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確實是一片極美的谷地,四面被山環住,與世隔絕,無比靜謐。外面一切的喧囂,都不能到達這裡。
暮湮隨着龍沃和百里霜慢慢行走路於草地,一大片草地邊是一片竹林。稀稀落落地花和繁盛茂密的草點綴于山谷中,更顯出一派清明祥和之氣。
這裡的溫度比洞穴內要溫暖許多,頭頂亦沒有太陽,所以也不會讓人感覺炎熱。
走到亂石堆後,眼前果然是一潭清水。透過水層,裡面的游魚清晰可見。
“水至清而無魚”這句話,在這裡似乎成了一個笑談。這完全因爲,此地沒有人來,所以水中的魚兒才能存活到五六斤重。
暮湮看着水中游魚隱現,肚子裡傳來一陣怪音。一旁的百里霜聽見了,側眸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喜歡吃魚麼?”
語氣有些許探究和促狹,百里霜問得輕柔。
“喜歡。”暮湮脫口而出。
“我抓來的魚,不會讓湮兒糾結吧?”百里霜似在探究,眉目間浮着一抹疑惑。
“糾結?”暮湮不明,有些愕然。
“百里霜,你到底想說什麼?”一旁的龍沃忽然制止了百里霜,語氣有着不悅。
暮湮望望龍沃,再望望百里霜,忽然明白了百里霜話中之意。他是故意的,故意讓她難看。
暮湮狠狠瞪一眼百里霜,然後轉身離開那片水潭。
她隔着十幾步距離站定,再不看百里霜一眼,她纔不要去回答剛剛他問的那個問題。
百里霜不就是在提起那日在宴會上,白斂塵夾魚肉給她吃,而她冷漠得無動於衷一事嗎?
此刻,百里霜看着那潭水裡的魚問她喜歡不喜歡吃,若抓上來,她會不會糾結要不要吃,這不是明顯在戲弄她麼?
她拒絕白斂塵夾的魚肉,某種意義上,也就是她在拒絕白斂塵的求娶。
而此刻,百里霜以這事來問她,算不算一種試探?
這潭靠着山壁,潭水連着峭壁之處,垂下來茂盛而又綿長的藤蔓。藤蔓上的葉子碧綠晶瑩,讓人賞心悅目。
涼風拂過,龍沃和百里霜的對哈徐徐傳入暮湮的耳內。
“百里霜,你明知道湮兒她反感白斂塵,你何必要將白斂塵那事搬出來說呢?”龍沃極細的聲音帶着微微的責備。
百里霜沒有答話,卻又聽龍沃的聲音傳來:“再說,你拿白斂塵的事來說,倒是將自己貶低了。”
潭面光潔得有如一面鏡子,百里霜望着水面,水面似乎幻出暮湮那清麗的倒影,那柔長的髮絲,那絕美的容顏,還有那素潔的長裙。
“好了,我不過隨便逗了她一句,她卻不高興了。現在,又讓你心疼了。看來,我不下去抓這魚上來賠罪是不行了。”百里霜帶着幾分自嘲,連眼皮也沒擡一下。
“我倒是不稀罕吃你的抓的魚,湮兒要不要吃還不知道……”龍沃沒好氣,瞥了一眼百里霜,接着道:“我看,我還是去那邊林子裡找找看有沒有野果……”
百里霜鼻子冒出一聲冷哼,任由龍沃走遠。
眼下不過初夏,哪裡來的野果?
龍沃經過暮湮身邊,只說自己去竹林那邊看看有沒有野果,之後,便離去。
暮湮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於竹林,久久地,沒有說一句話。
“好啦,別看了!人已經走遠了,一時半會是不會回的。”身後,傳來百里霜的戲虐聲,。
暮湮一驚,百里霜想幹嘛?她迅速朝那潭邊奔去-----
誰知,因着天色開始暗沉,潭面又有樹影映照,一時竟看不見百里霜在水中的情形。
只見水面,冒着幾個氣泡,還有層層漣漪,一點點散開。
暮湮看着天色將黑,沒有晴陽的天幕更顯得暗沉,她心裡一陣恐慌。她仔細在潭面搜尋,想要找到百里霜的身影,良久,她都沒如願。
這,會不會是那種像沼澤的泥潭?人若陷下去,就沉埋在了那淤泥裡,越掙扎越陷得深?
“百里霜……”
水面沒有動靜,周邊只有她的迴音。
“百里霜……”暮湮再叫。
“百里霜……”暮湮接着叫。
難道,他不會水麼?如果他不會水,爲什麼還要跳下去抓魚?莫非說從幻梯上墜下去沒摔死他,現在倒要跳進這片潭水淹死自己?
不,不會的,暮湮雖不瞭解百里霜,但知道百里霜絕對不是那種輕生之人。如果他一直不浮出水面,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意外!
他很可能發生了意外,可能這潭底,有可怖的妖物!
他們墜崖時,不就出現過一隻蛇身的怪鳥將他們抓到洞中麼?
唯一不同的是,怪鳥似乎救了他們,而這潭底的妖物,估計是要害人的。
小時候,暮湮經常煙影宮年老的僕人說,有一些陰靜的深水裡,是有一種猴子要拖住落水人的雙腿的。
那種猴子,俗稱水猴子,也叫水鬼。
難道說,百里霜遇上水鬼了?
暮湮越想越害怕,龍沃此刻沒有回,而自己,又不知道百里霜在水底到底怎麼了.
她的心,迅速揪緊。眼裡,有眼淚要流出。以前,她似乎多生和死沒有多深的感受。可是現在,她發覺自己越來越多愁善感。
“百里霜,你快回來吧。”站到水潭的邊緣,她低聲呢喃。
天色慢慢地暗沉下去,用不了多久,這裡將被黑暗所吞沒。
難道,這裡就只剩下她一人嗎?
百里霜不管她了,而龍沃,也不回來了嗎?
難道,她被自己的父親逼下了懸崖還不夠,此刻,又經歷一次被朋友所拋棄的痛楚嗎?
朋友?她怎麼會冒出這樣的想法了,難道,她經過這一次,她在下意識裡,把龍沃和百里霜當成了自己的朋友麼?
如果不是朋友,他們又何必躍下幻梯來救自己?
可是,當血脈親情都可以背棄時,友情,又能信得幾分?
“百里霜……”
淚水奪眶而出,她低眸,任那淚水一滴一滴地滴落於水面。已經很久了,百里霜還沒從水裡冒出來,她想他很可能是出不來了……
“譁……”地一聲響,平靜的水面忽然激起浪花。隨着暮湮擡眸的那刻,只見水裡冒出一個人來。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百里霜。
“百里霜!”
暮湮一眼瞥見他時,分不清楚是喜是悲,恨不得就衝上前去拉住他。
他沒死,真好!
原來,他還活着,他沒有被水中的妖物拖走。
百里霜滿頭的銀髮被水打溼,臉上,是密密的水珠子。他也不擦,只是瞪着一雙鳳眼看着潭邊那似悲似喜的美人。
“你看,魚!”百里霜雙手往暮湮眼前一舉,只見一條足足有六七斤重的魚還在他手裡擺着尾巴。
“你你……你快上來!”暮湮不知是喜是悲,根本就沒心思去注意他手中的魚。
“好!”百里霜一邊答應,一邊淌水過來,不一會便上了岸。
待百里霜走近,才發現他只穿了中褲,**着上身,露出男子精壯的體格。外貌陰柔的百里霜,身體卻健壯。
“啊!”暮湮雙手死死地捂住了臉,轉身,不肯面對百里霜。
百里霜聽見暮湮的驚叫,先是一愣,見她用手捂住了眼睛,旋即便明白了過來。
這丫頭,難道沒穿上衣的男人,他從來都沒看過麼?
他大步走到她跟前,低柔着聲音道:“湮兒,你這是幹嘛?”
“你沒穿……穿衣服。”暮湮慌張,還是不肯放手。
百里霜陰柔一笑,道:“可我又不是沒穿褲子,只是沒穿上衣而已,你怕什麼?”
“我……我不是怕,是……是……”結巴了半天,也沒能把話說完整。
暮湮只看過蔽月沒穿上衣的樣子,現在百里霜**着上身出現在她面前,她覺得看了是犯罪。
那樣,會對不起蔽月。
百里霜只當她是羞澀,便也不以爲意。他將魚扔到一邊草地,再從水潭邊的亂石上撿起那件銀袍披上。
“好啦,你不用再把眼睛捂住了。”百里霜衝着暮湮喊了一句,聽不出來是嘲弄還是什麼。
總之,衣袍穿上了就好了。暮湮鬆了口氣,這纔將小手從臉上拿下。
她再看百里霜時,他已經蹲在水潭邊處理那條魚了。
“喂,剛纔我在水裡好像聽你見喊我了。”百里霜背對着她,忽然發問。
暮湮一愣,臉微微一熱,訕訕道:“我是喊了,你那麼久不出現,我以爲你被水鬼拖倒潭底去了。”
“哈哈哈……水鬼?”看着暮湮的樣子,百里霜忍不住好笑。他微微側頭問暮湮:“你擔心我?”
“我……沒有啊……沒。”聽百里霜這樣問,暮湮忽然侷促不安起來。
想否認?
“那你哭什麼?”百里霜瞪着她,似乎非要她承認。
暮湮更窘,只好低聲承認:“算是吧。”
算是吧,百里霜若有所思。
說話間,百里霜已經將那魚收拾好。他走到暮湮跟前,手裡拿了一塊尖銳的石頭。
他比暮湮高出了一個頭都不止,如此一來,他幾乎是居高臨下地俯視她了。
“如果你真擔心啊,我不介意你直接告訴我,那樣我會很開心。”
“嗯?”暮湮又開始被嚇住了,這男人,總是喜歡半是調侃半是認真的說着一些話:“你不是壞人,所以我是擔心你有事。”
暮湮儘量保持平靜的語調,她見百里霜逼近,男子的氣息開始縈繞於鼻端,這令她有些侷促。
百里霜“哦”了一聲,然後俯首欺近她:“我不是壞人?”
“你……難道是……壞人?”隨着這句話說出,暮湮愈加感到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