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突然拜入信陵君門下,這一戲劇性的結局,出乎席間所有人的預料,連張輒和仲嶽都有些措手不及,一時沒有任何表示。呂氏兄弟叩頭畢,即站起身來,堅持不肯入席,一定要立於張輒和仲嶽的席下,鬧得張、嶽二人也不得安席,跟着一起立起,遜謝不已。信陵君道:“請先生聽吾一言:吾府舊例,諸先生並無座次,隨其自便。現大梁尉、鄭公子是客,自是上座,其餘座次,請先生自便,仍歸舊座,無須移席。”呂氏這才歸座。
大梁尉道:“非公子,衆生難保其首領。”
信陵君道:“大梁尉固以爲,督民軍入城解圍爲不可取乎?如有一二可取,無忌一人擔之,開圃田倉以爲軍糧,提勁旅與秦決於城下。”
大梁尉道:“此非臣所敢知,所敢言也。”
信陵君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苟利國家可也。願大梁尉勿疑。”
張輒道:“三人爲衆。今只君上與大梁尉二人,可請晉大夫同來商議。無論如何,軍在此立不住。臣等亦當準備,或移師,或遣散,均非一日可辦。當議章程,以便施行。”
信陵君道:“確是如此。大梁尉大病初癒,鄭公子尚有餘創,且請回室歇息,並思良謀。院內微寒,但請張、嶽、呂氏各先生至舍下一議。”於是,仲嶽對自己的弟子們囑咐幾句,與信陵君一行出了門。大梁尉和鄭安平送至堂下,敬禮而別。
出門後,信陵君朝上望了望,已是月至中天,遂道:“時間不早。吾等不繞到前面,但從後門而入,倒也方便些。”衆人齊聲應喏。
只略一轉彎,就到了城主府後院。夏侯先生已將草料拌好,正在往槽中添加。信陵君進來,寒喧道:“夏侯先生尚未安歇!”
夏侯先生道:“草料已備,飼畢即眠。”
仲嶽先生道:“恐難矣!夏侯先生其上堂,少時有軍使用馬。”
夏侯先生道:“如須用馬,先生只管調動。吾就不上堂了。”
信陵君道:“還有雜事要向先生請教,先生其勉乎!”
夏侯先生道:“喏!君上與諸先生其上堂,微賤少時便到。”
張輒道:“何先生敬畜甚於人乎?”
夏侯道:“非敬畜而賤人也。飼不精則畜力不強,臨事必誤,不可不詳也。”
信陵君道:“專候先生,幸無遲也。”
夏侯道:“少時便到!”
信陵君道:“少不得還要請幾位先生共議。前夜已驚動先生,此議再請三五人即可。”
張輒道:“依然郭、曹、靳三先生。”
信陵君道:“善。此三先生俱擅軍務,自然要請。範先生籌謀深遠,許先生奇思妙想,亦一時之會也。”
張輒道:“領喏。”自己一人離開,去邀請相關門客。信陵君同着仲嶽和二呂穿過二堂,進入暖閣內。這裡無人侍候,幾人自己動手,鋪好坐席,卻是信陵君打橫,衆門客坐於兩邊。呂氏這才知道,信陵君府門客議事是這等座次,一時不知該往哪裡坐。仲嶽先生道:“議事無上下,隨意而坐。”自己先在右手上席坐下,呂氏十分不安,不敢坐於左席,只在仲嶽先生肩下坐下,信陵君和仲嶽也不勉強,只隨其意。
夏侯先生安頓好飼料,是第一個進來的,身上還掛着秸稈和濃郁的馬糞和馬汗味,略施一禮,就在最靠近信陵君的席上,與仲嶽先生對面坐下,向對面的三人行禮致意,三人回禮。另五位先生,依住處遠近,或單獨,或結伴而來。許先生明顯是從夢中叫醒,甚至沒有帶冠,只把頭髮胡亂地用根絲帶挽了挽,衣裳也是歪斜的,不成體統,被張輒拖拽着過來。進門時,左席已經坐滿。兩人見過禮,就在呂氏兄弟肩下坐下。呂氏兄弟很是不安,想要告坐,張輒悄悄用手製止了他們。
見張輒和許先生坐定,信陵君於座上施禮,衆人回禮。信陵君道:“夤夜請先生駕臨,固有要事。驚擾清夢,萬乞恕罪!”
衆人齊道“不敢”。
信陵君又指着呂氏兄弟道:“呂氏伯仲,廣聞博識。無忌何幸,得二先生相助,諮以錢糧諸事!”
衆人又與呂氏兄弟相互見禮。
信陵君道:“今夜所議之事,請……仲嶽先生相告。”
仲嶽整整衣帶,拱手道:“臣得聞,朝中所議,命大梁尉提本部軍,躡秦人後,與之死戰。君上回都。”
郭先生道:“先生所言,適才席間亦得聞也。且歸途宵小甚多,欲不利於君上。”
仲嶽先生道:“哦?臣卻不知。何人所報?”
信陵君道:“暗探秘報,不足爲外人道也。”
仲嶽先生不再說話。張輒小聲對身旁的呂仲道:“先生可曾得聞?”
呂仲不防有這一問,面色驚慌道:“啊?啊……,不曾聽聞……”
兩人小聲的對話,似乎沒有被信陵君聽到。他掃了一眼席間,道:“朝中所議,非獨孤也,且欲送十萬民軍。孤心不忍,願先生教我。”
郭先生不解道:“此言何意?” щшш¸TтkΛ n¸¢ O
信陵君道:“但請呂伯言其詳。”
呂伯似乎也沒想到信陵君會點到自己,直起身,拱了拱手,沉吟片刻道:“臣所得不詳,請但陳其略。朝中議論,方今大難,一則大梁,一則圃田。大梁之禍,迫在眉睫;圃田之變,變起腹心。如以圃田軍攻秦軍,則一舉而兩禍滅。故命大梁尉星座前來,替回君上;但日饗士卒,與秦軍一戰。”
張輒旁邊的許先生傳來懶洋洋的聲音:“魏人獻首,秦人領功,妙計,妙計!吾料秦將,這場功勞不小。但不知秦王更有何封!”
信陵君道:“許先生既識其計,必有以教我。”
許先生道:“此易與也!公子且領軍,大張旗鼓入南關,逼啓封,與大梁相互犄角。”
信陵君道:“奈軍中少糧何?”
許先生道:“鄰近圃田,何軍糧之少也!”
信陵君道:“圃田,王田也,非王命誰能應付?”
許先生道:“如大梁尉領軍,自然無糧。若公子領軍……但看願不願耳!公子王親弟,身居君侯,外掌雄師,實一人之下。但發一書,圃田守令誰人敢違?”
仲嶽道:“許先生妙計!臣等適才議得三策,引軍入長城,上也;就地遣散,中也;驅軍與秦鬥,下也。”
許先生道:“吾計無他,但先生上、下二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