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前一後來到了三元堂門口,就看到那兒已經停了一輛雙駟大馬車,黑楠木車身,翠幄青綢車篷,一襲藕荷色的紗簾垂下來,遮住了車窗,看不清裡頭坐的什麼人。
兩匹毛皮水滑油亮的高頭大馬正噴着響鼻兒,顯然等了有一會子了。
顧章和蘇若離也沒在意,反正三元堂如今名聲大震,那些達官貴人前來求醫的也不少,興許這就是哪一家來找她的呢。
只是外人並不知道蘇若離的容貌,每次她給人看病的時候都是穿着白大褂蒙上口罩全副武裝的,只露出一雙眼睛呼靈靈地閃着,縱然走個對面也不見得就能認出她來。
她閒庭信步般地就要往裡走,忽然身後一個清朗的聲音叫住了她,“離兒,你來了……”聲音裡帶着一絲驚喜,似是高興非常。
這聲音對於顧章和蘇若離都不算陌生,兩人齊齊回頭,果然就見從車上躍下一個清俊尊貴的男子。
他一頭墨發用一個白玉束髮冠高高束起,露出刀裁般的鬢角來,越發顯得天庭飽滿地閣方圓。
穿一領寶藍輕紗圓領長袍,一條銀白的緙絲腰帶緊緊地束着勁瘦的腰身,讓他的身姿更加挺拔。
他一手負在身後,徐徐朝蘇若離走來,面上帶着和煦的微笑,在秋日的暖陽裡,像是謫仙一般。
不是李扶安是誰?
本來他的相貌就賽過潘安宋玉,如今恢復了那份清矜的貴公子模樣,不知道能迷死多少京中貴女!
蘇若離微微地眯了眯眼,嘴角就彎了彎。果然,只要是美好的就是賞心悅目的,先前見他總是一身的戎裝。再就是一身的官袍,遠沒有現在這份閒適淡雅,讓人一見傾心啊!
不過。丫今兒穿成這個樣子是想幹嘛?難道要色誘她嗎?
只是她怕是要令他失望了,兩世爲人。她的心理素質超強,尋常招數在她面前不管用了,咋辦?
顧章望着這個越走越近妖孽般的男子慢慢地靠近了蘇若離,眸光就像是一把尖銳鋒利的小刀一樣,直直地射向李扶安。心中不忘了暗罵:死小白臉,有本事真刀實槍的到較場上比比去,在這兒搔首弄姿的像什麼話?
攏了攏自己半敞的領口,顧章伸出一隻手就去拉蘇若離的。“離兒,我們進去吧,別理這不要臉的傢伙!”
他用低低的卻剛好能被李扶安聽到的聲音說着,眼裡不忘了投過去一瞥警告的眼神。
李扶安一眼落在他緊握着蘇若離白膩細嫩小手的手上,眼裡就蹭蹭地冒起了火,輕笑着上前就道:“離兒,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東西來?”
麻利地從懷裡掏出一個精巧的紅木雕花小盒子,就往蘇若離的手上送,“這是宮裡時新的花樣,我特意跟貴妃娘娘討來的。”
貴妃娘娘就是李扶安的堂姐。在宮中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風頭隱隱蓋過了當今皇后。只是入宮五年,膝下尚且無子。
蘇若離一手被顧章給握住。另一手順勢就背在了身後。李扶安什麼心思她心知肚明,只是她不想和豪門世家牽扯上什麼關係,又怎能收下他的東西?
擡眸對上他的笑臉,蘇若離輕聲搖頭,“小女子何德何能,怎麼能讓貴妃娘娘忍痛割愛呢?這麼貴重的東西小女子也不配要,還請李公子收回吧。”
語氣淡漠疏離,讓李扶安聽得很是不快。盯向顧章的眼神越發冷冽,好似刀子一樣刀刀剜着他的肉。
顧章毫不示弱地揚了揚下巴。對上他那殺人般的眸子,樂不可支。哈哈。他的離兒拒絕了他的東西,是否意味着心裡有自己啊?
可是剛纔李扶安開口閉口地叫蘇若離爲“離兒”。卻是聽得他渾身不爽利。離兒只能他叫,這死小白臉怎麼敢這麼叫着她?
蹙了蹙眉頭,顧章毫不客氣地伸手點着李扶安,“離兒也是你小子能叫的?你是她什麼人?”
李扶安怎肯示弱?當即冷笑着反脣相譏,“你叫得我爲何不能叫?你又是她什麼人?”
“我是……”顧章正要理直氣壯地嘲笑他,忽然想起自己現在和蘇若離已經什麼都不是了。一張俊臉就暗了暗,緊緊地抿着脣狠狠地瞪着李扶安。
蘇若離一看這架勢,兩人這眼看着又要掐上了,她不由氣惱起來,甩開顧章的手,氣呼呼地說道:“你們倆能不能一見面別跟斗雞一樣死死盯着對方?這兒是三元堂,是我救死扶傷的地方,不要給我添亂好不好?”
撂下這句話,人就邁腳往裡走。
顧章和李扶安互相狠狠地瞪視着,各自冷哼了一聲,就去追蘇若離……
此時,後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似乎有好幾騎朝這兒飛奔而來,驚得路上的行人紛紛避讓不及。
蘇若離三個人也驚住了,駐足轉頭看去,就見三匹高頭大馬堪堪地停在了三元堂門口,身後還跟了一輛輕便小馬車。
三個一身青金太監服的人端坐在高頭大馬上,倨傲地盯着門口的三人。
待到看清了門口的幾個人時,中間那位年紀大些的忽然翻身下馬,疾步走到李扶安面前,陪笑行禮,“喲,沒想到李將軍也在這兒呀?瞧老奴這雙狗眼竟是沒有認出來,真是失敬失敬啊!”
李扶安也走上前兩步,擡手扶起那大太監,笑着打趣,“你這閹貨,怎的今兒不在皇上身邊侍奉,有空出來?”
言下之意,這太監是皇帝身邊的。
蘇若離眉心一跳,一臉肅穆地低了頭,站那兒靜靜地不吭聲。
那太監聽了李扶安的問話,趕緊笑答,“李將軍有些日子沒去看貴妃娘娘了,可是想煞老奴了。”
李扶安笑着輕輕地踢了他一腳,哈哈大笑道:“幾日不見,你這嘴頭子越發利索了,什麼想着我,怕是想着我荷包裡的銀子吧?”
幾個哈哈打過去,李扶安還是沒能從這太監嘴裡套出話來,不由暗罵一句“老狐狸”,卻是不好再深問了。
太監地位再低賤,那也是皇上身邊的人,他不過貴妃孃家的堂弟,雖然出身於百年望族,也得給他幾分面子。
太監和李扶安寒暄了幾句,就望向了顧章。
顧章因是官身,也連忙上前見禮。那太監卻眉開眼笑地和他攀談起來,“真是巧的很,老奴今兒真是走了狗屎運了,竟然在這裡見到了西征將軍!”
顧章連忙謙遜了幾句,那太監卻熱絡地和他說道:“西征將軍前途不可限量啊,昨兒皇上還提起,說你們二位可謂大周雙壁,來日加官進爵是穩穩當當的!”
三個人說得興興頭頭的,似乎沒看見後面的蘇若離。蘇若離趁着他們談天的功夫,細細地想了起來。
這皇帝身邊的人無事不會來這兒的,既然來了這裡,少不得和她有些關係。她一個醫女,能和宮裡攀上什麼關係呢?
那太監這時候卻道一聲“得罪”,就進了三元堂的廳內,尖細着嗓門兒大聲喊着,“哪個是蘇若離?”
一聽這話,李扶安和顧章的臉色都變了變。好端端的,皇帝怎麼會召見蘇若離,她不過一個小小的醫女而已?
是宮中的哪位主子病了,還是慕名召喚的?
可此時卻由不得他們多想,蘇若離已是慢慢地走上前,就在那太監身後輕輕答道:“民女便是!”
那太監悚然回身,才見身後站着一個嫋嫋婷婷的小姑娘,就是剛纔在門口的那位。
他盯着蘇若離上下打量了幾眼,就見眼前這女子面容精緻,肌膚欺霜賽雪,長眉入鬢,尤其那一雙眸子晶亮晶亮,泛着一股清凌凌的光芒。
那太監不由驚奇起來,這小姑娘明明也就十四五歲的模樣,怎麼偏生看上去倒像是個歷經滄桑的人?
他微微地搖了搖頭,把腦中的疑慮甩掉,這才換上一副和藹的笑容,溫聲道:“原來你就是蘇氏若離啊?纔剛倒是眼拙了。”
蘇若離忙行禮,“公公過謙了。”
那太監這才傳達了旨意,原來皇帝要召見蘇若離,讓蘇若離即刻就去!
蘇若離暗暗猜測着會不會是宮裡有貴人病了,本想着拿出自己的規矩來的,可轉念一想,人家可是皇上,不同於一般的達官顯貴之家,若是自己不入宮,那就是矯情了,到時候一個抗旨不尊的罪名扣下來,她的小命都沒了。
她裝作懵懂無知的樣子,笑了笑,道:“還請公公稍等,容民女把藥箱取來。”
“不必了,用不着!”那太監連連擺手,催促着蘇若離上車。
藥箱用不着,那就證明宮裡沒有人生病。那皇帝召見她,又是何意呢?
顧章和李扶安都有些不安起來,靠上前來,想探聽探聽到底什麼事兒,無奈那太監嘴跟鉗子一樣咬得死死的,別想打聽出一絲兒音訊來。
兩個人只好作罷,無奈地看着太監走出了門。
蘇若離卻是一笑,安慰着他們,“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皇上下旨,我們小民進宮就是了,有什麼好擔憂的?”
這話卻是對着他們悄聲說的,生怕那太監聽見了在皇上跟前饒舌可就麻煩了。
所謂言多必失,還是謹言慎行的好!
這一點,蘇若離一直奉若圭臬,不敢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