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奇和馬三被送走。衙役、捕快、獄卒和仵作只得呆在縣衙內,不得外出。如有特殊事項需要出差,必須向四大護衛報備。
成康把鏢局老闆帶了進來,跟在後面的還有縣令大人的小舅子。酒樓老闆一看,臉色更難看了。縣令大人的師爺也被帶進來。之前尋他不着,幾經搜索,終於被四大護衛找到。他進來後,迅速與縣令大人交換了眼神,彼此都讀懂了對方眼中的信息:這次棘手了。
此時,大堂內的人員是這樣分佈的:先克和賀文坐在一起,四大侍衛站立左右,對面是縣令大人、師爺、“醉仙樓”的掌櫃、鏢局老闆、打手馬三、縣令大人的小舅子葛成。賀文全神貫注,神情戒備。他的手不時往腰上摸,那裡有把佩刀。下一步就要將縣令大人的僞裝徹底撕開,他擔心他們會放手一搏,對先克不利。
空氣中的凝重,被沉默的雙方,打造得愈加濃厚。在座的人,尤其是站在對面的幾個,有種快要窒息的壓迫感。彷彿千斤重的石頭壓在他們胸口,差點喘不過氣來。
“掌櫃的,本帥想和你確認幾件事。”剛纔人多,有些事情不方便說,所以纔將一干人遣走,方便慢慢問話。先克說道:“請你據實以告。”
掌櫃點頭如同搗蒜。他預感事情不妙,可是這位將軍的口氣又讓他心存僥倖。由於先克的用詞非常輕巧,他的神情稍微放鬆了些。
先克接過賀文遞過來的賬簿,說道:“我們查過你的酒樓,有人反映,菜價全憑你們張口說了算。點的時候說是按斤論價,結賬時候卻是按只算賬。過去也有不少像餘風這樣耿直較真的客人,在你的酒樓與夥計發生過爭執。當然,最後都屈服於你們打手的淫威,不了了之。”
“酒樓菜價都是明碼標價,有人嫉妒我們生意火爆,所以含血噴人。”酒樓掌櫃大聲辯解。反正酒樓的收入主要是靠衙門的開銷。那些不好彩的撞到網裡來,吃了一次啞巴虧,再也不會來了。餘風已死,死無對證,他只要不認就對了。
“哦?”作爲一隻擋箭牌,想不到掌櫃竟如此盡心盡職。先克說道:“掌櫃的如此說,倒像是本帥故意冤枉酒樓了。”先克暗想,掌櫃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禁語氣譏誚。
“小的不敢。”堂堂大將軍,掌櫃哪敢得罪,只得解釋道:“怕是將軍初來乍到,被有心人誤導了。”
“的確,口說無憑,可能會冤枉好人。本將軍這次剛好有證據。”先克接過賀文遞來的幾張布條,上面寫滿了酒樓好幾筆收付的內容。
原來,於掌櫃派去臥底的夥計,把這幾日酒樓做的幾筆生意的收款明目都記錄下來。上面清楚的寫着,某某菜推薦給客人時,說是多少錢一兩,結賬時卻要按根、按條收錢。或是報價和實收相差好幾倍。這些差價,普通菜相差還不遠,肉菜的差距之大,簡直令人咋舌。
酒樓掌櫃接過布條,上面字跡雖歪歪斜斜,卻是清清楚楚。哪月哪日,什麼菜,幾個人消費等等。他反覆思索,這幾日確實有這麼幾筆消費,菜品也對得上。可是到底是誰泄露出去的呢?
“掌櫃如果沒有異議,就是默認存在欺詐客人的行爲。那就不是本將軍被人誤導了。”掌櫃還沒來得及再辯解,先克話鋒一轉,盯着縣令大人,拿起一本賬簿說道:“這裡是縣衙與“醉仙樓”的往來賬目。上面顯示,一個月,衙門僅吃飯一項的支出,就高得嚇人。”
先克繼續道:“‘醉仙樓’的花銷如此昂貴,爲何還被指定爲縣衙專屬的用餐點?本帥粗略算了一下,光縣令大人一人,在酒樓吃飯喝酒一個月的花費,相當於請人給全衙上下所有人做飯買酒,一年的開支。如此奢侈浪費,平陵百姓如何供養得起?”
師爺一聽,臉色大變,頭埋得更深了。
“可能是有些賬目沒有核對清楚,一時疏忽,故此弄錯金額。下來之後,定會嚴厲約束下屬,不再犯此類錯誤。”審餘風案時,縣令大人已經大汗淋漓。本以爲他們只是盯着刑訟之事,沒想到他們竟盯上了“醉仙樓”。
剛纔他們竟拿出了酒樓欺詐的證據,不知道下一秒,他們又會冒出什麼新證據。縣令大人簡直如坐鍼氈。此刻腦袋已經混亂,只能硬着頭皮,胡亂搪塞。輕描淡寫,應付完當下再說。
“疏忽?弄錯金額?如此鉅額的開支竟會弄錯?”先克不容許縣令大人逃避,他要打破沙鍋問到底。“請問縣令大人,“醉仙樓”的掌櫃是誰?”他指了指自稱掌櫃的那位,搖搖頭。“本帥要問的是,真正的掌櫃,而不是被操縱的傀儡。”說完,他右手食指一指,指向那個滿面油光,剛剛從溫柔鄉里被拉出來的縣令大人的小舅子葛成,“是你!對不對?”
得知先克要審案,孫副將派人闖進葛成位於西郊的別苑。葛成還沉醉在溫香軟玉當中,赤條條的被人從被窩裡拉了出來,懵懂不知何事。來到縣衙門前時,他還十分詫異,姐夫如果想要找他,何必如此興師動衆?待他走進大堂,看到縣衙的主人竟然只能站着說話,他才明白,有大人物到了。
面對這個跟他兒子年紀相仿的白面書生的指責,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張口結舌了半晌,才吶吶說道:“小的只是個…...閒人而已……並不懂什麼酒樓經營……這些……都與本人無關……”。
“閒人?閒人能坐擁花園華府,郊外有富麗堂皇的別苑,藏着本縣最豔麗無雙的美人?”孫副將給到的信息非常有用,葛成睜眼說着瞎話,先克一口揭穿。“要不要我請人來作證,你便是縣令大人的大舅子?或者把你夫人接過來,告訴她我們是怎麼抓到你的?來人啊……”先克揚聲作勢就要差人去辦。
“不……不……”葛成連忙擺手。她夫人是出了名的醋罈子。聽說他金屋藏嬌,可是從沒抓到現形。被葛成幾次三番糊弄,以爲只是捕風捉影。如果讓她來到此地,公堂馬上就會上演全武行。她撒潑耍賴起來,可是驚天地泣鬼神。不鬧得人仰馬翻,誓不罷休。偏偏家中大小錢財事務,均由她一手掌控。她的手腕凌厲得是人都懼她三分。
雖說有姐夫關照,葛成的夫人家也非等閒之輩。老丈人是位致仕的官員,頗有手腕。葛成還須仰仗夫人一家纔有吃香喝辣,倚紅偎翠的本錢,可不能得罪了財神婆。“小的承認……縣令大人是我姐夫,酒樓……與我……”他看看縣令大人,縣令大人不敢與他視線對接。他又看向對面的先克和他身旁沉穩如山的中年人,決心還是實話實說。“小的纔是真正的掌櫃。”
說完,他閉上眼,不敢向四周圍看。他有預感,開了這個口,他們的利益聯盟已經被撕開口子。但是,他也是被逼無奈啊……
“這裡還有一位證人——”先克指了指鏢局老闆,“還有一些往來賬目。”先克朝成康點點頭,請他將賬目拿給縣令大人過目。“‘醉仙樓’裡的打手,據我們所知,均是“灰狼”派遣的兄弟。”
“僱請這些人的費用,卻是通過鏢局先墊付給“灰狼”,再由酒樓支付給鏢局,最後由縣衙支付給酒樓。也就是說,這些人的費用,最終是縣衙買單。縣衙請的打手,駐紮在酒樓。酒樓是葛成經營,葛成又是縣令大人的小舅子。這一系列聯繫起來……”
先克看向葛成,故意忽略掉被嚇得臉色發青的縣令大人。他已被嚇得太多,有點昏昏然,且讓他休息片刻。
先克轉向葛成,“酒樓既是你經營,縣衙所有人吃飯都去你那劃賬,這不奇怪。畢竟縣令大人是你姐夫,幫襯小舅子的生意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一個小小酒樓,卻要僱請江湖上出了名的幫派的打手,你怕什麼?難不成你開的是黑店?賣的是人肉叉燒包還是蟲草煲人骨?”
“小的不敢,不敢開黑店。”葛成嚇得臉發白,連忙辯解,“小的絕對沒有做殺人越貨的勾當,絕對沒有。”
“那餘風算什麼?”先克步步逼緊,“他不過是對菜價有所質疑,就被你們派出的打手打成重傷。到了縣衙,又被縣令大人下重刑。客死異鄉,孤苦零丁。家人還盼着他返家團聚,屍骨未寒卻被草草掩埋了事。你們雖沒煮人肉蒸人骨,你們的所作所爲不是黑店?”
成康和劉進到依縣查訪時,餘風的老婆孩子還在翹首以盼,等他歸家。卻不知,餘風早已死在眼前這些人的棍棒之下。這些人真是心狠手辣,殘忍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