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羊在壓腿,一邊壓腿,一邊看着師姐樑花花在木架子上翻滾。
她羨慕的道:“我何時能和花花一般?”
錢氏按着她的肩膀,說道:“早着呢!”
“那要多久嘛?”二羊噘嘴。
錢氏笑道:“少說五年。”
“五年啊!好久。”二羊嘆息,小大人般的,讓錢氏心中一軟,就鬆開手。
肩膀上的壓力減輕,二羊身體一彈。
“二哥!”
王老二從州廨出來,徑直來了這裡。
“花花。”
樑花花在木架子上給了他一個笑臉,然後一個後空翻,贏得一片喝彩。
“我還有事,過幾日再來。”王老二衝着木架子上的樑花花揮手,轉身走了。
“二哥!”
二羊招手。
王老二回頭,“二羊啊!好好練!”
他上馬,身後兩個長老跟着,往城門方向而去。
楊玄令他帶着遊騎去接應斥候。
州廨的大堂內,楊玄正在說話。
“今年水利修的不錯,我纔將去田間查看了一番,詢問了老農,都說今年是個好收成。水利,功不可沒!”
韓紀微笑,“此事,還是郎君高瞻遠矚。去歲滅了基波部之後,郎君把部衆遷入陳州,令他們修路,修理溝渠。這纔有了今日的豐收在望。”
“三大部覆滅,百姓也敢開荒了。去年到今年,新增的田地多不勝數,地方官吏每日出去丈量勘察,累的腳不沾地。不過,都心甘情願,甘之如醴啊!”盧強笑道。
他看着眼前的楊老闆,想到了楊嘉那些挑撥離間的話。
劉擎升遷,讓一個和他兒子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來做自己的上官,這讓盧強曾憤怒不滿過,可當看着這個年輕人一步步把陳州變成了如今這個模樣後,他捫心自問,換了自己可能行?
不能!
也不可能!
能者上,庸者下!
這是北疆的規矩!
所以,怒火漸漸變成了欽佩,變成了心悅誠服!
老盧,看郎君的眼神不大對勁啊……曹穎說道:“不止如此,俘虜們四處修路,當初多少人說郎君耗費錢糧,修了些無用的路。可如今百姓出行,商人出行,包括軍隊出行都方便了許多,人人讚頌郎君的高瞻遠矚啊!”
這三個老鬼的馬屁多了些!
謙受益,滿招損!
淡定!
楊玄暗自告誡自己,要冷靜,不要飄飄然。
“今年的糧食,估摸着能自給自足多少?”韓紀問道。
這事兒曹穎知曉,他說道:“少說六成。”
嘶!
韓紀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記得老夫剛被押解到陳州時,陳州糧食自給不足四成吧?如今竟然六成了?”
曹穎笑道:“北疆不缺耕地,缺的只是願意耕地的人。”
盧強說道:“當初使君滅掉了基波部後,老夫覺着應當歇息一陣子,可使君卻一力主張再接再厲,滅了馭虎部。如今看來,便是爲了這一日吧!”
“還有種子錢!”韓紀想起了這事兒,看向楊玄的眼神就越發的不對勁了,心想,難道郎君還在太平時,就想到了這一日嗎?“沒有不計息的種子錢,也沒有今日的局面。”
北疆人窮。開荒就像是一門生意,種子錢就是啓動資金。
以往官府壓根不管,直至楊老闆在太平出手,用官府的錢借貸給百姓,不計息!
楊老闆覺得有些飄飄然,然後趕緊降落,“一人計短,衆人計長。沒有你等的襄助,哪來今日的大好局面?”
“哈哈哈哈!”
韓紀問道:“郎君的目標,陳州糧食自給要達到多少?”
楊玄說道:“不需從外調運,還有剩餘!”
一旦舉起討逆大旗,北疆的補給通道就會被切斷。若是糧食不能自給,什麼討逆,頃刻間北疆軍民就會暴動。
“民以食爲天吶!”
楊玄感慨,外面來了個小吏,“使君,去潭州的斥候回來了,正在醫治。”
“我去看看。”
楊玄出去。
大堂內,韓紀說道:“長安給的糧食時好時壞,若是能自給自足,也是好事。”
說着,他瞥了曹穎一眼。
這個老鬼……曹穎笑道:“是啊!長安喜怒不定,說不準何時就斷了北疆的補給。”
韓紀知曉楊玄的目標是雄踞北疆,故而覺得糧食是大問題。
而曹穎卻是楊玄討逆集團中的干將……
二人都知曉楊老闆遲早會和長安徹底翻臉,就瞞着一個盧強。
若是以前,他們不會這般步步爲營的試探盧強。可上次盧強斷然拒絕了楊氏的拉攏,向楊老闆獻上了忠心後,二人就改變了對盧強的態度。
“這個問題好生奇怪。”盧強蹙眉,“長安再瘋狂,也不會自毀干城啊!老曹,老韓,你們這是……喝多了?”
“是啊是啊!呵呵呵!”
“沒錯!哈哈哈!”
兩個老鬼大笑着。
喝多的是你啊!
老盧!
二人稍後出去。
“如何?”韓紀問道。
曹穎嘴角微微翹起,“潛移默化,遲早會讓他敵視長安!”
“敵視,還不夠!”
“嗯?”曹穎蹙眉,心想盧強和皇帝又沒仇,爲何還不夠?
“要仇恨!”韓紀認真的道:“看看大唐如今被皇帝弄成了什麼樣!作爲一個有良知的官員,不該仇恨?”
“該!”曹穎讚道:“如此,此事便交給你了!”
“老夫沒空!”
“那你說了半晌,是在調戲老夫呢!”
曹穎大怒。
韓紀微笑,“你覺着仇視皇帝沒錯?”
狗曰的!老夫好像被這個老鬼忽悠了……曹穎:“……”
“老夫也不問爲何,但,這裡啊!”韓紀指指自己的心口,“舒坦,歡喜!”
“老夫,敗了!”
曹穎苦笑。
韓紀拍拍他的肩膀,淡淡的道:“老夫此生從未服人,唯有郎君!”
——除去郎君之外,都是垃圾!
對,說的就是你們!
曹穎想給這個老鬼一傢伙,韓紀卻飄然而去。
遲早會被這個老鬼給察覺到些什麼……曹穎去尋楊玄。
州廨的大門進來,有一間屋子,在下雨的時候,那些求見的人可以進去坐坐,喝杯茶什麼的。
宋二此刻就躺在裡面。
“傷的很重!”
醫者面色凝重。
“讓陳花鼓來!”
楊玄吩咐道。
醫者也沒覺得被羞辱,反而如釋重負,“老夫並無把握,陳神醫來最好不過了。”
陳花鼓飛也似的揹着藥箱子來了。
“見過使君!”
陳神醫先虔誠的衝着楊玄行禮,就像是給祖師爺上香般的虔誠。
“看看。”楊玄指指昏迷的宋二,“全力救治。”
王老二蹲在外面,“接到他時,後面數十騎正在追殺。”
“那些人呢?”楊玄問道。
王老二指指外面的兩個長老,“那些敵軍見到他們兩個,都喊着什麼人頭狂魔跑了。”
兩個長老揹着麻袋,一胖一瘦,衝着楊玄笑。
“他說了什麼?”楊玄問道。
“他搖搖晃晃的,見到我後就墜馬,我抱着他,就聽他說什麼……部族。”
“部族?”
楊玄不解。
使君停留在大門內,引得官吏們紛紛矚目。
“都散了!”曹穎驅趕着。
然後過來,低聲道:“韓紀太過聰明,先前一番話試探,老夫無能,讓他知曉老夫對皇帝有恨意。”
“無礙!”楊玄不在意這個,“韓紀就是個瘋子,恨不能我扯旗造反。當下不告訴他咱們的目的,不是擔心他背叛,而是,時機不到。”
許多事,知道的人越少,就越穩靠。
曹穎說道:“老夫也奇怪,你說這人,他怎地就想着造反呢?”
“一身所學無處施展,滿肚子的怨氣。前東主不但不納諫如流,反而愚蠢如豕,讓他白白耗費心血。最終被前東主差點滅口。我估摸着,是這段經歷讓他,有些……”
“變態?”曹穎想起了郎君曾說過的詞。
“別用這等負面的詞來形容自己人。”楊玄板着臉。
“是。”曹穎欠身。
楊玄說道:“最多是……瘋狂。”
瘋狂,許多時候,不就是變態嗎?
這便是人主的手段!
郎君,高明啊!
“哎!”
裡面的宋二長出一口氣,睜開眼睛,茫然看着衆人。突然就想掙扎起來。
“這是州廨!”
陳花鼓見多了這等客人,提前告知。
當年在太平時,那些惡勢力互相砍殺,昏迷後,醒來第一件事兒就是蹦起來。
這說明在昏迷之前,傷員的處境很危險。
“使君進來了。”
楊玄進來。
宋二看着他,“使君……”
“辛苦了。”
楊玄頷首。
宋二說道:“我等哨探到了潭州城外……”
那幾乎就是深入虎穴!
衆人不禁悚然動容。
“看到了什麼?”楊玄問道。
宋二舔舔嘴脣,陳花鼓令弟子給了他半碗溫水,“不好喝的太多。”
喝了幾口溫水後,宋二說了此行的經過。
“……隊正決定冒險哨探,可沒想到後面一路跟着敵軍遊騎。”
“看到潭州城時,就看到了無數煙塵。馬蹄聲震動大地。”
“無數部族騎兵正在操練,我等數了一下,三萬人上下。”
這是一個極爲重要的消息!
三萬部族騎兵,若是沒有察覺,當兩軍對壘時,這三萬騎突然殺出來,陳州軍,危矣!
“好!”曹穎讚道:“這個消息價值萬金!不,無價之寶!”
楊玄問道:“其他人呢?”
宋二眼中漸漸充盈了淚水。
“敵軍發現了,隨即追擊。跟在身後的敵軍遊騎突然出現。隊正帶着二十餘兄弟爲我等開道。小人最後帶着一個兄弟突出重圍,最後看到……隊正和小馬被圍困在了裡面。”
楊玄俯身,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好漢子!陳州不會忘記你們,更不會忘記他們!”
宋二更咽,“隊正啊!他剛有了兒子!老夫爲何不死,爲何不死!”
楊玄出了房間,“把消息告知桃縣。”
曹穎點頭,“可要求援?”
楊玄搖頭,“告知桃縣,我陳州有能力支應!”
當面對南下的北遼大軍時,桃縣的兵力也會捉襟見肘。
“是!”
隨後,就是撫卹。
直至五日後的一個傍晚,潭州派來了使者。
使者是“老朋友”金澤,上次受辱後,此次明顯變得滑溜了許多。
“使君的意思,那人是個勇士,勇士的屍骸,自然該歸於故里。”
“他想要什麼?”楊玄問道。
“只是友善往來罷了!”金澤說着友善,笑容漸漸斂去,“使君上次伏擊,俘獲了些大遼勇士,其中一人,使君想要!”
楊玄緩緩起身,沉默着。
金澤笑道:“那位勇士帶着一個手下奮力廝殺,手下被擒,被他一箭射殺。最後孤身一人,斬殺了七名大遼勇士,悍勇無匹啊!”
爲了換回那個俘虜,他也只能忍着噁心爲大唐勇士唱讚歌,“後來答應給他榮華富貴,可他卻悍然不降,說什麼……大唐無被俘之斥候。”
楊玄的眉心微微顫抖了一下。
“最後他報名,陳州軍斥候隊正,曹木。”
那個俘虜是皇太叔心腹的兒子……皇太叔飛昇去了寧興,這個心腹也跟着去了。他的兒子留在潭州軍中歷練。
上次他跟隨出戰本是想收穫軍功,誰知道倒黴催的被楊老闆一個伏擊,成了陳州修路大軍中的一員。
爲了拍皇太叔的馬匹,赫連榮想到了這個贖回俘虜的法子。
莫非,楊狗不答應?
金澤乾咳一聲,“此人最後自刎,屍骸倒地,也是衝着南方。楊使君,這等勇士的屍骸,難道不該贖回?楊使君還在猶豫什麼呢?”
楊玄開口:
“我方纔沉默,只因在致哀!
此事,我答應了!”
金澤這才發現,大堂內,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束手而立。
爲忠魂。
致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