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剛至,中山宮向趙國送來書信。書信的內容只有四個字…寧死不降。
趙雍看了這四個字,眸色平靜地將國書遞給肥義。中山國如此挑釁趙君,趙君倒也不生氣,反而還有幾分讚賞對方的勇氣,心想:“國難之時,中山王姿還有幾分男兒熱血。”
肥義看不懂趙雍心中所想,接過書信,對着衆人大聲念道:“寧死不降。”
“這就是中山王給寡人的答案。”趙雍抖擻精神,“傳令下去,踏平靈壽,盪滌中山。”
趙國諸將見中山王竟然送來這四個字,不僅太過狂妄,簡直是自尋死路。趙國諸將,一致認爲應該用武力攻破中山,領命道:“喏。”
趙雍的眼神,往中山宮的方向看去,“中山王,寡人就順你之意,成全你爲國戰死的美名。”
這時,一名士卒進入大帳,急色道:“君上,石樓將軍等人正在賬外,負荊請罪。”
“石樓將軍正在賬外,負荊請罪。”趙雍聞言大驚,率領諸將走出大賬。只見,石樓跪在地上,揹着荊條。石樓身後也跪着百夫長以上的將領。
石樓見趙雍走了出來,請罪道:“末將,有負君上之恩。請君上責罰。”
趙雍問道:“石老將軍,你這是爲何。”
“臣,放走了中山王。”石樓眸色之中充滿愧疚,“此事,乃我一人所爲,與諸將士無關,故特來請死。”
田不禮問道:“石老將軍,昨夜出逃的人是中山王。”
石樓點了點頭道:“正是。”
趙爵問道:“莫非石老將軍不敵中山王,令他逃了。”
石樓愧色道:“臣率領將士追趕,與中山王三戰,最終在滹沱河岸邊,追上了中山王率領的殘軍。”
太子章問道:“石老將軍與之一戰,敵不過中山王。”
“非也。”石樓道出心中所想,“臣不忍傷他性命,更不想將他活捉,折辱他。臣念及先王昔日的恩情,故而放了他。”
“石老將軍見到中山王,心中不忍,又念及中山釁王昔日之恩,故意放了他。石老將軍,你放走的人是中山王,此乃大罪。”肥義緩了緩語氣,“我們若生擒中山王,便能以此爲契機,攻破中山國。石老將軍,你犯下大罪,應該如何處罰你。”
石樓道:“此乃我一人之罪,我甘願受死。”
趙國諸將見石樓放走中山王姿,錯失了攻破中山國的良機,扼腕嘆息。如果能夠生擒中山王,攻破中山國不廢吹灰之力。可惜啊!中山王竟然逃了。
田不禮是趙國右司寇,對趙律瞭然於胸。石樓故意放走中山王,有私通的嫌疑。若不按趙律重處,恐怕難以立威。
但石老將軍深受中山國降將擁戴。處死石老將軍,會令中山國降將誠惶誠恐。若因石老將軍之死,引發大動亂。中山降將爲了自保,反戈一擊,軍心必定大亂。
田不禮想到此處,冒出一滴冷汗。但爲了維護趙律,維護趙君之威,田不禮也不退讓,“君上,石將軍故意放走中山王,按律當斬。”
趙雍看着中山降將一干人等,尚未說話。石樓閉上滄桑地眼神,慷慨赴死道:“臣,願以死謝罪。”
中山國降將聞言,齊聲道:“末將願隨石老將軍一同赴死。”
“你們都起來吧!”趙雍不但沒有責罰石樓,反而以禮相待,親自上前攙扶起他,“石老將軍重情重義,豪氣干雲,乃大丈夫耳。寡人豈能因爲中山王一人,而失去一員虎將。”
石樓聞趙君之言,睜開雙眼,心中越發愧疚,“君上,臣有罪,豈能如此厚待我。臣放走中山王,誤了君上大事。臣,願以死謝罪。”
“謝罪,不一定要用死。石老將軍,寡人還要仰仗你,建立功勳。豈能讓你去死。”趙雍語調溫和道:“寡人就讓石老將軍以戴罪之身,將功贖罪,如何。”
石樓見趙君的心胸和氣魄,以及容人的雅量,遠勝中山釁王、中山王姿父子二人。趙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也沒有將中山降將區別趙人對待,而是一視同仁。
趙君對中山國降將,也沒有絲毫的芥蒂和防範之心,反而委以重任。趙君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征服了石樓等人。
石樓幸運自己在有生之年,德遇賢主,起誓道:“臣,誓死效忠君上。”
中山降將也道:“臣等誓死效忠君上。”
趙雍對着諸將行國士之禮,“我有諸位相助,何愁大業不成。”
諸將齊聲道:“我等誓死追隨君上,建立功業。”
肥義、田不禮等人,見君上簡單的幾句話,頃刻間就化解了潛在的危機。趙軍上下沒有因爲石樓私自放了中山王,相互猜忌,自亂陣腳,反而更加團結一致,同仇敵愾。
肥義看着趙君偉大的背影,心道:“君上之氣度、魅力,無人能及啊!趙國也會在君上的帶領下,走上強盛之邦。”
當下,趙雍將石樓、孫潛、季剜等人請進大帳,商議軍政。
趙雍也不瞞他人,問道:“寡人派人去中山勸降。中山國給寡人的答覆…寧死不降。如今,中山王逃了。與我們對戰的人是中山王姿之弟。公子尚不願辱了先祖的英明,寧可血流成河,也不願降了我們。此戰,我們還要繼續打嗎?”
石樓放走了中山王,急於將功抵罪,自告奮勇道:“臣願領兵,爲君上攻下靈壽。”
季剜、孫潛等人也道:“臣亦願往。”
趙國諸將也請戰道:“臣等願攻破靈壽,盪滌中山。”
趙雍沉默片刻,嘆道:“諸位,我們罷兵息戰吧!”
趙君之語,超出了衆人意外之外。
田不禮急道:“君上,中山王逃離中山國。中山國羣龍無首,正是我們攻伐靈壽,蕩平中山最好時機。請,君上下令,與之開戰。”
衆將也齊聲道:“請,君上下令開戰。”
“寡人罷兵息戰,有三個原因。”趙雍道:“其一,我們攻伐中山,折損了諸多將士。其二,中山國國內有數萬甲兵,能與我們一戰。貪生怕死的人都跟着中山王姿逃離靈壽,留下來的皆是爲國之士。一旦,我們發動滅國之戰。公子尚會號召將士,與我們血戰到底。其三,中山王姿往東而逃,必會向齊國求助。我們攻滅中山,齊國也不會坐視不管。”
肥義思忖少許,答道:“君上所言極是。中山人尚武、彪悍。一旦,我們發動亡國之戰,他們定會爲國死戰。縱使我們攻下了靈壽,也不能徹底亡了中山。”
司馬望族道:“中山國幾次滅國,幾次復國。足以證明其生命力頑強。魏國滅了中山,但不能亡其信仰。二十年後,中山再次復國。前車之鑑,歷歷在目。”
“我們攻破了靈壽外城,即將攻破宮城,佔領中山宮,亡中山國。”田不禮不甘心道:“亡中山,以拓疆土,延續簡襄之志,以雪先君之辱。我們多年付出的心血,即將成功。難道我們就這樣功虧於潰嗎?”
趙爵、趙希等人也道:“臣等也不甘心”
“你們不甘心。寡人更不甘心。但滅亡中山,還需萬全之策。寡人要的,不僅是攻滅中山。寡人要這塊版圖,永遠歸我趙國,再無中山。”
趙雍迎向諸將不甘心地眼神,“攻伐中山,需要步步爲營。我們既要攻滅中山國,廣拓疆土,還要滅亡他們的復國之心。同時,我們攻伐中山之舉,也不能暴露自身的實力。從而引來諸侯干涉。這一次,我們攻滅中山,差一步之遙。那就留給下一次,一舉攻破中山。”
太子章道:“君父,我們就這樣撤軍?”
趙雍道:“撤軍之前,寡人要好好勒索中山國。寡人要削弱中山國殘餘的國力。此戰之後,中山國如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我們姑且讓中山國多存活幾日。”
午時已過,趙國仍沒有進攻中山國。
公子尚身穿戰甲,居高臨下俯視着宮城外密密麻麻的趙軍,納悶道:“奇怪。我們如此羞辱趙軍,趙軍竟然不攻城。這是爲什麼。”
近臣道:“難道是趙國怕了我國。”
公子尚搖了搖頭道:“趙國十萬大軍,兵鋒正盛,豈會怕了我們。趙君制衡臣子有術,攻伐之戰,又步步爲營。趙君的性子,讓人捉摸不透。”
近臣道:“趙國不發動進攻,那便是有意於我們議和。”
公子尚想了想前幾次攻伐之戰,趙國在大獲全勝的情況下,不乘勝追擊,反而主動締結和平,喃喃道:“難不成趙國真的打算和我們議和。”
就在此時,趙國大軍主動撤出靈壽外城,並後退三裡。司馬望族單騎來到宮城下,高呼道:“吾君不忍兩國兵戈,血流成河。吾君欲與你們議和。”
一人喝道:“要戰就戰,費什麼話。”
司馬望族道:“中山王都拋棄你們,遠逃他國。你們還要爲他而戰。”
“胡說。我們的王上豈會拋下我們,私自逃跑。”
“中山王姿若在城內,何不請他出來。”
中山王姿逃離的消息,很快在中山國散開。中山守軍得到這個消息,軍心不穩,一片大亂。他們爲王上,爲國而戰。縱使身死,他們無怨無悔。如今,王上棄他們而去。他們的奮戰,還有何意義。
公子尚見軍心散亂,大罵道:“趙國有意泄露王上遠逃的消息,亂我軍心,手段的確高明。”
“大司寇,我們該怎麼辦。是戰,是降。”
“我們兵微將寡、軍心不穩。這種情況下,是打不贏趙軍。我們寧死不降,是不願折辱了大丈夫之身。”公子尚嘆道:“趙國主動議和,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議和吧!”
公子尚見趙軍撤出外城,並後退三裡,率領文武大臣,與趙國議和。
公子尚見了趙君,質問道:“中山國無罪,趙國爲何攻我。趙國乃禮儀之國,趙君乃禮儀之君。兩國國書墨跡未乾,趙國出兵再次伐我。趙君就不給我一個說辭。”
趙雍見公子尚儀表不俗,問道:“你就是公子尚,中山釁王之子,中山王姿之弟。”
公子尚也被趙君強大的氣勢鎮住,冷笑道:“趙君乃大國之君,竟然認識我。”
趙雍道:“寡人爲何要攻伐中山,你要理由。寡人可以給你一千個理由。大爭之世,你覺得如何。”
公子尚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應答。
“寡人聽說中山國攻破燕國,用燕國重器,鑄造鎮國之寶。寡人也想觀之。”趙雍又道:“寡人聽聞中山王有絕色美人,擅長舞姿和音律。寡人請中山王將美人送來邯鄲一看,但中山王不給寡人面子,羞辱寡人。寡人就只好親自來到靈壽,看一看所謂的中山美人。”
趙雍見公子尚臉色越發難看,問道:“你還要寡人給你理由嗎?”
“不敢。”公子尚不願自取其辱,“趙君,我們還是商量議和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