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看了他們一眼,那雙冰藍的眼睛毫無溫度,裡面甚至有不屑:“我們這樣的職業死亡是正常的,沒人能全身而退。”
她的語氣彷彿她在說正常不過的事情。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下來。
氣氛如水泥般呆滯,弗雷格瞭解傭兵的生活方式,沒有信仰,沒有負擔,更沒有給同伴報仇的理念。
“你是怎麼逃跑的?”銀忽然開口問,“我是說,我確實感覺抓住你了……”
女人冰藍色的眼睛動了一下,她擡頭看向銀:“我是傀儡師,我有自己的方法。”
銀看起來還想問,弗雷格拉了拉他,於是銀乖乖的閉上嘴。
弗雷格正在想着怎麼樣把保鏢小姐體內的妖魔逼出來。看起來魔法師公會下了雙重保險,公爵身邊還有一個很大的危機。
“動了……”銀忽然輕輕的開口,弗雷格轉頭去看他,他看到銀那雙墨藍色的眼睛有一瞬間的失神。那顏色幾乎接近黑色,彷彿裡面是不可預知的危險,那裡面當然是,弗雷格對自己說,因爲銀是暗界的守門人,那個獨一無二的位置的唯一一人,不管他表面上看起來如何的接近人類……
“我感覺那個東西了。”銀轉頭抓住弗雷格的手臂,“在公爵的房間。”他說。
弗雷格幾乎是立刻轉身推開門向公爵所在的房間跑去。
但是事實證明,在跑步這件事情上,魔法師永遠是處於最慢的一個位置。還是那句話,對於魔法師來說,鍛鍊身體簡直是一件嚴重浪費時間的事情,所以你也不能指望弗雷格能跑多快。
魔法師的袍子幾乎是長及腳踝,它通常是用來體現魔法師優雅前進的腳步,而弗雷格現在着提着它在走廊上狂奔,心裡想着自己的飯票可不要被蜘蛛之類的東西吃掉。
就在他剛跑了幾步路的時候,他看到一道白色和黑色的身影飛快的掠過。
希望銀沒有養成只拿錢不幹活的壞習慣,因爲第一個到達現場的一定是他。
所以當弗雷格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到達夏洛達斯公爵的新房間的時候,他推開門的時候,發現幾乎城堡裡的人都在那了。
“現在我又得換房間了!”公爵在那裡發出憤怒的聲音。
“我錯過了什麼嗎?”弗雷格湊到銀身邊。
銀笑着看着他:“噢,我和那位……保鏢小姐進來的時候,發現克拉克和博斯兩人各拉着蜘蛛的絲,正在把蜘蛛捆綁起來,而公爵夫人和男爵夫人正在牀上……”
“好了,後面的話少兒不宜。”弗雷格立刻打斷銀的話,“我基本上明白怎麼回事了。”
“噢,我又要去埋屍體了。”克拉克拍了拍手,從一隻巨大的蜘蛛身上跳了下來,然後轉向坐在牀上衣冠不整的公爵大人:“對了,那個女人的屍體要埋一起嗎?”
“不要,謝謝,”凱迪斯?夏洛達斯立刻說,“我會讓她埋在他們自己家族的墓地裡的。”
“那隻蜘蛛是從哪裡出來的?”弗雷格轉頭看向夏洛達斯公爵。
“我不知道,我們在牀上……交流感情的時候,那隻蜘蛛忽然就在我身後了。”公爵坐在牀上有些沮喪的說,“我不喜歡這樣的昆蟲。”
“我也不喜歡。”弗雷格走到那隻蜘蛛旁邊。
這是一隻被改造過的蜘蛛,或者說是被改造過的妖魔。它現在被自己的線繞成一個團,恐怕它是世界上唯一一隻被自己的蛛絲綁住的蜘蛛了。
他可以從繁複的蛛絲中看到它紅色的眼睛,有對食物的興奮和對現在情況的憤怒。那種屬於妖魔特有的紅色眼睛。
弗雷格皺皺眉,它當然是魔法師公會派出來的。世界上再沒有魔法機構能夠改造妖魔,真不知道它原來是個什麼樣子。
“它還沒死。”銀忽然說,他走到弗雷格身邊也看着面前的蜘蛛。
“當然,克拉克沒有殺它,”弗雷格點點頭,“起碼等清理現場以後。”
弗雷格讓克拉克送公爵和受傷的保鏢小姐先到別的房間休息,房間裡一下子就剩下他和銀已經已經死去的男爵夫人,當然還有一隻大蜘蛛——克拉克毫不擔心弗雷格會被一隻捆住的蜘蛛傷害。
弗雷格擡頭看那隻蜘蛛,它大概有房間的窗戶那麼高,幸好城堡的房間天花板都比較好,要不然很有可能會將天花板掀塌。
它的八隻腳已經被絲包裹起來了,像它曾經將那些可憐的獵物包裹一樣。
“它原來不是這個樣子的,”銀忽然說,“我喜歡它原來的樣子。”
“……你可以看到?”弗雷格詫異的看着他旁邊的少年。
“兩種東西被扭曲在一個容器裡,”銀墨藍色的眼睛看着那個東西,“所以它很憤怒,大概只有食物才能暫時平息它的怒氣。
弗雷格深深的看了那隻蜘蛛一眼,它的腳還時不時的**一下,上面的毫毛在光線下隱約閃爍着綠瑩瑩的光芒,他知道它的身體上都是毒素。
他走到牀上,顯然男爵夫人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就像銀說的,被妖魔寄生的人是不會有任何感覺的。
她的身上都是蛛絲,皮膚已經開始腐爛——蜘蛛所注射的毒液有非常強的腐蝕作用,那些流質更易於它們吸收營養。
她身上的衣服落在牀邊的地上,顯然,她跟公爵感情交流的時候並沒有穿衣服。
弗雷格彎下腰將衣服撿起來想將它蓋在男爵夫人的屍體上。
他猜男爵夫人當然會被風光下葬,不過沒人能見到她現在的這幅樣子。
弗雷格從旁邊拾起衣服的手,發現衣服裡混着那枚琥珀戒指。
那枚戒指竟然意外的晶瑩純淨,比起弗雷格上次見到的那枚要純淨許多,如果不是指環一樣,他都不相信那是同一枚。
“是隱戒。”弗雷格輕輕的說。
“一個小小的結界。”銀走過來說,“原來蜘蛛沒有藏在人的身體裡,而是藏在這個戒指裡。”
“啊,屬於魔法師公會的隱戒,看起來凱迪斯的危機很大啊。”弗雷格嘆了口氣,“魔法師協會真是什麼都會造啊。”
銀沉默了一會,他當然知道那個像迷宮一樣的地下研究所裡是個什麼樣的所在。
禁忌的研究項目,各種珍貴的物種,以及被封印起來的魔法生物和禁用的魔法咒語。因爲銀本身,就是在那裡出生的。
銀轉身走到蜘蛛面前,那雙紅色的眼睛充滿的怨恨,他了解這種怨恨,這種怨恨甚至不是對他們的。他能瞭解作爲一個實驗品的憤怒。
他的手輕輕的放在蛛絲上,那絲依然的柔軟光滑,好像絲緞的感覺,它很柔韌,但絲毫沒有粘性,它不用結網,它只用絲來捆住獵物。
弗雷格轉頭的時候,他意外的發現銀的表情是如此平和,甚至帶着一種不易察覺的溫柔。
他白皙修長的手放在蛛絲上,好像在安慰一個孩子,儘管他自己就是一個孩子,那雙墨藍的眼睛中閃爍着某種令人心動的溫情。
然後弗雷格驚訝的看到銀的手慢慢的進入蛛絲,好像那裡有一個他看不見的小口。他看着銀的手慢慢隱沒在銀色的蛛絲中,然後是手腕,然後再是小手臂。他看到他輕輕皺了一下眉,然後蛛絲從那個開口開始全部斷裂了開來!
蛛絲密密麻麻的像斷了的線一樣散落在地上,弗雷格走過去看那隻蜘蛛已經死了,那紅色的眼睛已經蒙上一層蒼白。銀的手臂慢慢的收回來,弗雷格看不出什麼變化,他不覺的他真的把手伸到蜘蛛的體內,因爲他衣服袖子的皺褶依然整齊優雅。
“它死了?”弗雷格不確定的問,“你殺了它。”
“我救了他,”銀轉頭奇怪的看着弗雷格,那雙墨藍色的眼睛此刻單純而乾淨,“我救了它,弗雷格,這對它來說纔是最好的。”
“可是你還是殺了它,”弗雷格堅持的說,“扼殺了一個生命。”
“他的生命早就不完整了,”銀的口氣有些不耐煩,“它活在屈辱和不完整中,我只是幫他解脫。”
弗雷格低頭看那隻蜘蛛,它已經死了,原本黑亮的外殼變得毫無光澤和分外脆弱。
死亡是一種解脫,弗雷格忽然想起光明之神被記載在《聖言》上的話:“死亡是一種解脫,對死者來說,光榮與屈辱,幸福與不幸,勇敢與懦弱,我的愛無所不在,不論生者還是死者。”
不過這句話顯然對蜘蛛用不上,它不是光明之神的子民,它顯然是……銀,暗界守門人的子民。
“抱歉弗雷格,”銀從後面抱住弗雷格,他把頭靠在弗雷格的肩窩上,“我不該對你那樣的口氣,可是我依然覺得……”
弗雷格沉默了一會,把自己的手輕輕的放在銀的手背上,他感覺到身後的身體動了一下。
“不,你是對的,銀。”弗雷格柔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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