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雍站在龍臺高閣,展開雙臂,擁抱天下道:“寡人,不僅要守住先輩留下的千里江山。寡人,還要打下一片屬於自己的江山,傳給後世子孫。望族、穆澗,你們願意效忠寡人,和寡人一起努力,建立不朽的功德嗎?”
望族和穆澗,振奮精神,齊聲道:“君上,我等誓死相隨。”
趙雍怔怔地看着他們,朗聲一笑道:“死了,就不能享受山河。你們,要給寡人好好活着,寡人的功業,要與你們一同分享。寡人,常年居在宮中,對待外面的事,一無所知。你們,要做寡人的耳目,替寡人多看,多聽。”
望族和穆澗相顧一視,“喏。”
那日的誓言,時隔今日,不足三月。君上,便拒不上朝。司馬望族見君上,走得太遠,不忍心見他墮落,進宮諫言。趙雍的回答,讓司馬望族,覺得曾經熟悉的君上,又回來了。忽見,君上初心未變,拱手告退道:“君上,請你記得今日說過的話。”
趙雍見他數落完自己,就想全身而退,豈能便宜他,沉着臉道:“等一下。”
司馬望族心中明白,自己言行舉止,冒犯了君上。君上,要處罰他,也在情理之中。好在,他在說話之前,已經考慮好了後果。司馬望族挺起脊骨,臉上刻着三個字不屈服。無論,趙雍怎麼處罰他,他絕不吭聲求饒。司馬望族心道:“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豈會計較身後事。”
趙雍洞穿了他的心意,凜然道:“你開罪了我,就想一走了之,哪能便宜你。”
司馬望族吸了一口氣,該來的,總算是來了。
趙雍凝視着他的眼睛,問道:“望族,你想好了嗎?”
司馬望族沒有足夠的自信,與君上對視不足三秒,就自動躲避,垂首道:“君上,望族,甘願受罰。”
“你要寡人罰你什麼。”趙雍注視着他臉上的變化,嘴角微動。趙雍見望族心中不服,巧妙的將這個難題,交給他自己做決定。種下的果子,無論是甘甜,還是酸澀,都要親自去品嚐。
司馬望族聞言,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穆澗見君上臉上刻寫着認真,實則是故作姿態,目的是爲了嚇唬望族。誰讓司馬望族膽敢,指摘君上不務正業,忘了胸中之志。
穆澗轉念一想,今日替望族說點好話,日後便可以和望族,聯合起來,欺負君上。但穆澗心中有個聲音告訴他,也要見見望族出醜的模樣。
穆澗笑嘻嘻地說道:“君上,你就罰望族吃五十隻雞,喝三壇趙酒。”
“對,君上罰我吃五十雞,喝三壇趙酒。”司馬望族順口說了出來。忽然他張開小手算了算,頓時覺得掉進了穆澗設計好的陷阱。司馬望族發現自己上當,使去一個眼神道:“算你狠。”
穆澗不理會那道眼神的含義,頓首道:“君上,你覺得我這個處罰怎麼樣。”
趙雍明白了話中的意思,點了點頭道:“好,按你的意思去辦。”
司馬望族面露難色,五十隻雞,三壇趙酒,他怎麼吃得完,“君上,你還是打我一頓板子算了。”
“寡人好酒好肉招待你,你不樂意。”趙雍數落道:“心中想着吃板子。”
“我生來就是食肉之物。君上,要我吃太多的肉,喝三壇趙酒。”司馬望族,撫摸自己的肚子,“我怕撐壞了肚子。”
“你還知道會撐壞肚子。”趙雍取笑道。
一聽見美酒和肉幾個字,司馬望族已經忘了神。等他醒悟過來,已然來不及了。他怎麼也沒料到,穆澗會給他刨個坑。他想,與其被撐壞肚子,不如來得痛快,頓首道:“請君上處罰。”
趙雍聞言,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誰說寡人要處罰你。”
“君上,你…”司馬望族怔了一瞬間,原來君上是和他開了一個玩笑,是他誤會了君上的意思。
“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趙雍走過去拍着他的肩膀,“宮中太悶,讓人難以呼吸。望族,我們出宮吧!”
司馬望族,驚道:“君上,你又要出宮。”
趙雍用堅定的目光告訴他,勢在必行。司馬望族猶豫片刻,方道:“我去安排。”
趙雍,擺了擺手道:“將屠都尉也叫上。”
司馬望族道:“喏。”
趙雍一行人喬裝打扮,溜出宮去。此次出宮,一是因爲呆在宮中時間日久,心情煩悶,出來走走,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二是,他想要看看,自己的國都邯鄲郊外,究竟是一個什麼真實摸樣。三是,他要覈實一下田不禮之言是否屬實。屠彝隨駕,因此護衛趙君安全的任務,落在了他的身上。
幾名士卒見遠方來了一輛名貴的馬車,見他們的穿着打扮,不像是邯鄲人。一名士卒,大搖大擺朝他們走來,“兄弟們,走,看看去。獵物送上門來了,今日的酒錢有了。”見他穿着服飾,應該是這羣人官級最大的。
其他人見領頭說有酒喝,無不喝彩。
那人呼喝道:“給我站住。”
幾名士卒圍住馬車。
屠彝見士卒擋住了自己的去路,呵斥道:“給我讓開。”
趙雍見馬車停了下來,前面一陣吵鬧,問道:“望族,前面發生了什麼事。”
司馬望族,回道:“君上,不用驚擾,士卒盤查而已。”
爲首之人,對着衆人道:“你們幾個,去看看車上是什麼人。”
“爾等休要放肆。”屠彝手中寶劍,向前一送。
“喲喲,我放肆了,你能怎麼着。”其他幾名士卒聽了,一陣大笑。若不是趙雍臨行前一再叮囑屠彝。眼前這名士卒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趙雍見屠彝要動手懲戒他們,從車內傳出聲音道:“屠彝,不要胡來。”
屠彝強忍着怒氣,只聽見他手指發出卡卡清脆的聲音。那名士卒見他不敢動自己,耀武揚威從屠彝身旁走過。對着車內的人,問道:“你們是哪裡人。”
穆澗,上前一步,賠笑道:“我們是宋國的商人。”
“你們宋國夠有錢的,馬車都這麼豪華。”那名士卒,嘴脣彎出狡黠的弧度,“車上坐的是什麼人,你們來邯鄲做什麼。”
“是我家公子。”穆澗續道:“來邯鄲做生意。”
“你小子還算識趣,不像那個大塊頭,不懂規矩。你知道嗎?我不高興,就可以把你們統統抓起來。”那名士卒見這行人沒有懂得起自己話中的意思,直接說道:“來邯鄲做生意,知道規矩嗎?”
穆澗怎知做生意有規矩一說,搖頭道:“不知道。”
士卒聞言,大傷腦筋,尋常商人聽他一說,即刻笑臉逢迎,錢財不斷。今天怎麼遇見來了一位不懂禮儀,不知規矩的人。也許,看在穆澗年少的份上,士卒耐着性子,指着前方道:“看見了吧!不懂規矩,就是這種下場。”
穆澗順着他的手勢看去,只見前方有對父女被四名士卒押解捆綁。父親臉上傷痕累累,衣服殘缺不全,想必是遭到了暴打。那女的穿着破舊,臉上佈滿塵土,仔細一看還算是個美人。
“他們犯了什麼錯。”穆澗見此,心中有股怒意待發。
“他們沒有錯,錯的是女孩長得太美。”
女孩長得太美,也是一種錯。這是,哪來的歪理。穆澗瞳孔睜大,半握拳頭,語調生冷道:“長得美,乃天性索然,如何有錯。”
“嘖嘖嘖。”士卒見他義憤填膺,無所謂道:“我家大人看上了這位美人,是她的福氣。這個老不死的橫加阻攔,兄弟們才教訓了他一頓。”
“放肆”,司馬望族衝上去,擰着對方的衣領,怒道:“你們如此無法無天,置趙國律法何在。”
“律法。”士卒一陣狂笑,推開穆澗,譏諷道,“我們就是趙國的律法。”
“你們欺壓良善,就不怕傳入趙君耳裡。”穆澗往後退了幾步,方纔站穩腳跟。
“趙君身在宮中享福,哪有時間管制我們。”士卒懶洋洋地回了一句,露出猙獰可怖的表情,恫嚇道:“小子,你還是擔心自己吧!沒有錢財,牢獄之災,可會等着你。”
“豈有此理。”司馬望族平生最恨這類人,衝了上去,一拳重重擊在那名士卒臉上。
士卒捂着捱打的臉,退在一邊,呼喝道:“兄弟們,把這羣刁民給我拿下。”
屠彝上前一步,大聲呵斥道:“誰敢。”
衆人見屠彝面容,皆不敢上前。
“你們給我上啊!”那名士卒,推着身邊的人,“你們膽敢毆打官府中人。”
數名膽大的士卒上前,屠彝瞬間將他們撂倒在地。只聽見,士卒倒地,發出的慘叫聲。四周的人羣見了,齊聲喝彩,皆說:“打得好。”
那人見了,喊道:“反了,反了。你們是要造反不成。”
屠彝提起那名士卒,將他拋了出去,怒道:“豈能讓你這等無恥之徒,活在世界。”
那名士卒戰戰兢兢爬起來,帶着受傷的人,一邊逃竄,一邊威脅道,“你們給我等着。”
屠彝走近趙雍車旁,請罪道:“君上,請治罪。”
趙雍,掀開布簾,讚道:“屠都尉,你幹得漂亮。”
屠都尉見趙君嘉獎自己,頓時語塞,說不出半句話來。穆澗上前,忙道:“君上,他們離去,肯定會召集人手前來報復,我們還是速速離去。”
“我爲趙君,在自己的領土上,還怕他們不成。”趙雍走下馬車,望着牆壁上邯鄲兩個字,“寡人,就在這裡,看看他們有什麼本事。”
那名女子,扶着受傷的父親前來向屠彝致謝。若不是他們出手相救,他們父女再難相見。老者說他們是上黨郡人,來邯鄲是爲了投靠親戚。誰知還未入城,就遇見了這等事。老人怎麼也沒有想到,趙君治理下的邯鄲,會如此之亂。
屠彝拿出錢財,讓他們離開是非之地,以免碰上這羣無恥之徒。老者身無分文,愧疚地接下財物,感謝恩人,領着小女離去。
忽見,前方塵土飛揚,馬蹄聲起。
屠彝冷聲道:“君上,來了。”
趙雍,點了點頭,吩咐道:“屠都尉,呆會動手,你不必手下留情。”
屠彝命身邊穿着素衣的侍衛,保護趙君,自己便獨自上前。那名士卒,見屠彝等人,大叫道:“兩位公子,就是這人,打傷了我們。”
那士卒口中的公子,年齡不大,一位二十三,另一位二十五,兩位長得不錯,卻是斯文敗類。穿着黑衣的那名公子,輕蔑道:“耀兄,你手下的人真沒用,這麼多人奈何不了一個莽漢。”
公子耀忍住怒氣不發作,對着他道:“我手下皆是廢物,這下看你的呢?”
“耀兄你且退下,看我李侈如何料理這羣刁民。”李侈領着身後的將士,耀武揚威的朝着屠彝等人走去。
士卒囁嚅道:“公子,我們不去幫忙。”
公子耀冷笑道:“這羣人膽敢毆打官府中人,且不離去,想必趙宮有人爲他們撐腰。李侈想要逞強,就讓他去。我們何必去湊這個熱鬧,見見情況在動手不遲。”
李侈領着身後之人,大喝道:“來人,給我把這羣刁民抓起來,反抗者…殺”
“你們身爲一方將士,理應保境安民。竟然做出如此不恥的事情來。”屠彝,提劍上前,喝道:“欺負良善,算什麼有本事。好男兒,就該爲國家立功。”
“死到臨頭,嘴還硬。”李侈冷笑道,“我就是沒有本事。所以,欺負良善。你有本事,還不是被沒本事的我欺負。”
屠彝胸中有氣,拔出長劍,將劍鞘隨手仍在一邊,冷聲道:“我不想殺人,但你是我想要殺的。”
屠彝朗聲道:“膽敢上前者,死。”
李侈一夥,向來是欺軟怕硬。屠彝等人求饒,他便順理成章將他們捕獲治罪。此刻見了,心下有些猶豫。可,剛纔在公子耀面前誇下海口,若不動手,臉面掛不住。就在這時,幾名士卒將那對父女押回。李侈見狀,拔出利刃,一劍刺入老者胸膛。少女見狀,哭喊道:“父親。”
屠彝怒不可遏,揮劍殺了上前的惡奴,劍指李侈。李侈被屠彝氣場,嚇得直打哆嗦,對衆人命令,道:“給我殺了他。”
那些士卒懼怕屠彝之威,面面相覷,不敢獨自上前。
李侈殺了一名退後的士卒,罵道:“膽小的傢伙。”
“準備好受死了嗎?”屠彝撂倒幾名惡奴,一個箭步,將長劍橫在他的脖子上。
李侈感覺到脖子冰冷,桀驁之色,變爲求饒道:“壯士,你不能殺我。”
屠彝冷道:“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國尉趙寅是我舅父。”李侈害怕他動手,脣角哆嗦道:“我的父親是邯鄲令李檾。你殺了我,會…”
李侈尚未將話語說完,屠彝便結果了他的性命,怒吼道:“此等惡人,狗仗人勢,焉能存活於世。”
公子耀見李侈血染當場,一下慌了神。等他醒悟過來,聚在身邊的人,早已逃之夭夭。
屠彝將長劍指向公子耀,冷聲道:“該你了。”
公子耀,尋思逃不掉了,大義凜然道:“壯士,請你下手快一些,不要讓我感到痛苦。”
屠彝將長劍收起,喝道:“有骨氣。”
公子耀楞了一會,問道:“你不殺我。”
“我不殺你。”屠彝,轉身指揮侍衛擒拿他,“將他送去官府查辦。”
趙雍坐在車內,將外面發生的事情,盡收眼底。
田不禮曾經給他上書說:有些惡人,藉着官府大衣,冠冕堂皇欺壓良善,甚至將其殺之,視人命如草芥,不但無罪,反而有功。良善爲求自衛,傷了將士,被冠之刁民,處以極刑。
世道何在,天道何在,趙國律法何在。
趙雍見着躺在地上的屍首,慨然道:“我知軍紀敗壞,沒想到敗壞到這樣的地步,是該動手,整頓吏治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