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湮只以爲蔽月故意裝不懂,她說的上次那樣,定然是上次在宮城外,蔽月把她壓在身下並親吻了她的那事了。如今想想,她臉還在一陣陣發燒。
“你知道的?”暮湮低頭下來不肯讓蔽月看見自己紅透的臉,可頸項的肌膚泛起的緋色,卻泄露了她的心事。
蔽月好笑,便帶了幾許戲虐問:“你怕我親你是嗎?”
暮湮嬌羞不已,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進去。她哪裡還敢回答蔽月的話,只是任由蔽月將她的小手握緊,將她整個人又向他跟前帶近幾分。
他貼上了她的耳畔,低笑道:“我說帶你去做些心動的事情,並不是你心裡想的那些。湮兒,你誤會了。”
“那……那是什麼事?”暮湮低低聲音,帶着綿軟,好似無力的棉絮,拂過人的心頭。
“不告訴你!”蔽月低笑不已,接着又用蠱惑人心的聲音道:“你跟我去就知道了,不過,湮兒你要是一直這樣羞答答的,說不定,我還是會……”
蔽月打住了話頭,不肯繼續說下去。
“會,會怎樣?”暮湮嚇了一條,微微掙了掙被蔽月握住的手,但是沒掙脫出來。
蔽月見暮湮既羞又怯,於是斂了滿臉的邪笑,正經道:“還是一邊走,一邊說吧。”也不待暮湮應允,蔽月便拉着暮湮朝馬廄而去。
浣香亭中,季姜臨風而立。他本想前去找秦歸路想告知秦歸路關於暮湮的病情。但因剛纔見蔽月拉着暮湮的手,暮湮滿臉嬌羞的樣子,季姜心裡便存了一絲悵然。
因着這絲悵然,他便暫時沒去議事廳見秦歸路。
浣香亭是臨河而建造,周邊樹木頗深,高高的樹木斜撐出一根根樹枝。夏日的來臨,滿樹枝都是翠綠的葉子。
風來,夾帶着河水的溼氣,連空氣便也微微地溼潤了。一陣陣微微溼潤的風迎面撲來,讓人神思清明。
季姜認爲,這裡是讓自己洗滌煩惱的好地方。
河畔的風有絲絲地涼意沁入季姜的肺腑,跟着呼吸而遊走全身。他惆悵的思緒變得到了緩解,神思,便清明瞭不少。
但他還一事有些猶疑,就是,要不要立即去找秦歸路。關於暮湮的病情,季姜得隨時向秦歸路反映。
暮湮的病情,其實是有轉壞。可他,暫時不想告訴任何一個人。他只想儘快找出能徹底治癒暮湮心痛的的仙藥,他不想暮湮被那可怕的心痛奪取性命。
他其實不想讓暮湮過度活動,那樣,對她的病情沒有好處。可是,看着暮湮渴望出去的神情,他又只得違背了自己的心。
他建議她少睡,適量走動。他支持她,是因爲她不想一直像個不久於人世的人一樣活着。整天那也不能做,這也不能做,這樣會少了很多樂趣。
季姜希望看到她開心,他建議她出去走動,同時也提醒了她,不要太勞累。
他心底已經決定,要儘快找出好的藥和治療方案,將暮湮徹底治癒。治癒其他那些關於語言,關於詛咒的傳言,到時候再想辦法。
即便暮湮不能逃出語言和詛咒,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他只是一個大夫,能治病,卻不能治命。
季姜不去找秦歸路,秦歸路卻來找他了。
遙遙之處,明麗陽光甚是刺眼,似乎要將那沒有草木生長的地方點燃火來。秦歸路便是從那幾乎要燃出火來的地方朝浣香亭而來。
季姜正手持紫玉簫,靜靜地看着秦歸路走近,直到,秦歸路進了亭子。季姜才略一欠身,以示見禮。
秦歸路伸手指了指亭自四圍的長長石凳,向季姜道:“坐。”
季姜輕輕頷首,既然叫他坐,想必接下來的談話便有些長。
秦歸路伸出手指頭在石凳上微微敲擊,臉上,則含了一抹淡淡的微笑。那微笑,還有着一些關切的意味。
季姜有些愣怔,他對秦歸路這個動作並不陌生。
秦歸路一般有爲難的事情但又不能不說的時候,纔會擺出這個神態。他知道秦歸路那一絲笑容,其實是爲了掩飾內心的爲難而浮現的。
季姜想了想,便道:“本是要去見城主的,想不到城主來找我了,這真是我的不是了。”
“季大夫爲湮兒治病多年,功勞也有,辛勞也有,哪裡來的不是了?”秦歸路說得甚是誠懇,但也很客氣。
但凡有客氣的流露,便也是疏離的表露。
即便交往了那麼多年,秦歸路對季姜,依然是客氣而又疏離的。這一點,季姜始終看不透秦歸路。
青草帶着泥腥味的氣息混着河水的溼潤氣息一陣陣襲來,季姜深吸了一口氣:“救人,是行醫人的本分,季姜還得感謝城主多年來的信賴。”
這一點,季姜確實沒有說錯,秦歸路確實信賴季姜。暮湮的病,若不是季姜多年的調治,說不定暮湮早就死了。
季姜爲了去懸崖下挖帝休,疏忽了對待產妻子的照顧致使妻子難產而死。這一事,其實也在秦歸路心裡糾纏到如今。秦歸路不說,並不表示他不記得。再加上季姜以血養着帝休八年,這事,秦歸路知道後,心裡更添了一分不安和感激。
他對季姜,有愧疚,有不安,也有感激。
“湮兒的身體目前怎麼樣?”秦歸路沒有一直糾結於對季姜的複雜情緒中,他開始問暮湮的情況。
季姜肅然道:“還好。”
“還好……”秦歸路沉吟,咀嚼着兩次的含義。季姜一般都不說這樣似是而非的詞,這一次,似乎有什麼事沒有說出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爲,湮兒的狀況其實有些讓人憂心?”
季姜愣了愣,他沒想到秦歸路的腦子轉的那麼快,能夠立刻察覺“還好”二字後面的真實情況。
季姜微微頷首,但又不希望秦歸路太過憂心:“湮兒的病情就是這樣,時好時壞,某些情況下,或許跟心情有關。”
“你是說,湮兒最近不怎麼好,主要是和她的心情有關?”秦歸路臉上隱去了笑意,多了一分凝重。這樣的秦歸路,反而少了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之外的隔膜感。
季姜看到秦歸路的眼神裡,多了一些暖意。
“夜梟……蔽月。”季姜輕聲吐出這兩人的名字,意在提醒秦歸路,暮湮的病情和這二人有關。
秦歸路看着那河面,微微盪漾地波紋下是否還有更大的波浪在翻涌?一如,他內心的情緒?
“夜梟和蔽月,影響到了湮兒麼?”秦歸路蹙眉。
“我不能肯定,但是,夜梟這個人,給人的感覺是詭異……和陰冷。”季姜低了嗓音,但很篤定。
秦歸路神情有些奇怪,他擡眼望着季姜,低沉問:“夜梟是巫師,讓人覺得詭異是很正常的。至於說他有一種陰冷的氣息,這個……或許與他衣袍上的骷髏頭有關。不管怎樣,巫師,曾作爲各個宮城的守護神存在過很長的一段時間。”
季姜只是靜靜地聆聽,並沒有對秦歸路的話做出反應。
“雖然後來巫師淡出守護神的地位,但不表示,巫師就不再擁有屬於守護神的靈力。甚至,在城民們的心中,宛如神明的地位,依然不可能輕易動搖。”
季姜一邊聆聽,嘴角,一邊勾起一彎弧度。
“凌心,無恨城的小姐,老城主的女兒,也是我的髮妻,她也會巫術。只是,她並沒能生下女兒來繼承她作爲巫師的靈力。反而在……後來自盡了。”
說道這,秦歸路的臉上,有着傷痛。這些痛,經年集聚於心,並不曾淡去絲毫。想到凌心,他自然會想到姚梨,那個美得令人心碎的女子。
凌心的死固然讓秦歸路愧疚和傷心,那姚梨的鬱鬱而終,給秦歸路帶去的,卻是痛徹心扉。
那段往事,只要看到暮湮那張酷似姚梨的臉,秦歸路便會一點一點翻涌上來。
季姜對這些事情,也有所知情。但此刻,他並不會去探究,更不會去追問。
“好吧,即使是這樣,季姜真心希望夜梟的出現和存在永遠不會對湮兒造成傷害。”
季姜淡淡的話語,卻透着深深的擔憂。這讓秦歸路立刻打了一個冷戰,但很快,他便覺得一切只是季姜的杞人憂天。
秦歸路,不會爲了季姜的這一句話而對夜梟持懷疑的態度。夜梟的存在,只會給自己帶來解決宮城中那些人力所不能解決的棘手問題。
秦歸路望着季姜,忽問:“湮兒隨蔽月出宮城了?”
季姜心裡跳了一跳,迅速穩住了心神,道:“蔽月會保護湮兒,城主不必擔心。”
“你連宛若神明的巫師都不肯相信,爲何肯相信一個來力不明的蔽月?”秦歸路的語氣此刻帶着幾分探究和疑惑。
季姜笑笑,那笑,很淡,連同他的語氣,淡得就如那空氣中微微的青草氣息:“直覺而已,並沒有什麼實例可以證明。”
“直覺有時候會欺騙人的,不過,我選擇相信你。”秦歸路擼着下頜鬍鬚,看着季姜淡淡笑了。
季姜擡眼,嘴角始終含笑:“城主倒不是相信季姜的直覺,而是對自己有着自信罷了。否則,城主又怎麼能讓蔽月從馬廄出來,讓他保護湮兒?”
“哈哈……”秦歸路笑,他最欣賞季姜的一點就是,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能是一副從容淡定的態度。
季姜便也隨着秦歸路淡淡淺笑,眸光瞥處,卻見路上遠遠地行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