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很意外的來臨。
這天,楚王正面見大臣。突然有緊急事情發生,只得急急安排這大臣去處理。本來預計要長談的事情,只得擱置再議。後面留下空檔又沒有安排其它事情,忽然多出半日閒。楚王便命人將優孟叫來,說些逗趣的事給他聽。
優孟接到召令,換好衣服匆忙趕來。
雙腳才邁入殿門,便放聲大哭。
楚王愣住了。平日裡活潑開朗,笑容滿面的優孟,怎麼一來就哭?趕忙問:“發生什麼事了?爲何痛哭?”
優孟聞言,稍稍收斂起哭聲,擡起頭來,回道:“‘絕塵’乃是大王至愛。大王只用大夫之禮相待,一班朝臣就議論紛紛,個個都來勸阻大王。奴才替大王不值,也替‘絕塵’不值,故此傷心難過。”說話間,又用手抹了抹眼睛,輕輕抽泣。
楚王這才注意到,今日的優孟,一身素服,似乎真的是爲馬的喪事而來。一時之間,不禁大爲感動。楚王又問:“滿朝文武千方百計的阻撓本王,只有你一人贊成,實在是太難得了。你這身打扮,應該也是因馬而起吧?”
優孟點點頭,眨眨眼睛,整理好衣帶,情緒慢慢平復下來。“正有此意。‘絕塵’身爲大王的愛駒,應該儘早入土爲安。只因外界紛紛擾擾,眼看就被耽誤。小的實在替它難過,所以想請大王趕緊處理此事。”
衆位大臣阻撓甚多,楚王不勝其擾,所以才立牌圖個耳根清靜。好容易來個知音,簡直如久旱逢甘霖。
“你先起來。”楚王大喜過望,吩咐優孟起身,“依你看,要如何處理此事較爲妥當?”
“我國是諸侯國中的大國,大王繼位之後,更是不得了。滅了庸國,又把百濮趕跑,蠻族聞之色變,不敢再犯。國力蒸蒸日上,獨霸南方。大王又是一國之君,位尊權重。大王至愛,自當以人君之禮葬之。大夫的規格,太過寒磣簡陋。”說到此處,優孟一臉的委屈幽怨,“小的此行就是要爲‘絕塵’爭取更高的葬禮規格。”
沒想到小小優人倒是頗有見識,楚王對他的提議很感興趣。“依你所說,人君之禮,具體怎麼安排?”
“依小的淺見,”既然楚王有興趣,優孟便滔滔不絕:“用美玉做內棺,雕刻精美花紋。梓木做外槨,外面也要刻畫精美紋路。楓、豫、樟等上等木材做護棺的題湊。發動軍士挖掘墓穴,老者背土築墳。”
“既是人君之禮,諸侯也應在受邀請之列。請齊國的使者在前頭陪祭,秦國的代表則在後守衛。再蓋一座廟宇,用‘太牢’祭祀。與之相應,還要撥人口上萬的縣邑供奉。”
楚王聽得一愣一愣的,這陣勢,這排場,真的是人君之禮啊。不對,如果把一匹馬當成人君來下葬,那人君該往哪裡放呢?
楚王還沉浸在優孟渲染的氣氛中,沒來得及說話。優孟問道:“大王以爲如何?這個安排是不是足以匹配愛駒?”
楚王有些尷尬的問道:“還要告知鄰國,我國要下葬一匹馬?”
“那是自然。”優孟斂容正色道:“既是人君之禮,一定要知會各國。天子也不例外。”他清清嗓子,繼續道:“就是要讓天子和各諸侯國知曉,我國國王非常重視馬,甚至把馬看得比人還重。”
優孟話音剛落,楚王反應過來了,最後一句話纔是重點。
優孟知道,以一個優人的地位,不足以談論大義。如果他與士大夫官員一樣,義正辭嚴的站出來反對楚王的做法,只會引起楚王反感。他的結局很可能是被拖下去斬首。畢竟地位卑賤,不值一提。
他的聰明之處在於,他反其道而行之,先迎合楚王。所有人都認爲,楚王給這匹馬的葬禮規格太高。他不,他說給得太低。楚王肯定會很驚訝,接着定會追問,怎樣安葬才合適。
獨闢蹊徑,降低楚王的戒心,他便有了繼續說話的機會。機會難得,當然要盡情利用。於是,他極盡誇張的描述,如何以人君之禮葬馬。聽完,所有人都會心存疑惑,這樣安葬一匹馬,是否太過隆重,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當然,包括楚王在內。
仔細回想,他說的又沒錯。人君之禮的確如此。大肆鋪張,還要告知各諸侯。人君薨逝,諸侯國必定要派人前來弔唁。到來一看,如此大費周章,竟是安葬一匹馬,豈不荒唐?
被點醒後的楚王,沉下心來一想,拋開人君之禮不說,大夫之禮也過了。因爲這同樣是在昭告天下諸侯,楚國重視馬輕視人。他辛苦三年,想要與中原文化融合,想要向諸侯展示楚國的實力。葬馬之舉,顯然與他的初衷背道而馳。
重馬輕人的楚國,如何立於諸侯之林?如何讓中原小國心悅誠服,進而唯楚國馬首是瞻?不成笑話爲人恥笑已屬大幸。
楚王赧然道:“不榖之過何其嚴重,多虧先生提醒,纔不至於無法收拾。只是不知道,要如何處置這匹馬才恰當呢?”
“如果大王*信任小的,就讓小的用對待六畜的方法安葬它吧。”目的已達,進門時的哀傷便一掃而光,優孟的語氣也變得輕快起來。“築個土竈作爲外槨,用口銅鬲當棺材。以姜棗調味,用木蘭解腥。稻米做祭品,火光爲衣裳。準備停當,把它葬在人的腹腸。”
“先生這個主意好。”楚王聞之大笑,“這纔是它應該安葬的地方。”
於是楚王下令,將愛駒交給宮中主管膳食的官員。依照優孟所說,將“絕塵”善加製作,不得有誤。
同時還申明,過往提及要以大夫之禮安葬馬,只是臨時起意。今後宮中禁止再提此事,以免傳到諸侯國,有損楚國形象。
史書將這段趣事稱爲“優孟諫馬”。
此事過後,莊王重新專注內政治理,分心之事又少一件。楚國君臣一心,經濟、文化、軍事齊頭並進。一時之間,楚王勵精圖治的故事,在諸侯國中流傳甚廣。
晉國絳都。
楚國的崛起,最直接感受到威脅的就是晉國。
整個晉國,最爲此事憂心的人,不是國君靈公,而是趙盾。
趙盾憂心,臾駢、郤缺、士會無一例外的陪着擔憂。
“上次真的好險。幸虧郤將軍想出奇計,否則真不知道結果會怎樣。”臾駢連連搖頭,那一日的情形真是兇險。
“幸好只射了兩箭。第二箭,真是老天保佑,那名士兵只是皮肉擦傷。再差一點點,一定沒命了。”郤缺的眉頭愁成一把鎖,“傳令的副官說,侍衛聽到命令,像死囚蒙特赦似的,爭先恐後的跑來集合。訓練時候也是積極配合,沒有半句怨言。要在平時,操上兩遍,這些貴族子弟就叫苦不迭了。可想而知,當時他們的確是被嚇壞了。”
“聽侍衛首領說,一開始說要比賽,侍衛們都站出來反對。大家都知道,世上就沒有百發百中的神箭手。如此比試,形同殺人。”士會不在場,也沒有參與救援。事後才聽說,也是捏了把汗。“可是,君主卻說,是爲了訓練侍衛在艱難條件下克服內心恐懼,提升技藝。”
“胡說八道!簡直是任性妄爲,暴虐無道。”趙盾拍案而起。
那日,他就有股衝動,直接殺過去,制止這場暴戾的殺人遊戲。臾駢、郤缺和幾名侍衛極力勸阻,勉強將他壓住。最後,郤缺急中生智,以訓練之名強行中斷遊戲。幸好奏效,否則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