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哥舒率部乘船趕來的時候,羅滕海那三艘船還在搶救當中。羅滕海雖然被殺,但自有副將頂上來負責指揮。只是每個人都心頭一片陰霾,出了如此大事,不知該如何回去交差。
元哥舒臉上的陰霾更重,似乎隨時會電閃雷鳴,暴雨傾盆。他對於陳三郎從涇縣逃跑並不感到太大的意外,意外的是早佈置在江面上的戰船竟被對方重創,主將被殺,船隻被戳穿……
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了。
真正的說,在元哥舒的印象裡,前所未有。
他聽着那副將的稟告,越聽心越涼。
對於陳三郎手下有高手效力,倒是有所預見。畢竟前面那麼多次針對性的作爲全部以失敗告終,其中問題顯而易見。沒想到的是,這高人,竟是這般高!
何德何能?
陳三郎何德何能?
一直以來,元哥舒作爲少將軍,都以寬仁大度,求才若渴的面目顯揚於世,他自少年便常常離開揚州,並不滿足於養尊處優的紈絝生活,而是各地奔走,但凡有賢才的地方,他都屈尊親自登門拜訪,不惜一擲千金。就算被對方拒絕也不在意,而是一而再,再而三,數顧求見。
不少人才都是被他謙和誠懇的態度所感動,投身效勞。其中,隱居在洞庭湖的莫軒意,便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經過多年的招攬,少將軍府中幕僚成羣,食客上千,能人異士紛紛來投,蔚然成景。
這是元哥舒聚人的本事,少人能及。
但曾幾何時,境況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呢?
元哥舒竟有些恍惚,想不清楚了。只是近年的時光,委實有點不對勁。道父喪身道消,莫軒意成爲廢人,被迫離開,下落不明,……而府中,隨着他宣告禁足思過,食客幕僚們都走了好些去。
他覺得這也許只是一次磨練,並不算得什麼。他根基深厚,年紀輕輕,定有再登巔峰的機會;他甚至暗地裡,早把南方潛龍的名義,記在了自己頭上。揚州蠻州,年輕一輩,除了他,還能找出第二個人嗎?
根本沒有。
連稍稍接近的,都尋不着一個。
一如所料,重新登堂的機會來臨。父親大人給予令牌,讓他到涇縣來擒拿陳三郎。
元哥舒明白,抓陳三郎並非主要目的,更深層次的是讓他到這邊來籌備事宜,統籌南陽府各路兵力,準備起事。
南陽距離雍州,中州很近,乃接壤之地,戰略意義十分重要。而雍州淪陷,被蠻軍打破,中州則駐守着李恆威的三十萬剿叛大軍。局勢爲妙,牽一髮動全身。
天下人都在矚目着這一塊,很多人都在等待着。
第一,等待石破軍發動攻勢,正面與李恆威交鋒;
第二,等待元文昌的態度動向。
只要元文昌反了,與石破軍聯合,那麼李恆威必敗無疑。即使元文昌按兵不動,以蠻軍的兇猛,李恆威那七拼八湊起來的聯軍也夠喝一壺的。誰都知道,一旦李恆威敗北,也就表示夏禹王朝氣數已盡,再無法挽回。
此爲大勢。
相比大勢,陳三郎的個人命運遭遇倒顯得不那麼重要了。也許在元家眼裡,他只是一根導火索罷了。
元哥舒對此頗有微詞,有不同看法。不過這些看法並不曾當面跟元文昌提起,因爲提了也沒用,元文昌行事雷厲,但求結果,不問因由。
元哥舒覺得陳三郎不簡單,也不好對付,所以纔不顧叔父反對,帶了數千兵甲來涇縣,另外,還事先發書到三尾鎮,要求黃田弘派精銳來江面攔截,務求萬無一失。
這般興師動衆,鄭重其事,可結果卻是……
元哥舒現在的心情就像被人狠狠在臉上打了一巴掌,耳朵嗡嗡響、疼痛、恥辱、憤怒!
他突然明悟,自從當初在這涇江水面上與陳三郎相遇,一些事情便在發生了變化,只是這變化並不曾被注意到。
正陽道長也沒有注意到,他觀陳三郎的氣,只是一介書生的評語,隨後還把陳三郎當成豬來養,要等養肥了,便奪其氣,掠其運。
然而這氣運,竟是掠奪不得,爲此正陽賠了性命,而元哥舒反而受到波折,命途受挫。
所有的根源,都在於陳三郎身上。
是了,自從陳三郎連中三元,便拿了皇帝欽命,得到正統名分;又受龍君邀請,寫《岳陽樓記》,文壇聲望扶搖直上;再紮根涇縣,民治管理,井井有條……
種種一切,都表面他在養氣,養名望。他應該便是這個時候開始聚人的,甚至連周分曹、宋志遠都投奔了過去。這兩人,以前可一直拒絕父親大人,不肯屈服的呀。
他們,卻選擇跟隨了陳三郎。
這一切,究竟爲何?
元哥舒站着甲板上,被一陣陣江風吹着,頭腦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本來把陳三郎當成豬來圈養,待養肥了宰殺。可事到臨頭,赫然發現自己並沒有掠奪到什麼,反而被對方源源不斷地掠奪了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對,還有最重要的龍女!
傳言中,得龍女者,可得天下龍脈。
元哥舒幾乎可以肯定,龍女已經站到了陳三郎那邊去。
可是爲什麼呢?
如果龍女要選擇,不是該選擇自己纔對嗎?
總有些人,總有些想法,全部都以自己爲中心,容不得旁人有半點染指。
元哥舒現在滿腦子便都是這般想法,只覺得陳三郎是小偷,是盜賊,竊取了那些本該都屬於他的東西。
簡直不可饒恕!
“少將軍,我們現在……”
一位手下陪着小心開口問道,生怕觸了元哥舒的黴頭。
元哥舒面無表情:“追,他們八艘船,目標巨大,走不掉的。哪怕追出揚州,也必須把他們全部拿下。”
“是!”
手下得令,不敢怠慢,趕緊吹響號角,揮動旗幟。也不再管修補戰船的三尾鎮水軍們。衆多兵甲虎威衛等都乘坐在從南陽府開出來的船隻上,揚帆吃足了風,急速追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