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趙府,賀文問老夫人,是否認識一個名叫靈輒的人。老夫人搖頭。召集府上的侍衛僕役,詢問同樣的問題。衆人你望我,我看你,沒有一個認識。遣散家丁後,賀文回到屋裡,靜下心埋頭苦想,竟也沒個頭緒。沒奈何,只得作罷。
第二天,四支隊伍還是往西走。賀文交待他們,昨天經過的地方直接跳過。要他們繼續往前走,擴大搜尋範圍。
他則帶領幾名侍從去往翳桑。
賀文想,既然大家都想不起,很可能是根本沒人認識這個人。去他的故鄉去看看,就算他不在,還有鄰里故舊,總能問出點什麼。
來到翳桑才發現,這是個幾近荒廢的村莊,零零散散的住着幾戶人。問了好幾個人,都不知道有靈輒這號人。沿着小道走,已是路的盡頭。擡眼看四周,三面環山。正北方向的那坐山尤其雄偉,像一道屏障,高大挺拔。迎着北向走,一路都能聽到流水嘩嘩的響。
越靠近越覺得熟悉,好像曾經來過。可是又不完全一樣。當年到過的地方,除了山,附近稻田青蔥,風景甚好,山下似乎還有人家。賀文搖搖頭。
沿着山腳的小路往東一直走。遠遠的,看到一棵槐樹,高大英偉,枝葉繁茂,怎麼看都覺得非常眼熟。當年他們穿越叢林看到一棵槐樹,不知是誰提議朝它射箭……
一點點的碎片從記憶深處嶄露頭角,它們的面貌漸漸顯露出來。拎出幾塊拼湊,事件就有了大致輪廓。如果是當年那棵樹的話,樹身應該有個深深的洞。
他們約好,第一個人射中哪裡,後來的都往他的箭頭位置瞄準。他們輪翻上陣,正面射完又從背面射。反覆不知多少輪,最後真給他們射穿了。當時,那棵樹還不大。眼前的這棵,會不會是當年的它?
前後左右的場景已經改換。有些小徑已被淹沒,不復可尋,只有對槐樹的印象最深刻。賀文想,就算它已經長高長大,孔洞應該還在,只是隨着樹的成長往上爬升而已。
於是他爬上樹幹,一路上行。仔細察看,小心摸索,發現有處樹皮特別薄弱。他把樹皮剝落,露出真皮,深深淺淺的劃痕依稀可辨。輕輕撫摸,似乎有些凸起。他用隨身小刀輕輕的挖,竟能挖出一些碎末。此處應該是重新長出來的,所以跟周圍不一樣。
還是不能確認。賀文扶靠一處堅實的樹枝,慢慢站起來,舉目遠眺。啊,終於,他想起來了,東側一帶他來過,他一定來過。這棵樹就是當年那棵,樹洞已經癒合,四周的劃痕就是當年他們射箭留下的。
衆多碎片突然拔地而起,在空中交匯,隨意組合,無痕對接。記憶的輪廓日益清晰,漸漸有血有肉,鮮活躍動起來。
當年,他陪大將軍到山上打獵。有個人餓得奄奄一息,大將軍命人將他擡下山。他悠悠醒轉,大將軍吩咐給他食物和水,又派人送他回家。這個人的名字就叫……他的名字……賀文輕拍腦袋,死命揪住一把頭髮用力拉扯,彷彿這樣就能帶動大腦運轉……就叫靈輒!
一切都對上了!他爲什麼要救大將軍,因爲一飯之恩!事發大約十年前,當時,他家中有老孃臥病在牀。至於他去宮中當侍衛……一定是老孃走了,他纔去的。這樣才能解釋得通,他爲什麼說自己無親無故。
靈輒啊靈輒,既然救了大將軍,你把他藏到哪裡了?他跟你在一起嗎?靈輒的身份弄清楚了,可是大將軍人呢?
擡望眼,山川河流,崇山峻嶺,蒼翠無垠,找個人如同大海撈針,怎麼找?一想到這,賀文的興奮煙消雲散。他一屁股坐倒在地,重重的嘆了口氣。
九月的天,正午日頭正烈。幸好有老槐樹的庇護,樹下獨自成陰。賀文的心隨環境,從熱情似火轉到陰陰秋風,蕭瑟冷寂。
本以爲靈輒身份大白就能找到大將軍,現在來看,就算已能還原全部事實真相,還是沒法找到人。沒有任何線索指向,靈輒去了哪,趙盾又在何處。找到人才是終極目標,其餘不過是服務目標的手段而已。
懷抱的希望太大,以爲過了這關已是飛越千山,不想被現實碰壁,失望便排山倒海。
傍晚的風已經有些涼意。賀文再想不通,也不得不接受殘酷的現實。也罷,沉下心來,重新把線索再理一遍,或許出現奇蹟也未必。
賀文空手而歸,其餘幾支人馬同樣如此。
郤缺派人給賀文傳話——經侍衛長查證,馬是國君下令要的,內侍親自來牽的馬。侍衛長多嘴又問出了另外一則消息:那天晚上,宮中還調派了兩隻其它品類的馬,後來也不見蹤影。
趙穿派人來傳話,本來打算過來和賀文碰頭,今天應酬那班朋友太累,就不過來了。他收到消息,對方至今仍沒找到大將軍。
兩個消息都很有價值,沖淡了賀文的失望。
馬是國君下令要的,一共三匹。那就是說,有三人要走。一個是大將軍無疑,另一個是提彌明,還有一個是靈輒。如果他們三人全都逃脫,除了大將軍不能現身之外,另外兩人一定會想盡辦法向趙府報信。這是非常合理的推斷。
可是沒有,趙府沒有收到任何消息。難道他們都死了?依據之前的推斷,提彌明凶多吉少。靈輒呢?假如他還活着,沒理由換馬還要大將軍親力親爲。畢竟,他骨子裡充滿了對大將軍的崇拜感恩,命都肯搏了,鞍前馬後更是搶着去做。
再說,就算他們有君主在手作爲要脅,也不可能同一時間逃跑。這樣做無疑是愚蠢的。可能還沒跑遠,大兵已經壓上,或是萬箭齊發,最後一個都逃不掉。如果兩人足夠聰明,應該讓大將軍先走。算時間他跑得足夠遠之後,兩人再逃。他們沒有向趙府報信,很可能是沒能逃出去。
結論就是:除了趙盾之外,另外兩人都死了。
既然靈輒死了,再去挖掘他的信息就沒有意義了。指望從他身上找到大將軍的藏身之處,只會失望而已。所以,這條線算是斷了。
對方也沒有找到大將軍,這是好消息。起碼說明,現在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線上。
之前所有的假設幾乎都被證實是合理的,可能性極高。不如回到起點,將整個事件還原一遍,說不定有新的靈感呈現。賀文決定一試。
靈輒挾持君主,救下大將軍。大將軍必定很好奇,此人爲何要救他(賀文想,大將軍應該不認識靈輒。他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纔想起的,大將軍日理萬機,十多年前匆匆一面之緣,應該記不住了。)?一問才知事情原委。
那麼,大將軍去客棧換馬,應該是靈輒授意(之前的好幾個推論都解釋不通,兵荒馬亂,着急活命的大將軍爲什麼還要去換馬。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靈輒特意交待過他。)。
就算靈輒是有備而來,當時他忙着要脅君主,怎麼騰出手去驗馬?他怎麼知道馬不擅長遠行?難道他是怕其中有詐,所以隨口一說?也不對,隨口一說怎麼剛好有客棧能換馬?他一定事先偵查過,難道……他是故意讓大將軍留下足跡,方便後來人找尋?
問題又回到靈輒身上,不!賀文推翻之前的想法。線索沒斷,仍要圍繞靈輒,從他身上突破。他是大將軍順利逃脫的策劃者,馬匹、銀兩都是因爲他纔有的。他既然能引導大將軍去換馬,必定也能引領大將軍逃往安全的去處,他的計劃應該是周密連貫的纔對。
假如有提示,他的提示會跟什麼有關?賀文開始回顧郤缺給到的信息——他深沉少語,刀劍使得好……這些似乎都不足以跟藏身之處產生關聯。不對,這個方向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