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平頭一縮, 躲在了陳氏身後。
陳氏丟了拉住李香草的手,擡手對着李海德的腦門拍了一下,言語咄咄, 氣道:“你這死老頭子, 一句話不說, 說了跟那秤砣似的, 噎死個人的!
瞧你說的那話, 你兒子是那貪小便宜的人?從來永平跟永義擱的好,他去了,還能不照顧着?叫你說的, 咱家永平就是那眼皮子淺的?等着奪人家產的人?”
見陳氏氣得不輕,李海德立時噤聲, 大氣都不敢出。
大姐丟了個眼神給自己, 荷花忙笑着上前, 邊替陳氏捏着肩膀,邊嬌笑道:“三奶奶彆氣, 知道爺爺奶奶都是看顧着我們姐弟,一心爲了咱們。只是都是一家人,可別傷了和氣。
要孫女說,不過是一點子田地罷了,咱兩家誰種都是一樣的。只是孫女幾個都是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 到時候可是要麻煩叔叔嬸嬸的。既是這樣, 還不如叔叔種了, 我們後邊打着下手, 到時收了糧食, 兩家均分也就是了。”
“這哪成?你們吃虧了的!”陳氏擰眉,頗有些不贊同的瞥了眼荷花。
荷花只是笑笑, 怒了努嘴,對着李香草嬌嗔道:“大姐你還不說?把我推出來,可是累得我嘴巴都酸了。眼看着三奶奶說啥都不同意,還不把你的鬼點子道出來?”
順着荷花,一屋子人都看向了李香草。
正偷偷嗑着瓜子的李香草,頓時哽了一下,搖搖頭,裝作氣惱的苦笑道:“瞧見了沒?到底是荷花心疼三奶奶。我不過是吃點東西,等着墊墊肚子,倒叫你全都給我倒了出來。
既是你說了,那大姐就問了,你咋知道大姐心裡有點子想法,準備說呢?”
斜倚在陳氏肩頭,對着衆人看過來的目光,荷花笑得像那偷了魚的貓,不無得意的炫耀道:“大姐還說呢?方纔我可是接到了大姐給遞的眼色,姐妹家的,能不知道大姐心裡有點子什麼?”
遙遙的指着炫耀個不停的荷花,趁她不注意,一把抓住了,伸手對着她的咯吱窩撓了起來。知道她怕癢,李香草使勁的咯吱,好一齣惡氣。
被姐妹兩個逗趣,笑鬧了一會兒,氣氛確是比方纔好了些。
陳氏笑着拉着姐妹兩個進了懷裡,摩挲着兩姐妹的頭髮,笑道:“好了好了,都是小猴兒吶,笑得我這把老骨頭都快酥了。行吧,草兒,跟三奶奶咱們說說,你這心裡到底有些啥子想法?”
李香草扭股糖似的,在陳氏懷裡撒着嬌,嬌嬌氣氣的抱怨道:“纔想着在肚裡埋上一晚上,誰曉得被二妹妹給倒了出來,回去就不給她吃飯了,餓上她兩三天,叫她非要把我這底給漏了。”說着擡手就要擰荷花的耳朵。
桂氏好容易忍了笑,斜了身子,輕拍了下李香草的肩頭,笑道:“趕緊地說了,看把你叔給急的,都快把頭髮抓下來了。”
一扭頭,打趣道:“三奶奶看到沒?叔可算是給侄女們找了個賢惠的嬸子,瞧瞧,還沒咋地叔呢,嬸子就先找起侄女的麻煩來了。”
被李香草這一打趣,桂氏羞紅了臉,氣惱的指着她,好一歇子說不出來話。陳氏何時見過自家素來潑辣的大兒媳婦這番模樣?頓時笑了起來。
連帶着李永平也是愣愣的瞅着火光下的桂氏,粗黑的臉,被照的紅彤彤的。
知道羞怯了自家兒媳婦,陳氏護其短來,拍拍李香草道:“好了好了,快別鬧了。趕緊說說,好叫你三爺爺放心。”
“這有什麼說的?三奶奶又不是不知道,年前孫女去了東邊的山上,揹回來些土蛋蛋,不是賣給了城裡德勝樓了?那東西,孫女知道咋種的?”止了笑,李香草揉揉肚子解釋道。
都是一輩子侍弄莊稼的莊稼人,李香草只說了這些,一個個腦子裡都已經轉過彎來。
只是這種了,也不知道這收成咋樣?別到時候收成不好,還不如老老實實種糧食來的實在。
左思右想之下,卻是有些不敢冒險。只聽了李香草的話,一時都是無言。
屋裡靜悄悄的,只聽得火盆裡的木材噼噼啪啪的響。李香草疑惑的看着陷入沉思的倆夫妻,伸手拉了拉陳氏的衣袖,“三奶奶,你們這是咋了?”
“啊?哦!”陳氏回神,見李香草仰頭望着自己,不由笑道:“草兒啊,這土蛋蛋收成咋樣?要是收成不行,你也就別種了,白糟蹋了田地。”
“就是,就是!!”
李香草笑呵呵的摸了摸耳朵,笑道:“三爺爺你們都別急,這東西收成卻是不錯的,用的時間也不長,我都跟德勝樓裡龐掌櫃的商量好了,但凡是種了出來,到時候定是全兌給他的。”
“哦,哦!既然草兒丫頭都打算好了,三爺爺也不說啥了。只一條,但凡有個啥事,跟你永平叔說,叫他幫着弄了。實在是忙不過來,還有我跟你三奶奶兩把老骨頭呢。”聽見李香草把收割以後的事都算好了,李海德忙喜笑顏開的說了話。
“草兒丫頭,你留了種了?可是跟那種白菜似的,撒上種子就成?要是這樣,三奶奶跟你桂嬸子就能給你弄了。”聞言,陳氏笑眯眯的問了。
撒種子?李香草額頭三條黑線,哪裡來的種子撒哦,三奶奶。
囧囧的聽完陳氏的話,李香草忙道:“三奶奶別急,土蛋蛋我還留了百八十斤的。那東西可不是撒上種子就成的。得把土豆切了,一塊一塊的種到地裡。不過,種土豆,哦,也就是土蛋蛋,得跟種紅薯一樣,一壟一壟的。地還得深耕。”
“那還有啥說的?不就是深耕的地嘛。屋後兩塊統共一畝,正好是深耕的。多晌你用,說一聲,我跟你桂嬸子幫着,不過半晌午也就弄成了的。”
“哪裡用得了這些?一畝也儘夠了!再說,這些東西我們也種不完,孫女想着,咱兩家,一家一半,三奶奶你看成不?”聽了陳氏的話,李香草連連擺手,誰家的田地都不是憑空掉下來的,哪能白白種了她家的兩畝地。
接過桂氏懷裡熟睡的小孫女,起身,抱着她進了裡間,“跟你三爺爺商量,你三爺爺是把種田好手。”
對着李香草希冀的目光,李海德撫了撫鬍鬚,沉吟片刻,“罷了,就跟你三奶奶說得,後邊的兩畝地你就只管用着。那土……土豆啥的,你就自家種了罷。”
見李香草面露遲疑,綻開了菊花般的老臉,笑呵呵的說:“實話不瞞你說,三爺爺老了,對你說的那東西真有點放心不下,不敢去弄。三爺爺家也不缺那兩畝地,就當給你種着玩罷。
要是成了,都算你的,毀了,三爺爺家裡還有糧食,養着你們姐弟幾個也是儘夠了的。”
李海德說的誠心,看着他火光下滿是皺紋的,溫和的臉,李香草險些落下淚來。
說了句“等等”,轉身跑了出去。
不過片刻,氣喘吁吁的回來,伸手,抓住李海德枯瘦的手,往他手裡塞了個東西。
“三……三爺爺,這是二兩銀子。”見李海德準備塞回來,李香草忙退了兩步,笑着說:“三爺爺,您先別說話,聽孫女說完。”
看着責備的看着自己的李海德,李香草紅了眼眶,卻笑得更燦爛了些。
“三爺爺,知道您是可憐我們姐弟幾個。從去年開始,這麼長時間,您跟三奶奶,叔叔嬸嬸,一直把我們當做孫女,簡直就跟親的似的。
說實話,跟爺爺他們鬧出來的時候,香草是真的傷心了。想着,自己的親爺爺,親奶奶都能那樣對我們,對這不親的,隔了一層的,孫女真是沒報什麼希望。
心裡陰暗的想着,三爺爺你們定是圖了孫女幾個什麼,真是怕了。”
“香草!”
落下淚,李香草哽咽着笑道:“三爺爺,您等我說完。當時三爺爺伸手拉了一把,孫女其實也是有私心的。您是村裡的村長,族長又是您的弟弟,在村裡您德高望重,香草想着恭敬些,巴結些,這樣跟弟弟妹妹的日子可能好過些。”
嗤笑一聲,彷彿是想起了去年一幕幕發生的事,李香草接着道:“就是幫着三叔找活幹,說來,香草心裡也是有些私心的。人說,投桃報李,想着對三爺爺您幾個好些,往後再有什麼事情,您能顧着些。
其實之前一樁樁一件件,香草心裡,呵,心裡一直是有些私心的。
擱了今天,見三爺爺您們處處爲香草姐弟幾個着想,香草心裡更是過意不去。總感覺……總感覺,總感覺辜負了三爺爺你們對我們的好。”總算是把想說的話一股腦的說了出來,心裡立時鬆了口氣。咬咬脣,忐忑的站着,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像從前一樣。
屋裡靜謐非常,火光映着李海德父子兩個,臉上的神色轉了轉。
半晌,李海德嘆了口氣,“這一下倒叫草兒丫頭說了這些。當初你父親還在的時候,救了你永平叔一命。現在他去了,他的兒女我怎能不看顧着些?
再說了,三爺爺看着你們歡喜,也不是啥了不得的事。就是沒有你父親的事,一個村上的,能幫的自然是要幫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