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格把藥拿進房間的時候,銀還沒有睡。
通常讓他躺在牀上就是要睡覺的意思,每次他都乖乖的閉上眼睛,但是這次他抱着枕頭坐在牀頭,那雙深藍色的眼睛依然沒有焦距的看着前方。
弗雷格拿着碗坐到銀身邊,把藥碗放在他的面前。那雙藍色的眼睛在霧氣下顯現出一種迷惑的色彩,但事實上,他還是那副沒表情的表情。
“麥肯醫生很擔心你,所以拿了很珍貴的藥材來,希望能對你的身體有好處,”弗雷格柔聲說,“這種藥很珍貴,我很驚訝鄉鎮裡的醫生居然有那麼多,要知道,那種藥材幾乎跟黃金等價值。”
弗雷格低頭看碗裡的藥湯,它呈現出一種深沉的黑色,但是很清澈,你能完整的看到整個碗內的弧度,在燭光下顯現出一種沉靜而安寧的感覺。就像水一樣,這個藥湯沒有普通藥湯的難聞氣味,弗雷格低頭吹了吹,希望能讓它涼一點。他可不希望它燙到銀的嘴。
“看起來他得一會才能喝,”弗雷格把藥碗放到了旁邊的小几上,“你要聽聽這種藥的來歷嗎?”
銀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弗雷格自動將這樣的態度默認爲同意。
“這種草藥以前並沒有那麼值錢,我想大概是三四十年前纔開始貴起來……到現在幾乎是一天一個價錢,”弗雷格的手無意識的輕輕撫摸銀的長髮,“可是沒關係,金錢無法影響它的銷路……它是在皇都也算奢侈品的藥材。
“它的名字……不重要對嗎,反正你也沒有聽說過。我知道它長在高寒高海拔的北方大陸,它是一種蛾類的幼蟲,請原諒我想不起那種蛾類的名字了,但是它的幼蟲是生活在土壤裡的,它們一般是吸收植物根莖的營養,當然地面上——那麼冷的地方其實是沒有什麼天敵的,但是……親愛的,事情總不會那麼順利不是嗎?”弗雷格輕輕的說,“在那裡下雨的時候,雨水會把一種真菌的孢子衝到幼蟲身邊,那種孢子會鑽進幼蟲體內,然後不斷吸收它的營養,直到將它全部化爲自己的養分……”
他把藥碗拿到銀面前,“很可怕對面,那幼蟲根本什麼事情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身體慢慢的被侵蝕,一點點的被掏空……”
弗雷格的話還沒有說完,一股強勁的力量將他端在手裡的碗一下子掀翻,滾燙的湯藥倒他的手上立即紅了一片。
“光明之神啊,你在做什麼……”弗雷格甩動着自己的手,立刻站了起來,他看到剛纔把藥碗掀翻的罪魁禍首像受了驚嚇的小動物一樣蜷縮在牀側,即使不通過觸摸,他也能感覺從他身上傳來的顫抖和恐懼。他很害怕——
“天啊,怎麼回事……”克拉克推門進來,看到湯藥灑在潔白的牀單上,而銀恐懼的縮在牀的角落你,“弗雷格少爺,您不覺得您好像太粗魯了一點……啊,您的手怎麼了……”克拉克詫異的看着他已經紅起來的手,“我去給您拿燙傷藥……”
“等一下克拉克,”弗雷格輕輕的把慌張的女僕叫住,“請在煮一碗好嗎,銀還沒有喝。”
克拉克有些猶豫的看着畏縮在角落裡的銀,然後飛快的點了點頭,轉身離開房間。
弗雷格溫和的看着牀角落裡的銀:“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很可怕對嗎?銀,看着自己的身體和靈魂一點點被黑暗腐蝕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銀忽然用手按住自己的耳朵,那深藍色的眼睛裡第一次出現了冷漠意外的情愫,那麼激烈和恐懼的眼神,彷彿弗雷格的聲音就是魔音,讓他頭疼不已。他把原本就十分瘦弱的身體蜷縮的更小了,牙齒緊緊的咬着下脣,好像一分開就會尖叫出來一樣,即使要出了血還是一點也沒有放開的意思。
他是如此恐懼和無助,在他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就像他認識的所有人對他說的,你根本就不需要抵抗,你的出聲就是爲了貢獻,所以不要害怕比較好。
只是一個人面對黑暗的時候,怎麼可能不害怕。
弗雷格看了銀一眼,然後輕輕的將被打翻的藥碗用被單裹起來,從旁邊的櫥子裡拿出乾淨的換上,然後依然坐在剛纔的牀沿上。
“格蕾是個堅強的女人,她知道她想要什麼,想得到什麼,”弗雷格柔聲說,“你身上發生了某種變化對嗎,但是除了堅強的活下去以外,沒有別的方法,如果不想變的和那種藥草一樣,你必須守住自己的領地對嗎?”
蜷縮在那裡的銀還是沒有說話,依然保持着那副姿態,好像那是最安全的姿態一樣。
克拉克走進來有些擔心的看了銀一眼,然後把餐盤放到了旁邊的小几上。在她沒有開口之前,弗雷格請她先出去,這次她並沒有頂嘴,在漫長的和人類相處的時間中,她已經學會了在什麼情況下保持沉默比較好。然後她看了銀一樣,輕輕的推開門走了出去。
弗雷格看了那碗藥一眼:“在很久以前的黑暗界流傳着那麼一句話,雖然我們是光明教會的子民,但是我還是希望那句話能鼓勵你,聽着——這裡是我的領地,骨頭、血液、肉體、靈魂,這裡的空氣和水源,這裡的仇恨和歡樂,都是屬於我的,我堅守領地,讓試圖侵略的所有的東西看到他們自己的屍體。”
那句話念完以後,弗雷格久久沒有發出聲音,他只是安靜的看着他,像一位長輩看着一個孩子一樣溫柔。這是黑暗界流傳的非常廣的一句話,現在這會聽來有種懷念和鼓舞的色彩,當然其實它的意思還要殘酷的多。
房間裡很安靜,只能聽見銀粗重的呼吸聲,他還是緊緊的咬住脣,但明顯力道輕了很多,他知道他在控制,那種瘋狂的想要毀滅一切和躲避一切的衝動。
過了一會,弗雷格再次輕輕的開口:“好了,銀,把藥喝了吧。”
他看見他接近黑色的深藍色眼睛微縮,然後遲鈍的慢慢展開身體,這個動作他足足用了十五分鐘,但是弗雷格還是安靜的等着,他再次把藥端起來平放在他面前。
“喝吧,這對你的身體有好處,”他柔聲說,並且看着他慢慢張開脣,顯然這個動作比先前的動作更緩慢和艱難,但是弗雷格有足夠的耐心,他看着他慘白的脣混着鮮豔的血液輕輕的按在純白的碗沿上,有種異樣的妖豔。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下面的眼睛彷彿黑暗一眼一望無際。
而那攥緊的拳頭一直沒有鬆開。
弗雷格看着他喝完一整晚,當然,他喝下的還有自己的血。
“很好,那是不錯的藥材,”弗雷格柔聲說,然後用毛巾給他擦了嘴巴,當毛巾拂過他被咬破的嘴脣的時候他一動也沒有動,弗雷格輕輕笑了,是的,那樣的疼痛根本沒有到達他的心底。
他把他輕輕的摟在懷裡,銀沒有拒絕,溫順的依偎在他的懷裡,隨即弗雷格吹滅了蠟燭。
銀光灑進來,滿室銀輝,光芒落在銀的頭髮上,竟然是異樣的美麗,好像月亮的碎片落了下來,在黑暗的房間裡顯得溫柔而美麗,那強勢的美麗完全帶動了人的視線和注意力。和那美麗的頭髮相比,它的主人卻是一種接近死亡般的蒼白。
他把那個瘦小的身體摟在懷裡,溫度很低,但不是很冷,沒有屬於小孩特有的柔軟身體,也沒有在皮膚下流動着的活躍的血液。弗雷格發現銀睡着的時候就像一具屍體,當然,他也知道,銀睡着的時候更加耗費體力。
因爲銀的身體內有更加強大的對手。
這裡是我的領地,骨頭、血液、肉體、靈魂,這裡的空氣和水源,這裡的仇恨和歡樂,都是屬於我的,我堅守領地,讓試圖侵略的所有的東西看到他們自己的屍體。
弗雷格輕輕念着這句話,他並不是特別想銀聽見,他只是忽然開始懷念。他花了大量的時間去接觸那個世界,但是在快成功的時候被活活的拉了回來。這真不是一件令人感覺愉快的事情,雖然那發生在很久之前。
銀的拳頭還是無意識的攥緊,好像一放開就會無可挽回的失去一些東西。弗雷格猶豫了一下,決定幫他放開手指,很顯然,他這個動作傷害到了自己——緊握的拳頭,指甲扣進掌心,能隱約看到血跡。
他剛碰觸到他的手指,忽然懷裡的銀睜開眼睛,一伸手把弗雷格按在牀上。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應該猜到藥草的原型了吧~對了,就是冬蟲夏草~
謝謝親們特地過來支持新文,總是在回帖裡(冥少、吸血鬼那裡)看到你們的支持啊^^嗯~很開心,所以晚飯過後會去更吸血鬼的文。外面一直陰雨天,可能就特別適合寫浮德大人吧^^
對於偶這個冷文,還是想說~回帖就是動力%>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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