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華掛在刀鋒上,鮮血汩汩地流。
慕容昊顫抖着將她抱下來,絕望地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他拿着刀在自己身上同樣的位置瘋狂地戳,直到被制止。
暈厥之前,他下達命令:“讓慕餘生來照顧她……”
殊華清醒之後,他掙扎着去看她,卻沒得到半分目光。
她完全當他不存在。
她只微笑着凝視慕餘生:“你還活着,我還以爲你也死了呢。”
慕餘生跪坐在軟榻旁,溫柔細緻地喂她吃藥。
他的眼裡有她,她的眼裡有他。
一切苦難都只是陪襯,不再緊要。
慕容昊絕望地離開。
傷好之後,他整日飲酒作樂,暴虐不堪,一不高興就殺人或是進攻鄰國。
如此作爲,不免引起民憤,爲了平衡朝中勢力,他納了很多貴女入宮爲妃。
妃子們鬥得你死我活,他知道了也不管,反正已經爛成了泥,那就繼續爛吧。
只要他皇帝的位置還穩着,只要殊華老老實實地留在摘星樓裡活着就行。
但妃子們充滿了怨恨,她們入了宮,卻得不到皇帝的寵愛,只能蹉跎青春,誰也不甘心。
於是幾名妃子買通修士,準備對殊華下手。
只要她死了,皇帝沒了念想,她們纔能有出頭之日。
那一天,是殊華和慕餘生見面的日子,他們約定了一起讀書。
正是盛夏,天熱得不行。
慕餘生頂着烈日而來,步履蹣跚,嘴脣乾裂流血。
殊華讓宮人遞給他一碗冰沙,細細的冰上澆着鮮甜的桃子汁,裡頭埋着切碎的各種鮮果肉。
他搖頭拒絕,讓她自己吃。
殊華並不勉強,聽話地埋着頭吃,她吃得很認真仔細,慕餘生就在一旁看着,心情愉快。
殊華沒能吃完,她扔掉了琉璃碗,痛苦地抱住頭,遍地打滾。
她的身體裡好像長了一個怪獸,左衝右突,又像有人拿了一把鑿子,使勁地從裡往外鑿,要將她的身體鑿爛鑿穿。
她聽見宮人失聲尖叫,看到慕餘生踏窗而入,撲到她身上,死死地將她摁在地上。
她看到他的表情驚駭而恐懼,她想安慰地衝他笑笑,卻眼前一黑,暈厥過去。
殊華感覺自己被烈火焚燒,痛到不能呼吸。
她又覺得自己彷彿在沸水裡煮,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安生。
她看到自己的魂魄虛脫而出,留在地上的軀體皸裂出血,尤其脖子、手腕、肩頭、腰、腿根立刻就要破碎斷裂。
她看到慕餘生驚慌失措,努力地想把她破碎的軀體合攏,卻是顧了這頭,顧不上那頭。
殊華清楚地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並且是死得透透的那種。
她的魂魄浮在空中變弱變淡,一陣風吹來,她便四散開去,茫茫然不知何所依,幾乎就要忘記自己是誰,爲何在此。
一道銀光自天空投射下來,溫柔地將她四散的魂魄籠罩其中,再慢慢收攏。
魂魄再次凝實,她又有了些許力氣和意識。
她看着無聲痛哭的慕餘生,心痛到難以呼吸。
她努力想要回到地上那具殘破的身體裡,撫上他的臉,讓他別哭。但每靠近一寸,她就更痛,尤其是胸口空落落的,彷彿破了一個大窟窿。
一條聲音威嚴地響起,有如洪鐘大呂。
“殊華,醒來!此乃誅心殺境!休要沉溺其中!”
“殊華,醒來!你體內的靈力超過身體極限,即將爆體,速速醒來自救!”
殊華打了一個激靈,猶如醍醐灌頂。
她看到重明鳥上下盤旋飛舞,焦急地將她四散的神魂聚攏在一起。
又有一條虛淡的灰色人影站在不遠處看着她,神色擔憂。
“蘇老大!”她失聲叫道:“這是怎麼回事!”
蘇老大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你總算清醒了,不愧是擁有蜃珠的人,表現比他倆優秀得多!看看,他倆還沒醒呢!”
他擡手輕拂,曾經牢牢禁錮着殊華的摘星樓變得透明。
殊華可以看到,慕容昊、或者說是獨蘇,瘋了似地往這邊趕。
他赤足披髮,臉色蒼白,掛着濃濃的黑眼圈,全無帝王形象,更像是個瘋子。
殊華不感興趣地收回目光往下看。
靈澤,也就是慕餘生,還在投入而徒勞地想要阻止她的身體破碎。
他痛哭流涕,悲憤絕望,無助無力又脆弱。
但!就是這麼短短的一段時間,她的身體破裂得更厲害了!
殊華被迅速拉回了現實。
她之前吞服了大量的晶芒,脆弱的肉身承受不住,就要爆了!
她神色猙獰,撲上去扼住蘇老大的脖子:“陰險狠辣的死老頭,都是你害的我!我死之前一定拉你一起陪葬!”
蘇老大一邊掙扎,一邊喊道:“你急什麼!我有辦法救你!但你必須面對現實!”
“面對什麼現實?”殊華掄起巴掌抽他,“我看,需要先面對現實的是你!”
如果不是他,她就不會陷入這麼慘的幻境,就不會經歷這麼慘的事。
她明明沒有心的,此時此刻卻覺得胸口痛得要命,憂傷絕望。
“殊華,你還不明白嗎?這就是你自己經歷過的事啊!否則,你是擁有蜃珠的人,完全可以窺破幻境不受影響的!”
蘇老大說道:“你看,師父和大吉身在局外,就一直不曾陷入其中,而是看着你們乾着急!”
蘇大吉悄咪咪地摸過來,贊同地狂點頭。
殊華看着這師徒二人,停下了動作。
她默了片刻,淡然一笑,朝着自己的身體撲去。
幻境中的一切,究竟是否她自己親歷過的事,已經不重要了。
她現在只想盡力活下去!神魂歸位,盡力自救!
殊華回到自己的身體裡,感受着那寸寸斷裂的劇痛之苦,她釋放出根鬚,就像縫布娃娃一樣,將那些斷裂的部分縫合起來。
她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大堆有用沒用的丹藥,還將一臉茫然的靈澤推翻在地,往他懷裡到處亂搜亂找,搶走他所有的丹藥。
她專注而認真,努力和死亡鬥爭。
破裂的肉身長好又裂開,裂開又長好,她血跡斑駁,卻始終堅毅。
蘇大吉着急地道:“師父,小殊就要死了,你不是有辦法嗎?趕緊,不然來不及啦!”
“唉……”蘇老大嘆息着,悲傷地道:“我本以爲可以釐清當年的真相,沒想到又是半途而廢!罷了,誰讓我是她的師父呢。”
他走到殊華身邊,將手輕輕放在她的發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