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蔽月!”我伸手抱起他,讓他的頭靠在我的胸前,手指顫抖着撫上了他的臉。而他的臉已是煞白如死。看着他滿嘴的鮮血,我五臟俱裂般的痛着。我艱澀地問:“蔽月,你這是……這是怎麼了?”
蔽月微微睜眼,臉上浮着慘淡的笑:“我受……重傷了,湮兒……你不要難過……也許我會……”
我愴然堵住他後面聽似不吉利的話:“你是億兆年不死的魔,你不可能會受重傷的.,沒有人能傷你,你不許說死字!”
他擡起手,粗糲的指尖撫過我的眉目,斷斷續續道:“湮兒,如果我死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的聲音很輕,很弱,這讓我無法不恐懼。我攏緊他,生怕稍微鬆一鬆手,他便會突然消失。
原來,再恨再怨,還是不捨得他離去。他若離去,所有的愛和恨都不再有意義。我只想,只想他活着。
“不……不會的!”我無可遏制地恐懼起來,我不能接受蔽月會死在夜梟手裡的事情。
“湮兒……我……我……”更多的血從他的口中涌出,沾染到我的白色衣裙上,宛如秋風裡開出的妖冶刺目的彼岸花。
我顫慄不已,好像有一種即刻要失去蔽月的感覺在吞噬着我。我哽咽着叫他:“蔽月,蔽月,你聽我說,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會活着,我不許你死!”
我悽楚地喚着他,眼中是他漸漸模糊的臉容,是他緩緩閉眼後,嘴角噙着的溫柔笑意。
他撫住我眉目的手,滑落!
“蔽月!”我撕心裂肺地叫着……
蔽月的寢房,除我和夜梟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爲以防萬一,酸與用能力布成陣法,擅自闖入者必死無疑。此刻,他正在寢房內替蔽月療傷。而我,卻呆坐在屋外的青石上,爲重傷中的人生生煎熬着。
酸與說蔽月傷得很重,能將蔽月打成重傷,這足以證明,夜梟所修煉的妖術是何其的陰毒。
我也忽然明白,其實在蔽月闖進蝙蝠陣中將我攏住的那刻,便被夜梟擊中一掌。那一掌,已經讓他受了不輕的傷。之後,蔽月怕夜梟看出他受傷的跡象,表面上不露痕跡的同夜梟對峙,並在確定夜梟要不肯罷休的情況下,強撐着內傷用萬魔陣震住了夜梟。之所以夜梟會罷手離開,是他以爲自己依舊不是蔽月的對手。實際上,蔽月已經是傷上加傷,以至於成了這樣的重傷。
夜梟的妖術如此陰毒,利用墓地屍骨修煉成的妖術,必定結集了無盡的怨念。
蔽月吐了那麼多的血,一口一口,好似要將身體內所有的血都悉數吐乾淨了才肯罷休。
他真的會死嗎?
他能不能逃過此劫?
深深地痛楚吞噬着我,我俯首,將臉埋在了膝上。
眼前暗沉一片,彷彿因着蔽月的重傷,我已經墜入無邊黑暗的幽冥地府。
待到酸與出來,已經是第三日了。
他臉色很差,很疲憊。看來爲了替蔽月療傷,他耗去不少的能力。
“他的傷太重,我將我一半的能力都輸給了他。”他靜靜地看着我,淡淡的說。
捨得將自己一半的能力給別人,這是一份怎樣的情?我想說感謝,卻始終說不出口。
他虛弱一笑,輕聲道:“雖然在億兆年前,他是我的主人。但我將他的轉世凡身已經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我無法看着他傷成這樣不管不顧。”
我默默地凝住他,持重的臉龐有着長輩的疼愛光色,原來魔也有柔軟的一面。
“那他……”我躊躇不已,想問,卻又不敢問。我生怕問出後,得到的回答是令我不能接受的。
他看着半晌,終於嘶啞着聲音疲憊道:“他還在昏迷着,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也許,永遠都不會醒了。”
“你說……什麼?”我跌倒在青石上,三日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屋外日夜的守候等待,換來的卻是他不知何時能醒轉過來。
難道說,他要永遠的昏睡下去嗎?
“如何才能讓他醒?”我問。
“我……不知道……”酸與無奈地搖頭。
我忽然起身一把抓住酸與的手,哀求道:“你救救他,你一定有辦法,他一定要醒來。他不可以這樣昏睡下去,他說了以後他要好好照顧我,疼愛我,他不可以不守信!”
酸與無限憐憫的眼神看着我,嘆道:“小姐……不是酸與不肯救王上,而是王上他……”
我哀求道:“求求你!”
“我……我能爲力。”酸與托起我的搖搖欲墜的身子,眼眶發紅道:“小姐進去看看王上吧,一切……聽天由命。”
原來,一切已只能聽天由命罷了!爲什麼,爲什麼連酸與也無計可施?
我的思緒一片空白,如果蔽月真的從此不再醒轉,我該如何是好?
酸與嘆息着,買着沉重的步伐離我而去。
我走過了酸與佈下的陣,走進了屋子,走近了蔽月的牀邊。這是淺哥哥的屋子,也是蔽月的屋子。不管是億兆年前的血魔蔽月,還是億兆年後的哥哥秦淺,他們都是我愛到骨髓的人。
秦淺就是蔽月,蔽月就是秦淺,他已成了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不能承受他生生從我生命中剝離的痛楚,如果是這樣,我只有追隨!
今夜,月光分外皎潔。爲什麼這麼美好的夜晚,這滿屋子充溢的只是一種淒涼悲傷的氣氛?
爲什麼,他不能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同我一起欣賞這美麗的月色和夜景?
半開的窗戶,透着如水的月華,泠泠地照在他的臉上,好似覆着一層白霜。
望着他俊美的側臉,我微微震撼。不知道是從何時起,他的臉上竟染了隱約的風霜。是不是一入塵世,所有有生命的東西都註定要在塵中打滾,被風霜浸染?
我低垂着眉目坐在牀榻邊,伸手柔柔地撫過他俊美的臉龐,撫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脣,還有他長出青色鬍渣的下頜。觸手之處,不管是他的體溫還是細碎的鬍渣都深深地刺痛了我。
在我蒼涼記憶的碎片裡,他帶我馬上馳騁的情景又浮現於眼前。還記得雪峰山腳下,還記得山腳下那唱着《有狐》之歌的樵夫,記得,他當時看我時炙熱而深情的眸光。
“或許,你可以試着去愛一個魔。”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是魔,湮兒,你還會愛我麼?”
“或許,魔其實也需要被人愛”
耳邊開始縈繞着他曾說過的話,他是魔,是一個做過很多錯事的魔。可是他現在傷成這個樣子,我再不忍恨他。
而我,已經愛上了魔!
我笑了,脣邊的笑容慢慢擴散,我想起很久前那些曾經溫馨美好的情景。我是那麼舍不下他,那麼忘不了他,我怎能看着他就這樣昏睡不醒?
“蔽月……”
我柔聲喚他,如果他在乎我,如果他還愛我,他肯定聽得見我的呼喚。肯定,肯定不捨得從此不醒。
如果,如果他同我一樣愛他這樣愛着我,同我一樣在乎他這樣在乎着我,他就不會將我拋下。
“蔽月……”
我的手指沒有離開他的容,一遍一遍細細地撫摸着,一點一點靜靜地感知他的氣息。
這曾是令我魂牽夢縈的人,這曾是此生唯一一個恨到骨髓也愛到骨髓的人。此刻,爲何竟對我如此冷淡?狠心地將雙眼閉上,再不肯看我一眼?
“沒事,等你想起的時候再告訴我,不管何時,你的要求都算數。”
“是,不管何時,不管任何要求,我都爲你做到。永遠!”
“我雖然不知道永遠是多遠,但在我生命結束的那刻,我的許諾便算數。”
恍惚中,一年前那個春花爛漫,晴陽和煦的春日,是他在馬廄前許下一個諾言。
那溫柔而又戲虐的聲音我不會忘記,這聲音,一直縈繞徘徊在我的記憶深處。我一直都記得他在那個繁花似海的春日,他攪亂了一個女子的一湖春水。
我微微垂頭,凝視着他的眉眼:“蔽月,你曾許諾會爲我做一件事。不管何時,不管多久,不管永遠到底有多遠,在你生命結束這一刻,你的許諾都算數……”我含着笑,撫着他的臉,柔柔地說着:“我一直不捨得要你兌現這個諾言,可是現在,我怕你想逃開我,怕你想賴賬,怕你……怕你說話不算話,所以,我現在一定要你爲我做到。”我哽咽着,喉嚨刺痛,鼻子發酸:“蔽月你聽着,我要你爲我做的事情,就是趕緊醒過來!你聽着,趕緊醒過來,不許再睡了!如果你不想我傷心,不想我難過,你就不要失信。如果你失信,我會怨你會恨你,不僅如此,我會再死一次來報復你!”
我的眸中,忽然又泛起一陣潮溼。我強忍眼中淚意,低聲喚着:“蔽月,我求求你,你快醒過來,不要再閉着眼,不要再睡了。蔽月……”
朦朧霧氣升起於眼眸中,凝聚,結成晶瑩的顆粒,在我閤眼的那刻,墜落。
墜落於他的眼睫,瞬間,便沁入他的眼簾。
我還是爲了他,落淚了。
蔽月,你永遠不會知道,當我流下這顆眼淚時,離我的灰飛煙滅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我的淚能救你,卻會毀了我!這是我的宿命,我無法改變。可是隻要能救你,我亦無悔!
我睜眼看着他的臉上,他的臉上印着我重重疊疊的淚痕。他的眼簾,動了動。
我握住了他的手,有更多的淚滴落在他的臉上、眉上、眼上、脣上。
他醒了。
他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翕動着嘴笑了。他微微地擡手,伸出手指,開始替我擦着眼淚。他虛弱地問我:“湮兒,你是在……爲我落淚嗎?”
我哭着點頭,眼淚一顆一顆地滑落:“我以爲你再也不肯見我了,以爲你從此真的不要我了……”
“傻瓜,你是我的湮兒,這世上的所有東西我都可以不要。但卻不能不要你,湮兒,你真傻!”他嘴角的笑很淡,可眸中的情意卻深得像一潭水,不知不覺中,讓我恨不得沉溺下去。
我貪戀着他眸中的深情,忍不住俯身朝他的眉眼吻去。帶着無限的柔情,我只想讓他明白,耗盡此生,我只爲他情動。爲他情動,不怕粉身碎骨。
離開他的眉眼時,他的手捧住了我的臉。
他讓我的身子貼近他,脣貼上了脣,含笑繾綣間,便是一番綿長而又炙熱的糾纏。好似天長地久,好似無休無止。
什麼都不再重要,唯有愛,唯有愛中的人永不離去,纔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