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日的天氣,忽晴忽雨,難以捉摸。正如秦康公的脾氣,時好時壞。
之前有人建言對晉國用兵,以小規模偷襲爲主。由於反對之聲佔據壓倒多數,就此作罷。剛剛平息此事,卻又聽聞晉國放風,要將逃叛秦國之人抓回去,以儆效尤。爲了這事,晉國甚至揚言,要動用武力,與秦國對決。並且聽說,已經有一小支隊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秦康公聽後十分惱火。早知如此,還不如提前發兵。現在出兵應對,明顯受制於人。於是遷怒衆臣,轉頭更是對魏壽餘信任有加,連對士會都沒好臉色看。
一向寬厚大度的秦康公,轉變如此之大,朝野上下頓時不知所措。羣臣紛紛向魏壽餘求救,請他想個法子,平息君主的雷霆之怒。否則,日日如履薄冰,實在難過。
魏壽餘也不含糊,今日一早的朝會就踊躍發言,並且還把士會也叫到一塊。
“稟報君主,下臣有一事相告。”衆位大臣都沉默,魏壽餘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
“魏大夫請說。”看到說話的人是魏壽餘,秦康公的臉色稍霽。
“君主可還記得,臣初到秦地,懷揣魏邑土地藉冊而來,願以食邑奉納?”
“後來不是因爲對方防範森嚴就此作罷?”秦康公有點沒好氣。
當初魏壽餘逃到秦國,秦康公以爲晉人多詐,懷疑他另有圖謀。爲表真心,魏壽餘獻上魏邑圖冊。並聲稱,魏邑的守衛是他的舊部,應該會主動配合。
誰知,秦康公派人前往之時,晉軍早有防備。無奈之下,只得暫緩此事。前去的探子來報,魏邑的邑長確實是魏壽餘的部屬,可見魏壽餘沒有說謊。魏邑富庶,果真能得到,足以回饋秦君的收留之恩。所以秦康公纔沒有怪罪,魏壽餘就被收留了。
“臣聽聞,最近晉軍前來挑釁,企圖激怒我國出兵,以報前次‘河曲之役’之仇。如果此時前去魏邑,晉軍必定疏於防範,我們便有機可趁。”魏壽餘深知,現在的秦康公正處左右爲難的尷尬境地。晉軍挑釁,不出兵,面子上過不去。出的話,別人挑釁在前,自己只是應對,已然被動,肯定很難佔到便宜。
“魏大夫打算如何處理此事?”秦康公的興趣被勾了起來。
“臣已打聽清楚,如今鎮守魏邑者已更換。此人恰巧昔日受過臣恩,而且是私恩,並不爲人知悉。趙盾等人必定料不到,我們此時去取魏邑,防守必然鬆懈。此時前去,勝算必然在我方。”魏壽餘口氣滿滿。
“雖是防守不嚴,也要仔細謀劃纔可。”秦康公對前次的挫敗仍耿耿於懷。
“君主放心,臣已想好了計策。”擡眼看到秦康公點頭,魏壽餘繼續道:“臣準備修書一封,化裝前去送給魏邑鎮守之人。說明來意,勸其歸降。但是,此事需有後援方可。”
“何種後援?”秦康公問道。
魏壽餘道:“需有一軍屯於河西,遙相呼應。我爲恩邀,此軍爲威逼。雙管齊下,對方不得不從,事便可成。”
“士將軍以爲如何?”士會一直不出聲,秦康公想聽聽他的意見。
“魏處河東,地勢便利。土地富饒,人口頗多,百姓富庶。河東諸城,無大於魏邑者。若得而據之,長遠來看,秦地東擴,可爲據點,將來可造福秦地子孫後代。”士會認爲,爭取河東,實爲長策,可以爲之。
“如果需要一支軍隊作爲後援,魏大夫可有推薦人選?”既然士會贊成,秦康公也同意了大半。
“需一熟諳晉事之人與臣前往。臣向魏邑守衛說明情由,威逼利誘。如若不從,則由他指揮調動後備軍隊,以壯聲勢。”魏壽餘看向秦康公,眼角卻偷偷瞄向士會。
“環顧秦國朝野,熟識晉國之人,除了魏大夫,非士將軍莫屬。”秦康公看向士會,“寡人也認爲此事可行。晉軍雖新敗,但是實力尚在。我方若貿然應對,失了面子是小,恐怕還會無端折損將士,白白犧牲。如果能搶佔魏邑,可謂是憑空佔到便宜,還不費一兵一卒,何樂不爲?士將軍就代寡人走一趟吧。”
“臣遵命。”士會領命。
衆臣這才如釋重負。終於找到個可以全了君主面子,又不至於將矛頭指向自己的辦法,紛紛向魏壽餘和士會表示感謝。兩人第一次感受到來自秦國大臣統一完整的善意,不禁相視苦笑。
不出幾日,兩人便出發。誰知剛到河口,前方探子來報,有支軍隊駐紮在對方營區附近。魏壽餘之前傳出的信,又遲遲不見回報。現在是對方有備而來,而魏壽餘所說的可信之人又無確信,於是兩人只得撤回。
回來後,士會越想越不對。於是,他請求拜見秦康公,聲稱有要事稟報。
“士將軍不是與魏大夫前去魏邑嗎?爲何竟會出現在此?”秦康公一臉驚訝。
“微臣有諸多疑慮,特來請君主明示。”士會匆忙趕來,神色慌亂,還有點狼狽。
“士將軍坐下慢慢說。”秦康公命人賜坐。
“謝君主。”士會坐下之後定了定神,理了理思緒,“此番魏大夫與臣下一同前往。不料,到達河口,晉軍守備甚嚴。三日前,魏大夫託人帶信給故人,至今竟是音信全無。屬下擔心其中有詐,特來向君主稟明。”
“爲何是士將軍隻身前來,魏大夫人呢?”秦康公不解,兩人一同前往,爲何此時只有士會一人來報。
“魏大夫說,今夜要再修書一封託人送給故人。這會應該已經回府準備去了。臣想諸事不對,特來與君主相商。”
“士將軍有何顧慮?”秦康公想,這兩人不會是又生嫌隙了吧?
“魏大夫之前說得信誓旦旦,魏邑彷彿已是囊中之物。可是如今,不僅晉人有所防備,連他所說可靠之人也無半點音訊。魏大夫此人,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魏大夫已經流落秦地,此番建議如果不成,於他何益?何況事情遇阻,他並未逃竄,而是選擇回來重新謀劃,可見他當初並未有意誤導。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以致耽擱?”秦康公比較冷靜。
“可能是在下太過擔憂,才致胡思亂想。”經秦康公提醒,士會才發現,自己好像有些亂了章法了。
“士將軍有何顧慮,不妨直言。”秦康公見狀,覺得事情另有蹊蹺。“士將軍是不是有什麼隱衷?”
“既然君主問起,微臣也不再隱瞞。”似乎下定決心,士會嘆了口氣說道:“其實打從一開始,臣的心裡,一直心懷忐忑。只是礙於君主支持,魏大夫又極力主張,纔不得不被動前往。”
秦康公看着他一臉的困惑,士會搖搖頭,說道:“當年微臣是如何滯留秦地的,想必君主非常清楚其中內情。”
“寡人明白。”士會說的也是秦康公的慘痛教訓,雖時過境遷,可是每每想來,仍然難以平復。“晉國的背叛,寡人切齒至今。”
“相信君主也見識了晉人的多變詭詐。臣雖身爲晉人,也不得不如此說。”士會和秦康公都吃過晉國的虧,在這一點上,他與秦康公同仇敵愾。“此次晉軍的防守,如果是意料之外的話,只要他們撤走軍士,臣與魏大夫就能順利進入魏邑。假設魏大夫的朋友最終有了準信,也能助我們一臂之力。但是——”
士會話鋒一轉,“晉人虎狼之性,暴不可測。萬一臣身陷其中,他們又臨時反口,將臣拘執,該如何是好?假若此番事敗,君主定會大怒。將不成之罪加諸臣之妻孥,傷及無辜。則君之東進事業未盡,臣之身家卻枉被殃及。到時,用盡臣之餘生追悔也於事無補。他日到九泉之下,臣又該如何面對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