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望着鄭安平道:“汝亦知諸國之事乎?”
鄭安平垂下眼道:“不知也。”
信陵君道:“秦人入啓封,汝其知之。”
鄭安平道:“秦於啓封設軍市,四鄉之民爭相糶糧以資秦軍。”
信陵君道:“非止四鄉之民,鄭與樑亦與焉。”
鄭安平愣了愣,隨即道:“是乃和焉?”
信陵君道:“聞有和議,猶未盟也!”
鄭安平道:“與和是也!一則免生靈遇害,二則不誤農時。”
信陵君道:“今則欲公子入鄭,訪須賈大夫,以通聲訊。”
鄭安平想了想道:“臣聞諸先生隨須大夫入鄭,奈何不通聲訊?”
郭先生解釋道:“諸先生雖君上門下,而聽命於須賈大夫。無大夫命,則難出也。”
鄭安平默默地聽着郭先生的介紹,心中掂量着須賈和信陵君之間的關係。郭先生續道:“今則欲公子至鄭,得須賈大夫之情,並告華陽、大梁諸事,以聞大夫之見。”
鄭安平道:“此則無難。韓魏,盟也。微庶但以輕車一乘,節符一支,直驅鄭下,入館驛求見大夫。得其言語便歸。往來不過一日。”
郭先生道:“韓雖魏盟,暗通秦也。其中艱險,公子當知!”
鄭安平道:“輕車一乘,直驅鄭下。俄傾而歸,縱有奸謀,無從下手。”
郭先生道:“若伏於道,奈何?”
鄭安平道:“輕車而入,輕車而出,雖欲伏,無得間也。且華陽至鄭,皆直道,無曲折;客商往返,不絕於道;又無山林幽靜之處可以藏身,難設伏也。”
郭先生見鄭安平分析得頭頭是道,便道:“旦日吾備車,於公子是望。”
於是郭先生與鄭安平詳細商量了明日之事。鄭安平希望能在車上配有御手和車右,這樣馬車就一直處於自己人的視線範圍內,不會給人在車上做手腳的機會,更加安全些。郭先生讓他自己去找,於是鄭安平推薦了本驛的兩名驛卒。
鄭安平將這兩名驛卒叫來,讓郭先生與信陵君過目,兩人都無異議。說明了明天的任務,兩名驛卒雖然有些緊張,但看在鄭安平的分上,也就都接受了。鄭安平告訴他們,他們的任務就是一直呆在馬車上,天塌下來也不要管,就算屙屎撒尿,也只在馬車周圍。
經過商議,明天他們都着武卒服飾,公開表明他們的身份,反而安全。
鄭安平的計劃,完全跳出了信陵君等預告設想的秘密行動圖景,變成以快打快。雖然出乎意料,但他們都認爲也是可行的途徑。更何況,周圍還有信陵君的一衆門客,鄭安平等公開身份,明說找須賈大夫,無須事先說明,就能得到門客們的暗助。——這一點自然只有信陵君和郭先生知道。
次日微明,鄭安平等三人就登上馬車,在昏暗的晨曦中直奔鄭下而去。由於須賈大夫住在城外館驛,他們無需等到城門開啓。
送走鄭安平後,信陵君先找來樑尉公子,詢問大梁尉的詳情,所得不多,只知道芒卯和魏齊分別密訪了大梁尉,談話極其機密,所有人都回避到階下。
戰事空隙,信陵君請來晉鄙大夫,向他介紹了自己瞭解到的情況。晉鄙大夫陰沉着臉,沒有多說什麼,只道:“若無王命,吾等只備戰迎秦,不顧和議。”
信陵君道:“若魏使在營,寧勿陷乎?”
晉鄙大夫道:“小敗秦軍,寧勿助之乎?”信陵君一想也對。
中午,鄭安平等驅車回來,果然一路無事,帶回須賈大夫的消息:韓王仍臥病未起,須賈大夫雖訪得幾位大夫,皆不得要領。鄭安平轉達了信陵君的口信:魏、韓欲與秦連衡,務要探實此事。須賈大夫只是道:“是必陳公之謀也。”
呂伯那邊也傳來消息,大梁商路大開,民皆安定,除物價倍漲外,餘皆無事。通過商賈渠道打聽到的消息,出訪啓封的魏使是段子幹!
郭先生聽到此消息後,立即讓人傳達呂伯,想辦法接近段子幹,探出和議的詳細內容。
入夜,張輒引來一人,正是曾季。
曾季突然出現在華陽城,令信陵君十分意外,正要按規矩見禮,曾季道:”公子不必。微庶此來,但有一言:秦人慾破華陽,公子其備之。“
信陵君忙問道:”願聞其詳。“
曾季道:”魏王不欲賂城,秦人難以覆命,欲擊公子以動魏王。陳公恐公子有失,特命微庶潛入相告。“
信陵君道:”願暫歇置酒。“
曾季道:”事關機密,不可久也,願辭去。“
信陵君固留不得,只得命張輒相送。回來後,信陵君問道:”何以見?“
張輒道:”臣巡視城中,忽聞暗處人呼‘張兄’,視之,乃曾兄也。“
信陵君道:”曾兄於萬軍中,直入城內?“
張輒道:”然也。臣適送之,見其蹬城而下,如履平地,尋常巡守,實難防也。“
信陵君嗟嘆太息。而後複道:”曾兄此言若何?“
張輒道:”臣當親往中軍,見晉大夫而告之。君上可召三司和樑尉公子以告之。寧信其實,務要整軍齊備以待。“
信陵君道:”卿言是也,勿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
張輒走後,信陵君請來樑尉公子和三司,告以秦人因和議不成,可能暗襲吾軍一事,隱瞞了曾季的內容。三司立即加強了警戒,派出更多斥侯,巡探到更遠的距離。
不久,中軍軍使傳令,召集各軍將議事。樑尉公子和三司出城,往中軍聽令。
仲嶽先生加強了城中的防禦,郭先生也連夜派出暗哨巡探。一時,三司回報,晉鄙大夫定計,吾當多遣斥侯,於途擊殺秦之斥侯,以懾敵心,並貼近偵察秦人動向。樑尉公子回報後,立即出城,巡視各營武卒。三司各加派五個十人隊,散開搜尋秦人暗探,必至十里乃歸;各卒輪換,不得稍歇。
信陵君一夜未眠,小奴和蓋聶也坐在門邊,陪他守夜。
雞鳴時分,潛入秦營後方的暗探紛紛回報,啓封秦軍都起,正在點名。稍後回報,秦人拔營,往西而來。最後回報,西來的秦軍約萬人。得到探報後,張輒也派軍使把消息報與晉鄙大夫。其他各營探知的情況也一一往中軍帳內彙集。
晉鄙大夫並沒有急於列陣備戰。從彙報回來的情況分析,秦人似要增援與這支與華陽城對峙的秦軍。雖然來勢洶洶,但不一定能馬上形成戰鬥力,故不必早早列陣,浪費軍力。
次日清晨,斥侯來報,有敵近逼營前觀望。晉鄙大夫匆匆趕到前軍,果見二里開外,一隊秦軍正在向這邊觀望,爲首的站在車上,隱約能看到他爬上了車軾。他們的身後,塵土高起,大批軍隊正朝這邊而來。晉鄙暗道不妙:秦將竟然敢於逼近到如此程度觀察,必然是一名難以對付的敵手。
晉鄙眼看着秦人緩緩沿着魏軍營盤從南往北而去,他也不動聲色地跟隨着秦人前進,觀察秦將在那些地方會停下來,那些地方則一帶而過,心裡盤算着秦人可能的計劃,以及自己該如何應對。
魏軍營中正常地響起了鼓聲,衆軍出來列陣點名。對面的秦人似乎很有興趣地觀察魏軍的日常操典,竟然越走越慢了。等到秦人巡哨完畢回頭離開時,天已經大亮了,魏軍早餐已畢。
作爲防守的一方,固然可以以逸待勞,但不利的一面是,他很難調整自己部署,以應對千變萬化的敵情;特別是經過多次作戰後,不斷加深、加固的溝壘,位置固定,難於調整。
他再次將預案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感覺有信心應對各種可能的情況。於是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中軍。匆匆吃過飯,就帶着簫間先生再次來到前軍督戰。
前軍已經擂響戰鼓,各營出營列陣。
一通鼓罷,列陣完畢。晉鄙傳令中營向前推進,親自擂響了營中的戰鼓。全營向前走了百步,鼓聲轉爲整隊,隨後再次響起前進的鼓聲。一直推進了三百步,也沒有看到秦軍出來。跟着旗鼓車向前推進的晉鄙,望着眼前空蕩蕩的曠野,用全身的力氣,發出一聲大吼:“哈~!”
全營武卒也跟着“哈”地喊起來。
晉鄙大聲道:“吾至矣,汝何在?”
全營武卒以戟撞地,發出一聲吶喊。
晉鄙下令道:“坐下!”全營武卒齊齊坐下,而矗立在隊列後面的旗鼓車越發顯得高大……
秦軍沒有出來。晉鄙示威了一個時辰,親自鳴金收兵。撤退的過程中,他依然每百步整隊一次,將部隊順利地帶回了營地。
全軍將士都看到了這一幕,一營武卒出營了,無所畏懼;並且順利地回來了。所有人都有了巨大的成就感,縮在洞裡不敢出頭的感覺一掃而光,代之以“老子怕誰”的豪邁感。在中營武卒倒退入營的一刻,全軍齊聲吶喊,歡聲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