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十餘日,肅侯病情“略有好轉”,吩咐廷尉肥義、宦者令鞏澤安排趙雍臨朝理政。
翌日晨起,上朝鐘聲響起,太子雍誠惶誠恐地在鞏澤陪伴下登臨主位。趙雍從龍位上俯視下去,竟見偌大的信宮裡只跪着安陽君公子刻、廷尉肥義、中大夫樓緩、御史等十幾個朝臣。
這日該是大朝,按理說中大夫以上朝臣均應上朝,少說當有三四十人。趙雍心頭一沉,正不知說什麼爲好,站在身後的鞏澤輕咳一聲。這是事先排演好的,趙雍也就學着肅侯的聲音緩緩說道:“諸位愛卿,平身。”
衆卿謝過,起身回到各自席前,並膝下來。
趙雍掃視一眼,見朝堂上二十餘個空位擺在那兒,臉上終是掛不住,轉向鞏澤大聲問道:“今日大朝之事,可都傳諭衆卿了嗎?”
鞏澤躬身奏道:“回稟殿下,下官昨日已經傳諭中大夫以上諸臣了!”
趙雍陰黑着臉轉向安陽君,佯作不懂的樣子,指着奉陽君的首席空位問道:“四叔公,今日雍兒首日臨朝,三叔公何以不來?”
安陽君拱手奏道:“回稟殿下,微臣不知。”
趙雍將目光轉向廷尉肥義,又轉向中大夫樓緩,二人亦無應聲。
正自冷場,御史起身叩道:“啓奏殿下,相國昨日偶感風寒,臥病在榻,無法上朝,特託微臣奏報殿下。”
“其他衆卿呢?”趙雍將小手指向其他空位,“他們也都風寒了?”
御史不再做聲。
趙雍正欲再問,樓緩拱手奏道:“回稟殿下,既然是相國大人貴體有恙,衆卿必是探視去了。”
趙雍臉色紅漲,正欲責怪,站在他身後的鞏澤急用膝蓋輕輕頂下他的後背。趙雍會意,忍住火氣,屏息有頃,改口笑道:“既然是三叔公有恙,衆卿當去探視。廷尉?”
肥義跨前一步:“微臣在。”
“退朝之後,本宮也去探望三叔公,由你安排吧。”
“微臣遵命。”
趙雍擡頭望向衆臣:“君父龍體欠安,本宮暫代君父臨政,諸位愛卿可有奏本?”
樓緩拱手啓奏:“啓奏殿下,秦國使臣樗裡疾來朝,在殿外候見。”
趙雍微微點頭:“宣秦使上朝。”
樗裡疾走上朝堂,叩道:“秦公特使樗裡疾叩見殿下!”
趙雍擺手:“秦使免禮。”
“謝殿下隆恩!”樗裡疾再拜,“秦公聽聞趙侯龍體欠安,特備薄禮一份,使微臣前來問聘,恭祝趙侯早日康復,萬壽無疆!”雙手呈上禮單,鞏澤接過,呈予趙雍。
趙雍掃過一眼,將禮單置於几上,擡頭望向樗裡疾:“趙雍代君父謝秦公美意,順祝秦公萬安。”
“微臣定將殿下吉言轉呈君上。秦公還有一請,望殿下垂聽!”
“特使請講。”
“秦、趙一衣帶水,脣齒相依,和則俱興,爭則俱傷。今暴魏失道,龐涓肆虐,鄰邦無不以虎狼視之。秦公欲與趙室睦鄰盟誓,共伐無道之魏,懇請殿下恩准!”
趙雍思忖有頃,目光轉向安陽君。安陽君朝奉陽君的空位努一努嘴,趙雍會意,轉對樗裡疾道:“秦、趙睦鄰結盟,當是趙國幸事,本宮可以定下。共伐強魏一事,關乎趙國安危,本宮稚嫩,不能擅專,請秦使暫回館驛安歇,待本宮朝議過後,稟過相國,奏明君父,再行決斷。”
看到趙雍小小年紀,初次臨朝,竟能應對得體,樗裡疾大是驚異,免不得朝他多看幾眼,伏身再拜:“微臣恭候佳音!”
奉陽君府的龐大客廳裡,文武百官及擡着禮物的僕從進進出出,申孫笑容可掬,點頭哈腰地站在廳門處迎來送往。
將近午時,府中客人漸少。申孫伸個懶腰,正欲尋個地方坐下稍歇,河間令申寶使人擡着一個大禮箱走進院中。申孫哈腰再迎上去,剛要揖禮,卻見申寶撲通一聲跪下,在地上朝他連拜數拜。申孫大吃一驚,飛身上前扶起,急道:“申大人,這這這……主公不在此處,在下何敢受申大人如此大禮?”
申寶起身,朝申孫再掬一躬,一本正經地說:“家老客氣了!天下申門無二姓,下官聽聞家老宗祠原在楚地,就知家老必是打申地來的。下官祖上也在申地,今兒在此斗膽攀親,與家老也算是同門同宗了。按照申門輩分,下官當是孫輩,孫輩見了祖輩,莫說是個響頭,縱使三拜九叩,也是該的。”
申孫呵呵笑道:“不瞞大人,自申國絕祠,申氏一門四散五裂,滿天下都是了。不究咋說,但凡姓申的,見面就是親人。不久前,韓相申不害過世,在下還使人前往弔唁呢。”
申寶揖道:“家老能認下官,是下官福分。”從袖中摸出禮單,雙手呈上,“聽聞相國貴體有恙,下官甚是憂慮,昨夜一宵未眠,今兒一大早,在下四處採辦這點薄禮,不成敬意,只盼相國大人能夠早日康復。”
申孫接過禮單,略掃一眼,心頭一怔,擡眼瞟向禮箱。申寶忙站起來,走至箱前,打開箱蓋,現出六排金塊,每排六鎰,總共三十六鎰。
申孫斂起笑臉,臉色微沉,轉對申寶,不溫不火道:“說吧,一家子的,你送如此厚禮,想是有所求了。”
申寶賠笑道:“家老有問,下官不敢有瞞。下官家廟、雙親盡在晉陽,如今父母年事已高,下官甚想調回晉陽,一來爲國盡職,二來也好全個孝道。下官不才,這點私念,還望家老看在先祖面上,予以成全。”
“我說你個申大人哪!”申孫面色稍懈,重現一笑,攤開兩手道,“晉陽是趙國根基,君上陪都,豈是誰想去就能去的?再說,以大人之才,河間令已是足任,大人此來,一張口就是晉陽令,豈不是讓主公爲難嗎?”
申寶從袖中再次摸出一隻錦盒,雙手呈上。
申孫接過,打開錦盒,見是一隻工藝考究的玉碗,望着申寶笑道:“嗯,是個寶物!哪兒來的?”
申寶低聲道:“此爲下官祖傳之物,特意孝敬家老大人。”
“呵呵呵,”申孫臉上浮出淺笑,將錦盒合上,遞還過去,“既爲申大人鎮宅之寶,在下不敢奪愛。”
申寶急了,兩腿一彎,跪地又叩:“家老若是不受,下官就不起了!”
“唉,”申孫收起錦盒,出一嘆道,“申大人如此相逼,在下就不好駁面了。不過——”將錦盒納入袖中,彎腰扶起申寶,“大人所求之事,在下雖可盡力,但成與不成,還要看大人造化。”
申寶連連拱手:“是是是,這個自然。下官謝家老栽培!”
申寶走後,申孫又候一時,看到再無客人,吩咐僕從清點禮品和禮金,安排入庫,親手整出一個清單,納入袖中,擡腿走向後花園。
後花園的東北角有片竹林,竹林裡隱着一處密宅,宅邊是個荷花池,只是眼下時令不到,荷葉尚未露頭,水面上冷冷清清,一眼望去,多少有些落寞。門楣上是奉陽君親筆題寫的三個大字——聽雨閣。
這兒安靜、空暢,既是奉陽君的書齋,也是他私會友人之所。
廳堂正中,奉陽君閉目端坐,公子範、左師、司徒、趙宮內史等七八個朝中重臣侍坐於側,皆在垂聽御史講述朝堂之事。
御史講得繪聲繪色,衆人無不喜形於色。待御史收住話頭,公子範情不自禁,對奉陽君笑道:“哈哈哈哈,果然不出小弟所料,只要君兄不去上朝,朝堂上就沒人了!”
衆臣皆笑起來。
司徒附和道:“公子所言極是,朝中百官,沒有不聽主公的。”
見衆人止住笑,奉陽君輕輕咳嗽一聲,掃衆人一眼,目光落在御史身上:“安陽君沒說什麼?”
“回稟主公,”御史拱手道,“殿下詢問主公爲何不來上朝,安陽君說,”略頓一下,輕咳一聲,學舌安陽君,“‘回稟殿下,微臣不知。’”
因他學得極像,衆人復笑起來。
奉陽君再次擺手,探身急問:“後來呢?”
御史搖頭:“後來就不再吱聲了。微臣見朝堂冷場,這才稟報主公偶感風寒,貴體欠安之事,殿下當即吩咐肥義前去安排,說要親來探視主公。”
“哦?”奉陽君怔了下,探身問道,“殿下何時前來探視?”
“微臣不知,想是後晌吧。”
奉陽君略一思忖,微微笑道:“嗯,他來看看更好。”轉對公子範,“八弟,我威逼中山,引起燕人不滿,燕公已派大將子之引三軍六萬阻我,我想再調晉陽守軍兩萬協防代郡,鎮住燕人。待會兒殿下前來,我就向他討要虎符,八弟親走一趟晉陽,不知意下如何?”
“舍弟謹聽三兄。”
“還有,”奉陽君從袖中摸出一道諭旨,遞給公子範,“到代郡之後,你可傳我口諭,暫攝主將之位,節制三軍。待大事成日,趙國大將軍之職就由八弟繼任!”
聽到奉陽君委此重任,公子範激動得聲音都有些沙啞,跪地叩道:“微臣領旨!”
奉陽君親手將他扶起:“八弟快起!”轉向旁側的一個寺人,“君上近日如何?”
那寺人顯然是特意從洪波臺趕來的,見奉陽君問他,忙拱手道:“回主公的話,君上高燒未愈,這又患上癆症,聽太醫說,至少還要靜養三月。癆症甚是嬌氣,看那樣子,下官在想,君上怕是走不下洪波臺了。”
“三個月?”奉陽君捋須有頃,點頭道,“嗯,能有這點時間,也就夠了。”轉對衆人,“諸位愛卿,爾等各回府中,自今日起,務要謹小慎微,靜候本公旨意,不可擅發議論,不許捅出亂子。待大事定日,本公自有厚報。”
衆臣叩道:“微臣領旨!”
衆人退出,奉陽君又坐一時,緩步走出戶外,對着荷花池裡零星散佈的殘枝敗葉凝視有頃,開始活動拳腳。
申孫打遠處走來。
奉陽君見他走到跟前,收住拳腳,問道:“客人都來齊了?”
申孫點點頭,從袖中摸出一個賬簿,雙手呈上:“回稟主公,下大夫不說,中大夫以上大人計二十四員,這是禮單。”
奉陽君接過禮單,一邊翻閱,一邊說道:“你去擬個條陳,凡上此單之人,可視原職大小,晉爵一級。沒有實職的,補他實缺。”
“老奴已擬好了。”申孫從袖中又摸一塊絲帛,雙手呈上。
奉陽君接過,看也未看,順手納入袖中,仍舊翻那賬簿。
翻至最後,奉陽君的目光突然凝住,轉向申孫:“金三十六鎰?這個申寶是誰?爲何送此大禮?”
“回主公的話,此人原系肥義手下參將,見主公勢盛,於去年託司徒門路投在主公麾下。今見主公有恙,藉機再表忠誠而已。”
“嗯,”奉陽君點下頭,“我想起來了。好像已經升他什麼令了?”
“河間令。”
“對對對,是河間令。他幹得如何?”
“老奴探過了。河間原本盜匪叢生,僅此一年,聽說已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了。”
“哦?”奉陽君大是驚歎,“果真如此,此人倒是奇才,可堪一用。”
“主公聖明。”申孫忙道,“此人不但是個人才,對主公更是忠誠不貳。依奴才之見,可否讓他駐守晉陽?”
“晉陽?”奉陽君微微皺眉,“河間不過一個縣邑,晉陽卻是邊疆大郡,統轄四縣八邑。若用此人,總得有個說法。再說,萬一有失,豈不誤了本公大事?”
申孫眼珠兒一轉:“正是因爲晉陽是大郡,主公更須倚重可靠之人。”湊近一步,聲音壓低,“晉陽守丞趙豹向來不服主公,申寶若去——”
“好吧,”奉陽君約略一想,點頭允道,“先使他到晉陽做一年都尉,俟有功績,再行升拔。你可吩咐申寶,要他多睜隻眼,不可與趙豹硬爭,只要做到心中有數就行。”
“老奴遵命。”
申孫的話音剛落,前堂主事飛也似的跑來,跪地稟道:“報,殿……殿下來了!”
奉陽君一怔,急對申孫道:“去,迎殿下入堂,一刻過後,帶他前去寢宮!”
申孫領命而去。
一刻過後,在申孫引領下,廷尉肥義陪太子雍徑去奉陽君寢宮,進門就見奉陽君斜躺在牀榻上,頭上纏一白巾,榻前放着一隻藥碗,碗中是半碗湯藥。
申孫唱道:“殿下駕到!”
太子雍、肥義走進,房中衆僕跪地迎候。奉陽君吃力地撐起一隻胳膊,看那樣子是要下榻行禮。
太子雍急步上前,扶他躺下。
奉陽君欠身拱手,苦笑一聲:“雍兒,三叔公這——”
太子雍坐在榻沿,望奉陽君道:“聽聞三叔公貴體欠安,雍兒急壞了,下朝即來探看。三叔公,這陣兒您好些了吧?”
奉陽君再次苦笑一聲:“謝殿下惦念。些微風寒,不礙大事。”
太子雍泣淚道:“君父臥榻不起,雍兒少不更事,朝中大事唯倚三叔公和四叔公,誰想三叔公您也——”
奉陽君神色微凜,故作不知:“聽殿下語氣,朝中有事了?”
太子雍拿袖拭去淚水,點頭道:“秦使樗裡疾來朝,欲與我結盟伐魏。結盟伐國,均是大事,雍兒不知如何應對,還望三叔公定奪。”
“哦?”奉陽君佯作不知,驚訝道,“秦人又來結盟伐魏了,安陽君可有應策?”
太子雍搖頭道:“雍兒詢問四叔公,四叔公說,典章禮儀、宮中諸事、柴米油鹽可以問他,邦交伐國、外邑吏員任免,當問三叔公。”
奉陽君心中不禁一顫,因爲太子雍此話,無疑是在向他申明權限。他雖爲相國,卻只掌管趙國外政,趙國內政,尤其是三司府,即司徒、司空、司馬三府,由安陽君直接轄制,趙肅侯始終不讓他插手。近年來司徒雖說投在他的門下,然而,若無安陽君封印,他連一車糧米也不敢動用,否則,就是謀逆之罪。
奉陽君迅速鎮定下來,輕嘆一聲:“唉,君兄讓我與你四叔公共輔殿下,不想一遇棘手之事,你的四叔公竟然推個一乾二淨,自己去圖清閒。”
太子雍長揖至地:“國中大事,有勞三叔公了。”
“唉,”奉陽君又嘆一聲,“如此看來,也只有三叔公勉爲其難了。”伸手摸碗,太子雍順手端起,捧至奉陽君手中。
奉陽君輕啜幾口,拿袖子抿下嘴脣:“殿下,要叫三叔公說,秦人最不可信。眼下大敵,不是魏人,而是中山。近幾年來,中山招兵買馬,屯糧積草,暗結魏、齊,擾我邊民,如果任其坐大,我將如鯁在喉,寢食難安啊!”
太子雍面呈憂慮:“三叔公意下如何?”
“魏、齊扶持中山,欲借中山之力擠對趙、燕。三叔公以爲,殿下可許秦人睦鄰,暫解西北邊患,而後調晉陽守軍入代,威服中山!”
肥義又是咳嗽,又是踩太子雍腳尖。太子雍假作不知,當即允道:“就依三叔公。”
“只是,”奉陽君遲疑一下,“調防邊地守軍必驗虎符,虎符又是君上親掌。眼下軍情緊急,君上卻——”
太子雍點頭道:“三叔公勿憂。既然軍情緊急,雍兒回去即奏請君父,討來虎符,交與三叔公就是。”
“如此甚好。”奉陽君長出一氣,從枕下摸出一個長長的名單,“還有,這是一些吏員的職缺調防,也請殿下準允。”
太子雍接過名單,細細審看一陣,微微一笑,將單子放下:“此爲三叔公職內之事,不必奏請,自去辦理就是。若需雍兒印鑑,三叔公可使人至信宮加蓋。”
奉陽君沒有料到太子雍如此爽快地答應了他的所有請求,稍稍一怔,欠身謝道:“老臣謹聽殿下!”
太子雍亦起身道:“三叔公身體不適,雍兒就不多擾了。”
奉陽君再欠一下身子:“殿下慢走。”
返宮途中,肥義兩腿夾馬,緊趕幾步,與太子車乘並齊,大聲問道:“殿下,晉陽守軍怎能擅自調離呢?”
趙雍掃一眼肥義:“爲何不能調離?”
“殿下!”肥義急道,“晉陽爲河東重鎮,趙國根基,斷不可失啊!”
“豈有此理!”趙雍瞪他一眼,“三叔公久治國事,難道連這點道理也不知嗎?”
“哼,什麼久治國事!”肥義不服,強自辯道,“相國此舉根本就是包藏禍心!殿下看出來沒,奉陽君他……壓根兒就是裝病!”
趙雍似是沒有聽見,反問肥義:“你認識一個叫申寶的人嗎?”
“認識。”肥義應道,“三年前,此人就在末將手下做參軍!”
“哦?”趙雍似是對他大感興趣,“講講此人。”
“十足小人一個!”肥義從鼻孔裡哼出一聲,“只要給他金子,連親孃老子他都敢賣!不過,此人真也是個精怪,見在微臣身邊沒有奔頭,暗中去舔奉陽君家宰申孫的屁股,居然真就升了官,當上河間令了。怎麼,殿下問他何事?”
趙雍心中咯噔一沉,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淡淡說道:“此人又升官了,晉陽都尉。”
肥義一下子呆了,大睜兩眼望向趙雍,正欲詢問,趙雍淡淡一笑,吩咐他道:“廷尉大人,你若是不放心此人,可以安排幾個人,看看他都幹些什麼。”
回宮時天色已暗。肥義召來手下軍尉,要他領人喬裝改扮,暗中盯住申寶。
申寶在邯鄲有處宅院。軍尉幾人扮作閒散人等,將那宅院四處守定。沒過多久,宅門洞開,一輛軺車駛出院門,一溜煙而去。因在城中,馬車走得不快,軍尉留下一人守住宅院,與另外兩人緊跟而去。
軺車連拐幾個彎,在一家客棧前停下。三人上前,見匾額上寫的是“夜來香客棧”,裡面燈火輝煌,甚是熱鬧。軍尉又留一人在外,與一人跟進去時,已不見申寶。
小二迎上,笑着招呼道:“客官可要住店?”
軍尉從袖中摸出一枚趙國刀幣,塞給小二,悄聲問道:“方纔那人何處去了?”
小二接過刀幣,探他一眼,悄聲問道:“客官問的可是申爺?”
軍尉點頭。
“請隨我來。”
小二引軍尉步入後院,拐過一個彎,指着一進院子,悄聲道:“客官要找申爺,可進那個院裡。小人告辭。”
軍尉點點頭,見小二走遠,指牆角對從人道:“你守在這兒,有人進來就咳嗽一聲。”言訖,躡手躡腳地走近小院,在門口停下。
房門緊關。軍尉擡眼四顧,見旁有矮牆,縱身一躍,飛身上去,小心翼翼地爬上屋頂,沿屋頂移至小院,望見客廳裡燈光明亮,申寶與一人相對而坐,各舉酒爵。旁又站一人,顯然是那人的僕從。
那人舉爵賀道:“在下恭賀申大人榮升晉陽都尉!”
申寶亦舉爵道:“若不是特使大人解囊相贈,在下何來今日?”
聽到“特使”二字,軍尉陡然意識到那人是秦國特使樗裡疾,大吃一驚,屏住呼吸,伏在瓦上,側耳細聽。
樗裡疾笑道:“申大人客氣了。以申大人之才,晉陽都尉一職,已是屈了。待大事成就,在下一定奏請秦公,封大人爲河東郡守,統領河東防務。”
申寶眼睛睜圓,放下酒爵,起身拜道:“只怕在下才疏學淺,難當大任。”
樗裡疾起身,親手扶他:“申大人不必客氣。大人之才,莫說是在下,縱使秦公,也早聽說了。在下此來,也是慕名求請啊!”
申寶又拜幾拜:“謝秦公擡愛!謝上大夫提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