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公?好大的誘惑啊!”接到雒陽的消息後。張遼對着來訪的荀諶、田豫笑道。
“那也是因爲將軍功勳卓著,一個一等公也不算什麼嘛!”荀諶微笑着回答,可是他的笑容裡怎麼看都帶着一種不屑的譏誚之色。
“若是論功,一個邑號侯爵足以彰揚,結果玩出一個一等公……哼,倒是讓子孝、妙才他們撈到便宜,每人都得到一個三等邑號公的封爵。看來那幫傢伙心思倒是明確,就是要削弱丞相手中的兵權啊!”張遼收起笑容,略帶憂色的說道。
不過張遼話語中的異常卻被心思敏銳的荀諶、田豫二人捕了個正着,這可是張遼在他們面前第一次用“主公”以外的名詞來稱呼曹操。這種看似微小,但絕不尋常的變化說明了什麼?出身士族豪門的荀諶、田豫心中自然明瞭。
“以往作戰,人們稱呼咱們都是曹軍,唯有北疆這裡好一些,匈奴人、鮮卑人依舊稱呼咱們爲漢軍。幾十萬大軍雖然各有各的來歷,可是卻無一例外的都是歸攏在丞相麾下。軍中四徵將軍,還有鎮軍、鎮西、鎮北三位將軍都是丞相麾下大將,其中外姓不過兩人,結果其中還有將軍你這麼個外戚。如此龐大的影響力,那些人便是想忽視也不可能啊!”荀諶說。
“將軍,若說全軍以戰鬥力比較,咱們北疆自然是最強大的。騎兵咱們的編制最多。雖然之前彈漢山一戰損失不小,可是繳獲的戰馬卻足以讓我們將原本的十個騎兵旅擴編到十三、四個,一年之後,擴展到二十個騎兵旅沒有問題。步兵也一樣,再多擴編五個步兵旅不算什麼,兵源、軍械、糧草這些東西咱們如今可是一點不缺。”田豫掰着手指頭算到。
張遼不希望田豫這樣一個文武雙全的將才在文職上浪費時間,幷州省布政使對於田豫可是絕對的大材小用了。張遼正準備讓田豫和徐邈對調,讓徐邈擔任布政使,而讓田豫接手徐邈離開後的北疆樞密司的主官。由於樞密院與各地方樞密司的作用被中樞所看重,這一塊的官職名稱也要調整,不能再像以往那樣隨便,這也是張遼準備調換徐邈和田豫的最佳時機。徐邈那裡不會有問題,相對於軍務,徐邈更擅長的還是政務,何況調換的又是一省的主官,也算堂堂的封疆大吏了。
倒是荀諶,張遼不願再動,一來荀諶年紀也不小了,五十多歲的人,若是再勞心勞力,對於荀諶本人的身體不利。其次荀家在北疆紮根,不但是荀家的需要,也同樣是張遼的需要。張家無力再此時擴張實力,能夠做到穩固雁門地區就已經是張家的極限了。與其讓那些沒什麼關係的家族介入北疆,倒不如讓荀家插手。反正荀家在北疆的代表也是荀諶這一房,並不是潁川荀家的本宗。讓荀諶能安穩的享受生活,在閒暇時做一個顧問一類的謀士纔是最合適的。而且這也是荀諶自己的意願。經歷過太多波瀾的人,再眼看着平靜的生活就要來臨時,自然是要嚮往一番的。若非張遼強留,荀諶連幽州省布政使都有請辭的意思。
有了這種打算,張遼便直接與田豫溝通了一下。田豫正好覺得留在文職上不舒服,有這麼個機會自然不會放過。雖然調整尚未開始,田豫並已經恢復關注軍方消息的習慣。
“文遠,此事一定要慎重!”荀諶卻難得的嚴肅起來。
以荀諶的智慧,當然明白議會中那幫傢伙們的心思。別看他們各自的家族再地方上一個個威風八面,真要事曹操動用了軍隊,不用多少人,一千步兵就能橫掃一府甚至一省的世家,再強悍的家族也無法與訓練有素的軍隊相抗衡。這個問題這些人也明白,曹軍能夠依靠軍隊橫掃天下,甚至那些被士人深深忌憚的匈奴人、鮮卑人以及西涼鐵騎都倒在了曹軍的刀劍之下,這種戰鬥力不用親眼所見,也不會有人忽視。於是乎,分化曹操的手下就成爲唯一可行的方法,張遼這個外姓將領中軍職最高的將軍便是他們的首選目標。
而且他們想到就開始做到,張遼這個明顯有點過頭的一等公爵的爵位就是他們跑出來向張遼示好的禮物。最重要的是這個公爵的封號和封邑就在張遼的家鄉馬邑,那可是張家根基最爲深厚的地盤。這種舉動的潛臺詞很明白的告訴張遼。馬邑就是你的地盤,而且我們在接納你張遼成爲士人的同時,也將接納你的家族成爲士族的一員。這份禮物對於張家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荀諶可是很清楚張家的底細,當然知道張家先祖聶壹受屈慘死,整個家族改姓避禍的傳聞。除了洗刷先祖的恥辱之外,讓家族躋身士族行列可是張遼始終堅持的理想。爲了這個目的,張遼十幾歲就敢帶兵出塞,在北疆創出“北地蒼狼”的名頭。可以說,這個禮物絕對打動了張遼。
荀諶同時也清楚,這樣的事情就算是曹操也無法阻止,對張遼的目的,曹操比別人瞭解的更多,畢竟張家有一位誕下嫡長子的曹夫人。而且官場上阻止別人“上進”那可是結下大仇,曹操沒那麼弱智。況且曹操即便真要不顧張遼的感受出手阻止,也要考慮到曹夫人的心情,張遼的爵位是要有人繼承的,那人可是曹夫人的親子。
事實上荀諶也贊成在一定時候與曹操劃出一道界限,從原本的上下級變爲平級。但是這個時機的選擇以及動作的力度都是要慎重考慮的,否則受到影響的不但是張遼和張家,同時也會影響到北疆的方方面面。
“文遠啊,茲事體大,寧緩不寧急啊!”荀諶又加了一句。
張遼笑了笑,荀諶的意思他都明白。這種左右逢源,兩頭忽悠的活兒他經歷的可是不少了,不過就是這回事情比較大,甚至大到足以翻天的地步。可是相對曹操,張遼更不相信那些士族、世家,包括曹操在內,翻臉不認賬的事情可是沒少做。但是曹操畢竟還有一層姻親的關係在,即便下手,也要考慮後果。所以張遼此時也沒有做出選擇,只不過重新定位張家與曹家的關係確實是張遼主動的。
看到荀諶難得的嚴肅和慎重,田豫也不說話了。他也能夠從最近發生的事情裡察覺出一點問題,北疆有變成香餑餑的趨勢,從南面過來的人也是絡繹不絕。只不過以往是商人和商隊,如今又多了一個士人。
“我明白……”張遼臉上掛着微笑道:“那麼多人再北疆各地晃悠,安撫使衙門,知府衙門,各縣正堂,還有軍中將領、校尉,誰家沒個三親六故的。這些日子可是熱鬧的很啊!”
張遼從來就不會完全信賴某個人,除非那是被他嚴密控制的下級。張遼真正依靠的也就是制度的威懾,這也使得張遼的名聲不錯。可是對於那些暗中的手段,張遼不過是沒有必要爲之,卻並不是手中沒有實力。張家的細作早就將所有的情況都回報到了張遼那邊,除了比較機密的會談內容之外,其他情況對於張遼並不算秘密。
反倒是這些士人的舉動讓張遼更加堅定了自己坐山觀虎鬥的決心。誰讓你們再拉攏爺的時候還要對爺手底下的人動手動腳?兩手準備是必然的,可是爺就是有點小心眼不行嘛!
不過張遼也不會過分,畢竟人家給的面子也很大了,那份封爵體系除了五等爵位是董昭提出來的,剩下的幾乎全都是張遼的手筆。無論是不同等級的貴族比例。還是邑號爵、美號爵和普通爵的區分,這些可都是張遼提出來的。
只不過張遼此舉看上去有附和董昭併爲自己的利益集團撈點好處的嫌疑,但卻是給了其他士人晉身貴族的機會,自然也就無人反對。
可是張遼額度真實用意卻並沒有人真正看出來,也就是郭嘉、荀諶這少數與張遼關係密切的聰明人感覺有些不對。實際上張遼真正的用意還是在子爵、男爵和士這最低的三極爵位上,若是按照後世的話說,那就是張遼要培養一個“穩定的中產階級”。
不過後世的經驗雖然證明金字塔型的社會結構並不是最穩定的,相反棗核型的社會結構纔是最穩定的,其原因就是因爲占人口絕大多數的都是中產階級。不過這種社會結構在公元三世紀顯然不現實,張遼的目的也不過是要培養中產階級的基礎而已。
“既然如此,老夫也就放心了。”
聽到張遼不鹹不淡的回答。荀諶心中一定,更沒有受到冷落的感覺。張遼的不滿對着的究竟是何人,在場的人全都明白。
“任爾東南西北風,吾自巋然不動!”張遼笑着說道。
“高!將軍所見確實高明!”田豫學着張遼在軍中常用的手勢,對張遼挑起了大拇指。
荀諶也頜首微笑,別的地方將天捅出窟窿也與他無關,只要北疆穩定,他荀諶也能成爲一族的宗主。當年崔家不也是如此,今日卻又清河、博陵兩房顯貴。焉知他荀諶不能在潁川荀之外再開創一個廣陽荀或者范陽荀呢?
“將軍,我……我這裡也有點問題。”就在荀諶的臉色多雲轉晴時,田豫卻有些猶豫的開口了。
“國讓,你可是一向不怎麼叫苦的。今日這是……”荀諶再心情好轉後還有心思拿田豫開玩笑。
“友若先生,這可不是公事,而是家中私事。”田豫爲難的看着兩人說道:“那個爵位的問題確實製造了不少矛盾。就比如說我們漁陽田家,家主田楷不過是個美號伯爵,而我這個家族旁支子弟卻是邑號伯爵。而且他那是二等伯,我是一等伯。雖然我一直遊離在家族之外,卻也能估計到此時家族中的風波必不會小!”田豫苦笑着說出了他的問題。
張遼、荀諶相識一眼,張遼冷笑着說道:“我就說嘛,這幫傢伙也沒安好心。北疆最強,他們難道不清楚這樣做會得罪我以及我的部下嗎?不!他們很清楚。可是他們卻偏偏這樣做了。這究竟是爲什麼呢?”
“一個強大的曹丞相他們是不願見到的,難道一個強大的北疆他們就能不樂觀其成嗎?”荀諶這時候也有點心中冒火。田豫是一等邑號伯爵也就算了,田楷這隻會撿便宜不得傢伙也是二等美號伯爵,這不是有點欺負人嗎?要知道,咱荀諶如今也不過是個三等美號侯爵而已!
“一面拉攏將軍,一面攪亂北疆。削弱了曹丞相的同時也削弱了將軍,更是讓將軍一手扶持起來的北疆被得雞犬不寧。一舉兩得,他們想得倒是不錯嘛!”荀諶的臉上也露出冷然之意。
“這倒是有點麻煩了。”張遼雖然知道議會通過的所有的封爵情況,一時間卻也沒有關注這種小動作以及背後的用意。如今雖然知道了,可是這卻是議會討論的結果,哪裡有那麼輕易就改變的。何況議會之中也少不了北疆的議員,這讓張遼倒有點對議會失控的感覺。
荀諶、田豫此時也回過味兒來,上下兩院,北疆的議員可都是足額的,雖然只不過是五分之一的數量,但是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這確實無法不讓人感到奇怪。
“文遠。若說之前是不能輕率的話,如今就是不能大意。北疆議員中佔主體的可是王家、田家、鮮于家、公孫家的人,若是他們有意反水,僅僅一個軍方議員是控制不住的。”荀諶此時的表情可不僅是嚴肅了,分明就是嚴峻。
“將軍,友若先生的擔憂不無道理……田家那邊,豫還有些辦法。”田豫“艱難”的說出了這句話。
張遼聞言,嘴角一翹。田豫能夠在家族和自己的選項上做出了令張遼滿意的選擇,這就足夠了。張遼可沒有讓田豫在田家逼宮的意思,這可是有違各大家族的默契的。
“不用擔心。”張遼胸有成竹的笑道:“不過是消息未能及時通暢的送回而已,我相信那些家族沒那麼短視,會對我們的實力視而不見。再等等看,別忘了,雒陽可是郭奉孝的地盤啊!”
張遼輕鬆的語氣讓荀諶、田豫緊張起來的心情也放鬆了下來。而且張遼說的沒錯,別人不知道軍情司的厲害,荀諶、田豫又怎麼可能不明白軍情司真正的實力?
想到這一點,荀諶也微微點頭道:“嗯!確實有些不對。這幾家可都是北疆的世家,而且這些年有着大量的利益投入,除非他們有把握在拋開文遠你還依舊能穩穩的控制着那些產業,否則其中必有因由。”
“哼!不管有何因由,我都要好好敲打他們一下。這種異常若是不早些糾正過來,那纔是**煩。”張遼冷笑道。
對於張遼的決定,荀諶、田豫誰都沒有反對。這種問題雖然看上去可大可小,但是一旦輕縱,卻是後患無窮。若是有人有樣學樣,那北疆立刻就會陷入混亂。即便張遼的手段在如何高明,要想將混亂的北疆安撫下來,沒有三、五個月絕難做到。
“文遠,我看今日就到這裡吧。問題找到不少,可解決之法卻只有一條。以靜制動。”荀諶面帶疲憊的說道。
張遼點點頭。他知道,荀諶雖然見多了這類爭鬥,可是此時也感到有些疲憊。荀諶不是因爲這種算計之事而疲憊,他是看到這種算計在雙方尚未撕破臉皮時就發生而心理感到疲憊。
張遼站起身,送荀諶、田豫二人出門。路上,張遼對田豫說道:“國讓,算人者,人桓算之。田家那裡並非沒有聰明人,至少田楷、田青都不是傻子。你去和田青先接觸一下,若是田楷能意識到問題所在,必會對田青有所交代。”
田豫微微點頭,他早已經是公認的張遼一系,從張遼入主幽州開始,就是田豫飛黃騰達之時。鼎盛時以幷州一州的軍政事務相托付,足見張遼對他的信任。
送走荀諶、田豫,張遼回到書房靜坐了片刻。然後擡起頭對外叫道:“張新,將暗衛最近送回的情報統統拿過來,我要原件。”
張新在蔡琰完成校書事務後便和張成護送蔡琰回到馬邑,然後他再次回到張遼身邊。張遼最能夠信任的還是他最初帶出來的那些狼騎戰士。
可是情報原件也沒有顯示北疆議員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張遼不相信軍情司,也絕不會不相信自家的暗衛。何況這些暗衛即便是張家內部的人也所知不多,完全是張遼在初平年間遣回馬邑的狼騎老兵組成並發展起來的。這可是張遼一手培訓出來的老兵,忠誠度毋庸懷疑。若是連他們都沒有得到異常的情報,那除了暗衛暴露,就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根本沒有異常,二是他們躲過了暗衛的眼線。
可是張遼的感覺卻並不好,他此時更傾向於暗衛的眼線沒有發現問題。這說明他親手訓練出來的暗衛也落後了,這種結論讓張遼自己都有些不好受。
“哼!落後嗎?我倒要看看是誰能讓我落後。”張遼突然間從心中又涌出一股爭強好勝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