“哪個周家?”
“周巷。”
長安坊中曲巷, 但凡以姓氏爲名的,不是住着名人,便是住着達官貴人。
周氏就住在長壽坊。
花娘哆嗦了一下,“郎君……莫非戲弄奴?”
楊玄起身, “錢我先給。”
老賊拿出一錠銀子。
“花娘?”
花娘在發呆,定定的看着楊玄,彷彿想撲上來親他一口。
楊玄退後一步,“咳咳,錢!”
花娘突然起身,福身道:“楊司馬放心,奴定然辦的妥妥當當的。錢……就不收了。”
周氏的親事啊!
能接手這樁生意,別說是給錢,她願意倒貼!
世家內部的婚事多內部解決,什麼媒人……都是自家人來弄這些程序,外人不能涉足。
偏生周氏開了個口子,讓個鄉下小子挖了自家牆角,這小子不認識什麼人,只能來尋媒人。
楊玄哪裡會摳這等錢,轉身就走。
花娘有些不解,問了老賊,“奴在長安媒人中排不上前五,郎君爲何尋了奴?”
老賊說道:“先前在孫婆那裡她不接,郎君覺着名氣越大的媒人越麻煩,這纔來尋了你。你只管好生做成了此事,我家郎君還有謝禮。”
楊玄出去,一路迴轉。
“郎君慢走。”
路過孫婆的店鋪時,她剛送了一個客人出來。生意人輕易不會得罪人,想到先前有些怠慢了楊玄,孫婆就笑道:“先前卻是怠慢了郎君,不知郎君可曾尋到了媒人?”
楊玄點頭。
“不知是誰。”孫婆下意識的問道。
“花娘。”
“呵呵!”
花娘也是孫婆的競爭對手之一,聞言孫婆笑容淡了些。
沒多久,她就看到花娘一身喜慶的新衣裳,喜滋滋的帶着兩個婦人過來,婦人還挑着擔子,都是禮物。
孫婆心中微動,就招手,“哎!花娘!”
花娘見是她,也笑着過來。
“這是接了哪家的生意?”孫婆問道。
花娘笑眯眯的道:“周氏的。”
“啥?”孫婆面色一變,“你說哪個周氏?”
花娘笑吟吟的道:“你說長安還有哪個周氏?”
這……
一家五姓的生意屬於最頂級的生意,但輪不到她們。花娘竟然接到了周氏的生意,這讓孫婆心中如有一團火在燃燒。
但輸人不輸陣,她強笑道:“你倒是好運氣。”
“說來還要多謝你。”
這個賤人……孫婆冷笑,“謝我什麼?”
花娘笑道:“可還記得那位楊司馬?”
孫婆一怔,“咦!”
胡娘說道:“女方便是周氏。”
孫婆的臉瞬間慘白,旋即漲紅。
……
年底了。
宮中把各地送來的禮物擺放在殿外。
各地使者站在下面,少頃,有人高呼:“陛下到!”
衆人欠身垂眸,稍後,就聽到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
“不錯。”
隨後就是一番勉勵的話。
劉擎留意到皇帝的聲音中帶着疲憊。
韓石頭就陪侍在皇帝身側,一番話後,皇帝回後宮。
“陛下。”
王守拿着消息來了。
“石頭。”
王守隱住嫉妒把消息遞過去。
韓石頭接過,對他微微頷首,跟着皇帝去了。
“陛下,衛王和越王的禮物都送到了。”
“嗯!”
“衛王在北疆求戰心切。”
“黃春輝與他如何?”
“除去上次大戰之外,黃相公並未與衛王見面。”
“那個逆子可曾拉攏人手?”
韓石頭笑出聲來,“陛下不知,衛王在北疆也曾拉攏人手,可衛王性子太粗直,北疆文武都不敢接近。”
皇帝的嘴角微微翹起,可眸色冰冷。
“越王在南疆很是和氣。”
韓石頭閉口不言。
皇帝走出一段,突然開口,“張煥?”
韓石頭說道:“是。不過只是尋常應對。”
皇帝淡淡的道:“張煥好名,虛榮。”
“是,說是張相公與越王多是客套,並無私下交往。”
“其它。”
“越王多是在府中看書。”
皇帝點頭。
“陛下,去何處?”韓石頭問道。
“去梨園。”
到了梨園後,皇帝要打個盹,韓石頭得以歇息。
他回到自己的地方,翻出了那塊石頭。
屋內昏暗,因爲沒生炭火,冷的如同冰窖。
石頭擺放在案几上,韓石頭站在側面,束手而立,彷彿那塊石頭便是皇帝。
“陛下,方纔奴婢得知,小郎君竟然要娶親了,奴婢不勝歡喜。”
他得意的笑了笑,“奴婢原先也曾爲此憂慮,得知小郎君在北疆救了幾個貴女後,便尋思了一番。幾個貴女各具特色,常倩輕浮,洪雅平庸,張冬青雖說有文名,可女子拋頭露面要這等名聲,多半好勝心強,卻不是賢內助……”
石頭默然。
“右武衛大將軍魏忠頗爲穩健,奴婢便看中了他的女兒魏靈兒。魏靈兒嬌憨,雖說不是賢內助,可這等白紙一張的女子最好調教。隨着小郎君身份變化,她自然會知曉那等手段……她的生母陳氏便是個厲害的,持家有方,這便是家學淵博。”
韓石頭笑眯眯的道:“可沒想到小郎君竟然自己尋了一個,陛下,那女子乃是一家四姓中周氏的女兒。這小娘子卻倔,當初不滿家中安排的親事,竟然出走去了國子監。小郎君進了國子監讀書,不知怎地,竟然看中了她。”
“鏡臺的消息,那女子說是絕色,小郎君果然是陛下的血脈,出手不凡。”
“陛下在時頗爲不滿一家五姓,一家五姓也是如此,沒想到小郎君卻要娶了他們家的小娘子,奴婢看到消息時,差點就笑出聲來。陛下,若是周氏知曉小郎君的身份,不知是何等的愕然與憤怒,嗬嗬嗬!”
韓石頭笑的捧腹,良久才喘息道;“還有一事,南周挑釁大唐,朝中決議遣人出使呵斥。奴婢用了些手段,讓小郎君得以爲使者。”
他看着石塊,許久後,才幽幽的道:“當初陛下曾說過,要想成才,就得多經歷。小郎君在北疆大放異彩,奴婢心中高興。”
“南週年胥登基以來,頗有些勵精圖治之意,最近更是要行什麼新政,主持者爲宰執孫石,樞密使韓壁。說是舉國震動。此時南週上下氣勢如虹,小郎君前去揚威,若是太過強硬,南周革新一派爲了士氣也得硬頂着。”
“此事有些難,不過小郎君此生當難!早早磨礪了纔好。”
唸叨完畢,韓石頭把石頭收了起來。
出了房間,心腹馬賀在不遠處盯着,卻在打盹。
韓石頭心中一個激靈,過去低喝:“醒來。”
馬賀清醒,惶然請罪。
“方纔可看到了誰?”
馬賀搖頭,“沒看到。”
見他神色呆滯,韓石頭就知曉方纔打盹糊塗了,可見此話不可信。
他不動聲色的道:“去問問方纔誰經過此處。”
隨着他地位不斷上升,宮中盯着他的人也越來越多。連王守在宮中的盟友都在想辦法在他的身邊安插人手,一心想把他拉下來。
所以韓石頭很是謹慎。
他含笑拍拍馬賀的肩膀,“好生去問。”
“是。”
馬賀去了。
韓石頭微笑着去了梨園。
皇帝還在打盹,不過貴妃來了,百般無聊的拿着一本小說看。
“什麼韓琦騎棺大戰,此人癡肥,竟然還騎棺大戰,只是想想就令人發噱。”
貴妃慢慢翻看,突然眼眸微紅。
焦麗欠身,“娘娘可是不妥?”
貴妃搖頭,“韓胖子我頗爲不喜,不過看到此處,他在骸骨堆前跪下,喊着魂兮歸來,我卻忍不住落淚。”
皇帝悠悠醒來,“鴻雁說的什麼?”
貴妃抹去淚水,“我剛看了這本小說,這韓琦多年後回到當初好水川大敗之地,面對那些忠勇將士的骸骨,喊着魂兮歸來,再看到他說要帶那些忠魂歸家,這淚水便忍不住了。”
皇帝不禁莞爾。
馬賀進來,給了韓石頭一個眼色。
韓石頭出去。
“少監,先前灑掃陛下寢宮的曹則在你的屋子外停留了。”
“多久?”
“二十息。”
韓石頭進去,“陛下。”
“嗯?”
皇帝接過那本小說在翻看。
“寢宮中少了一幅字畫,奴婢查到了何人所爲。”
“去處置。”
“是。”
韓石頭出去,十餘內侍跟在身後。
“寢宮中少了一幅字畫。”
“是。”
他說少了,就算是沒少,也得少!
到了曹則的住所外面。
“開門。”
房門打開。
微胖的曹則看到韓石頭,瞬間就面色煞白,說道:“韓少監……”
韓石頭上前一步,“曹則偷盜寢宮字畫,膽大包天!”
“韓石頭……”曹則準備高喊。
韓石頭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上,平靜的看着他。
一個內侍飛掠而來,一拳擊打在曹則的額頭上。
曹則雙眸呆滯,搖搖晃晃的後退幾步。
呯!
人倒下,一個內侍進了裡面。
少頃,他高喊:“韓少監,找到那幅字了!”
韓石頭回身,“狼子野心!”
馬賀跟着身邊,“是啊!”
一路回到梨園,韓石頭稟告了此事。
皇帝漫不經心的點頭。
晚飯時。
馬賀服侍韓石頭用飯。
韓石頭吃的不多,剩下大半。
“馬賀,剩下的你吃。”
這是一種親近的體現。
馬賀歡喜坐下,“多謝少監。”
韓石頭的飯菜自然是宮中第一等,不差於那些嬪妃。
吃完後,馬賀仔細回味着,“美味倒是美味,只是今日的廚子卻粗心,竟然有些苦,咦!”
馬賀捂着肚子,“肚子疼!”
剛出去的韓石頭進來。
“少監,你……”
韓石頭輕輕拍了他脊背一掌。
馬賀嘴脣蠕動,輕聲道:“奴婢……知錯了。”
“咱知道,只是……死人才不會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