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消息。”
楊玄的聲音迴盪在酒肆裡。
“平康坊乃是長安城中青樓最多的地方,而長安城又是大唐有錢人最多的地方。”
“女人通過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而男人通過征服世界來征服女人。”楊玄擡眸。
一串震驚和欽佩的目光。
郎君這話……精闢,而且富有哲理,越琢磨越有味道……曹穎作爲文人,自然知曉這兩句話裡蘊含着的道理。
老賊身體一震,想到了那個女人。原來我當年去北遼盜墓,是爲了讓她看到我征服了這個世界。
盜墓的世界。
只有王老二不爲所動,在他的世界裡,找個吃飯的地方纔是第一位的,還有,那人要對自己誠懇。
阿孃說,若是那人商量事情都避開你,你就要小心些,找個機會跑。
東市的乞丐商議事情都會避開我,可郎君卻走哪把我帶到哪。
王老二的眼中多了感激之情。
“正當的我不管。”楊玄說道:“可我知曉,有的女子卻是被哄來的,被騙來的,被逼着來的。”
一個惡少舉手。
楊玄點頭。
惡少說道:“楊帥,那些女人都成了女妓,沒人管。”
“我管!”
楊玄說道,“你等乃是地頭蛇,知曉哪家有這等女子,曹先生。”
曹穎上前,“老……老夫在。”
他剛纔看着楊玄指揮若定,差點就說成了‘老臣在’。幸虧收口的早,否則今日只好殺人滅口了。
“記錄!”楊玄淡淡道。
“是。”曹穎坐下,磨墨。
楊玄只是看着門縫招進來的那道光,等曹穎拿起毛筆後,他擡眸。
“最後一個……”
“我說。”一羣惡少迫不及待的舉手。
還是動手管用……曹穎暗自記下了這個細節。
“映月樓……”
曹穎運筆如飛,沒一會兒就記錄了十幾家。
老賊俯身,低聲道:“郎君,人手不足。”
“安心。”楊玄對老賊的提醒頗爲讚許。
不只是老賊看出來了,連記錄的曹穎都忙裡偷閒看了楊玄一眼。
就這幾個人,怎麼抓?只怕進了一家,隨後的都把證據毀滅了,人也弄到別的地方藏着。
那些惡少低下頭,有人在無聲的笑。
記錄完畢。
楊玄接過看了看,擡眸,“差不多了。”
叩叩叩!
有人敲門。
溫新書開門,隨即楞了一下。
“楊玄!”
一個國字臉,闊口,看着特別豪邁的官員走了進來。
“樑兄!”楊玄起身。
樑靖目光掃過那羣惡少,“你說今日有功勞,何在?”
“帶了多少人?”楊玄問道。
樑靖伸出五根手指頭,“五百,本想帶一千,那賤狗奴抱着我的腿,哭喊着人太多,會被彈劾造反,特孃的!”
“夠了。”楊玄把名錄遞過去。
樑靖看了看,皺眉,“什麼意思?拯救失足婦女……那些女人救出來算不得功勞。”
楊玄笑了笑,“樑兄若是信得過我,先把人手分配好,一旦到位就發信號,隨即動手。”
樑靖看着他,他也看着樑靖。
突然樑靖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我不信你信誰?”
你信的是貴妃!
楊玄也跟着笑,二人看着和親兄弟似的。
“接下來如何弄?”調派好人手後,樑靖笑着問道。
“請了秦氏來。”
一個看着憔悴的婦人進來。
楊玄說道:“你女兒慘死,那些作惡的人依舊逍遙法外,今日,還你一個公道。”
……
“娘娘。”
皇帝處置政事,後宮的女人各顧各。
受寵的樂子多,不受寵的只能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默默等待着皇帝的雨露偶爾能掉落幾滴給自己。
貴妃站在殿外,一個宮人提着杆子,上面站着個鸚鵡,“娘娘好,娘娘好。”
“就是個嘴巧的。”貴妃笑着。
“娘娘。”一個宮人過來,“大郎君帶着五百金吾衛去了平康坊。”
貴妃的眉蹙着,“他又胡鬧什麼?”
“說是要抓什麼。”那邊也沒說清楚。
貴妃回身,“令人馬上去看看,若是他胡鬧就管管。”
美人輕蹙娥眉,別有一番楚楚可人之美。
“娘娘好,娘娘好……”
鸚鵡的殷勤沒能換來美人的回顧,娘娘好的聲音空蕩蕩的迴響着。
“娘娘!”
焦麗來了,近前後低聲道:“大郎君是應那個不良帥的邀約而去。”
貴妃的眸中多了些別的,“他,想做什麼?”
……
一隊隊軍士在平康坊中奔跑。
楊玄等人就在映月樓外。
“哎呀!這不是樑參軍嗎?”
老鴇衝出來套近乎。
樑靖指指她,“做了多少腌臢事,今日便都掏出來。”
老鴇還不知道事兒的嚴重,甩甩手上來想摟他的胳膊,“哎喲!樑參軍要掏……”
呯!
老鴇捂着臉,剛想解釋。
咻!
一支響箭飛上了天空。
這是人員到齊的信號。
但楊玄說好的是尖嘯一聲啊!
他看着樑靖。
樑靖一臉遮奢模樣,“可夠威風?”
“夠!”楊玄舉手。耳邊朱雀說道:“你要不要把匈奴太子冒頓用鳴鏑訓練麾下,把老婆和老爹都殺了的典故告訴他?”
樑靖會當場嚇尿。
楊玄搖頭,揮手。
“動手!”
一隊隊軍士衝進了青樓裡,大白天也不怕腎虛的幾個男子被嚇得尖叫起來。
“有人馬上風了!”女妓的尖叫聲響徹平康坊上空。
“……”
那些軍士衝進了映月樓,有人喊道:“張三娘,信州的張三娘,我等來救你了!張三娘……”
“於大娘,於大娘……”
軍士們衝着二樓而去。
腳步聲咚咚咚!
木樓梯在顫抖!
一扇門打開,探出一張驕橫的臉,“都給耶耶滾!”
呯!
軍士一腳把此人踢了回去。
“張三娘!”
吱呀!
前方的房門打開。
一個女子緩緩走出來,看着那些軍士。
她的眼睛眨巴着。
“我是。”
幾個女子被帶到了大堂裡。
楊玄和樑靖都在。
不斷有人來稟告。
“鴻月樓找到三人。”
“久香樓找到兩人!”
老鴇滿臉堆笑,“樑參軍,這是何必呢?”
樑靖冷眼,“滾遠些!”
老鴇眼珠子一轉,就湊到了楊玄身邊,“郎君這般英武,有話樓上去說。”
外面,一隊隊軍士帶着那些被解救的女子過來,漸漸的,映月樓的外面圍攏了許多人。
老賊站在秦氏的身後,“你女兒被虐待而死,此刻便是報仇的機會,喊起來,哭起來,讓整個長安城……都跟着嚎哭起來。”
秦氏緩緩走過去。
按照老賊的教導,此刻她應當趴在地上痛哭,捶打着地面,哭訴女兒的悲慘遭遇。
可當她走到了映月樓的門外時,那些過往啊……一一浮現眼前。
那個小糰子,就這麼粉嫩可愛,一家子寵愛着。等孩子漸漸長大,一家子都在憧憬着她會嫁給一個良人,一世幸福。
但九歲那年孩子不見了。
一家子瘋狂尋找,有人說見到一輛馬車,有女孩子的哭嚎聲,隨即被堵住,往長安去了。他們悲喜交加,趕緊申請過所。
這一路就到了長安城,兩口子四處尋找。
找啊找,錢沒了,他們就乞討。後來聽聞平康坊有人專門養着小女孩,他們一路尋找。可青樓他們進不去啊!
直至某一日,他們聽到有女子跳樓自盡,就跟着去看。
看着地上那個少女,他們瘋狂了。
隨後就是一場鬧劇,一個夥計被丟出來頂罪,據聞被流放到了南方,但有人告訴他們兩口子,映月樓的後臺大,那夥計最多兩年就回來了。
她的丈夫一口血吐出來,就此去了。
她也不想回去,就在長安城中乞討。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留在長安作甚。
直至此刻!
她緩緩跪下。
昂首。
舉起雙手。
瘋狂的搖晃,就像是在召喚着什麼。
“我的兒,回來,阿孃帶你回家!”
秦氏一家的遭遇在人羣中傳遞着。
周圍沉默了下來。
大堂裡,老鴇堆笑道:“都是誤會,這些女子都是別人送來的……”
秦氏的遭遇被人傳了進來。
張三娘擡頭,“奴是良民!”
“家在何處?爲何來此!”
曹穎知曉要快速定下證據。
“我家在……”
張三娘嗚咽着,“我想逃,被毒打,他們說下次再跑,就把我殺了……我不敢,他們真的敢殺人,我不敢啊!”
老鴇乾笑,“一派胡言。”
楊玄問道:“誰是管事的?”
幾個女妓看着老鴇。
老鴇微笑看着衆人,“這地方可不是想污衊就污衊的!”
外面有人喊道:“這是淳于氏的買賣。”
老鴇微笑,“一派胡言。”
“她下手最狠!”張三娘指着老鴇說道。
老鴇陰冷的看了她一眼。
老賊進來了,走到楊玄的身邊,“這老鴇殺過人。”
老賊經常去陰氣重的地方,對煞氣有些敏感。
樑靖吸吸鼻子,“淳于氏的地方,罷了。”
他拍拍楊玄的肩膀,“把這老鴇丟進牢裡,讓淳于氏去折騰,你也算是功德一場。”
曹穎低聲道:“淳于氏打造兵器,勢力龐大,郎君,我們還弱小。解救了那麼多女子,也算是大功告成了。”
楊玄轉身。
秦氏跪在門外,雙目直勾勾的看着老鴇。
兩行紅色的血淚掛在臉上。
楊玄止步。
前方的曹穎回頭,“郎君……”
聲音有些恍惚。
十歲那一年,他拖着橫刀進山。
他一路走,一路回頭。
他希望家中誰能出來,叫他回去。
但沒人出來。
於是他希望村民們出來。
但沒人出來。
他絕望的期冀代表着官家的村正能出來,義正辭嚴的呵斥楊定夫婦,把他帶回家去。
但村正沒出來。
那是邊疆地區的小河村,村裡的規矩是父母懲戒兒子,旁人不能置喙。
最後,他希望神靈能聽到自己的祈禱。
但神靈太忙碌了,顧不上他。
他一路走,一路抹淚,一路把心從熱乎走到了冰冷。
“郎君。”
前方,老賊回頭好像在叫他。
他看着秦氏的眼。
那眼中全是絕望。
一如他當年。
當年沒人站出來。
今日呢?
嗆啷!
橫刀出鞘。
樑靖回頭,驚詫的看着他。
“楊玄,你要作甚?”
楊玄轉身。
橫刀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