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寺現在已經完全將局勢控制下來了。
此時距離黃泉之門躁動還有兩個小時。
伊晦居虛蠕動着身體,聲音艱難:“你到底想幹什麼?北川法師?!”
“我在之前就說過我自己的想法了。”北川寺走到御神之木底下後,回頭簡單地提醒了一句。
已經說過想法了?
伊晦居虛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面色大變:“你難不成打算...”
“不錯,我要把御神之木砍倒。”北川寺拍了拍御神之木的樹身。
這句話一說出來,不止是伊晦居虛了,就連伊晦奈落、伊晦光就居都是面色大變。
“你瘋了嗎?北川!?”伊晦奈落完全無法理解:“這可是守護着島民的御神之木!你把它砍倒,是想讓整個伊晦島都陷入荒邪之物的侵襲嗎?”
“不錯,就算不想讓所有島民成爲天人,也不用做出如此極端的事情...”倒在地上的伊晦光就居都是忍不住開口說道。
北川寺拍打着御神之木,順着她們的話語說下去:
“御神之木倒下,則整個伊晦島都將陷入荒邪之物的侵襲。到了那個時候,小島就會化作真正的屠宰場,與二十年前一樣——”
他的聲音頓了頓,與此同時則是一句讓伊晦奈落、伊晦姐妹感到呼吸困難的反問句:
“可事實上真是那樣嗎?”
在這句若有所指的反問下,伊晦居虛直視北川寺,儘量有底氣地說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可是她的聲音到了後面,卻已經有些微不可查了。
北川寺目光太過平靜了,平靜得讓她都感到心寒!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北川寺輕拍着御神之木,閉目感應。
這棵巨樹確確實實起着鎮壓黃泉之門,這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真的像伊晦奈落、伊晦居虛、伊晦光就居所說的那樣嗎?
倘若御神之木倒下,荒邪之物便會從中涌出嗎?
北川寺對此倒是有着不同的見解。
他將手從御神之木移開,不徐不疾地說道:“我看過你們伊晦本家有關於御神之木的記載。”
“能夠讓島民的靈魂暫存其中,改變其性質,讓其成爲天人,並且兼用於鎮壓黃泉之門...粗略的看過去,這確實是有利於島民的事情。”
“那爲什麼你還要砍倒...”
“可是!”
伊晦居虛的話語還沒說完就被北川寺打斷了:“事實上真是如此嗎?”
北川寺挺直背脊繼續說道:“真正的情況其實是這樣的。”
“御神之木一直被伊晦本家與伊晦神社的人掌握着。普通的島民想要成爲天人只能通過殘虐血腥的五種試煉。不然連生存都有些困難。”
伊晦奈落她們張了張嘴,隨後全部都閉上了。
北川寺說得是事實。
御神之木的儀式舉行到天人的選擇,都基本上是伊晦本家與伊晦神社的人做主,普通的島民根本就沒有他們與生俱來的地位。
掌握了御神之木的伊晦本家與伊晦神社的人只不過是伊晦島上強權的象徵。
御神之木究竟能給誰帶來實質上的利益?
這無疑是伊晦本家與伊晦神社。
而伊晦本家與伊晦神社本就不分彼此,從伊晦奈落作爲伊晦神社巫女同樣也是伊晦本家地位崇高的大天人這一點也能看出來——
他們都只是穿一條褲子的人而已。
至於島民?
北川寺彈了彈手指:“從一開始島民就不在你們的考慮之中,不管是伊晦奈落,還是伊晦光就居你們...你們所想的都是自己。”
是的,從一開始,伊晦奈落、伊晦光就居她們考慮的就只是自己。
伊晦奈落是想讓全部島民都成爲天人。
可成爲天人之後呢?
那些島民天人也只能聽從掌握御神之木的伊晦奈落的命令吧?
而另一邊,伊晦光就居、伊晦居虛也只是不想成爲儀式的犧牲品...這一點倒是合情合理,因而北川寺也適當地伸出了援手。
畢竟要是獻出血液而靈體沒有寄託的地方,她們失去肉體的靈體便會完全消散。
她們不想成爲伊晦奈落計劃的犧牲品。
可是當這兩個人脫離危險的時候,一直隱藏着的慾望也就上浮了——
成爲天人,掌握御神之木。
而她們兩個早就準備好的匕首也已經說明了一切。
在北川寺救下她們之後,一個人出來,獻上自己的血液,同時靈體進入御神之木,接着再掌控御神之木。
如果真能夠成功的話,取代伊晦奈落在伊晦島上的地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同時還能借此成爲不老不死的天人...
可惜這一切還沒有成功就已經全部被北川寺給看穿了。
“從一開始,御神之木的傳說就是個騙局。”北川寺將伊晦光就居與伊晦居虛綁得嚴嚴實實的,一邊綁,他一邊繼續說道:“這一切不過都只是伊晦本家與伊晦神社所編織出來騙局而已。”
“至於通過五種試煉便能夠成爲天人,那只是一個如夢似幻的目標而已,伊晦本家與伊晦神社故意提出這些條件,讓島民積極參與進入騙局當中,最終通過這些試煉的人...無一例外,全部都變成了地靈了。”
這纔是那些埋葬在伊晦神社地底的人柱地靈真正的由來。
所有的一切只是騙局。
伊晦島民什麼都不知道,被伊晦本家與伊晦神社這樣的謊言騙了已經有數百年...不,說不定已經千年之久了吧?
“你怎麼...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伊晦居虛倒在地上,語氣艱難。
北川寺所說的都是事實。
但讓她們無法理解的是,他究竟是從哪裡知道這些的。
要只是她們一路上泄露的那些情報或者信息的話,應該是不足以讓北川寺推導出這個結論的纔對。
聽了伊晦居虛的疑問,北川寺也只是平靜地看向漂浮在自己身邊的神駐蒔繪。
神駐蒔繪明白了他的意思,雙手伸出,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棲身靈居神樂鈴。
接着,在伊晦奈落等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下,一個形狀詭異,渾身腐臭的靈體從中閃爍而出。
正是被水籠匣刑罰後的伊晦神子。
伊晦奈落瞪大雙眼:“伊晦神子?!你什麼時候把這個大罪之人救出來的...難不成是...”
她想到了。
在出發之前,她給了北川寺四個小時準備。
難道是在那四個小時的時間內?...
伊晦奈落靈體禁不住蜷縮。
這個青年...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他怎麼能把事情考慮得如此周到?
她已經完全明白了。
昨天一天神駐蒔繪都沒有出現,甚至連善念波動都被壓制到最低。
對方是躲在靈居里面爲伊晦神子調整靈體的狀態。
伊晦神子經過水籠匣後,靈體狀態是非常糟糕的。看她現在依舊扭曲的樣子就明白了。
“可、可是...讓她恢復理性...一天的時間還是夠用的。這是神駐...一直流傳下來的方法。”
神駐蒔繪面帶自得,結結巴巴地解釋道。
不錯,神駐村作爲昔日鎮壓禍津,與黃泉交錯的村莊,實際上也是擁有許多針對靈體的方法的。
身處於隱世與現世交錯之間的,從來都不止有伊晦島。
伊晦奈落完全明白了。
她看向半空中漂浮着...手與腳交疊在一起、身形扭曲的伊晦神子。
二十年前,由於伊晦神子的臨時脫逃,導致儀式出了一絲紕漏。
二十年後,由於伊晦神子,伊晦本家、伊晦神社在伊晦島的傳承也將斷絕...
“兜兜轉轉。”
“最後反倒是走回了起點...”
伊晦奈落自嘲地笑了兩聲。
世間的事情還真是奇妙。
兜兜轉轉、轉轉兜兜,最後其實還是站在原地,從來沒前進過一步。
看着這樣的伊晦奈落,伊晦神子的目光中也滿是悲哀之色:“奈落老師,從一開始你其實就已經做錯了。伊晦的時代早在上一任大天人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島民不需要天人化...也不再需要伊晦本家這樣的強權的象徵了。本家的榮耀...神社的榮耀...從來都不需要強權冠名強加...島民們所需要的東西,也並不是強權。”
她扭動着歪斜的脖子,一張臉轉而看向御神之木。
參天的御神之木,樹冠蔓延。
四十年前,在這棵御神之木下,伊晦奈落告誡年幼的她不要忘記神社以及本家的榮耀。
四十年後,她的心性已經完全變化了。
伊晦神子語氣低沉:
“繼續留着御神之木...只會讓島民們繼續不幸而已。出生在伊晦島的孩子,都會因此沾染上黃泉的氣息,從此不能出島...只要離開伊晦島便會身體衰竭而死。”
她回想起自己與三色院悠曾經生活着的日子,一字一句地繼續說道:
“伊晦島就是巨大的鳥籠。飛進來就不要再想出去的鳥籠。”
“唯有將御神之木砍倒,爆發而出的生機便會完全堵住黃泉之門的口子。到了那個時候,黃泉的氣息再也不會沾染伊晦島民的身體,他們可以像島外的人一樣,在外生活...在外工作...這是我在《伊晦御神天之書》上曾經無意間所看見的方法。”
見伊晦神子都已經瞭解到這種地步,伊晦奈落也無力再反駁下去,心灰意冷的她順着伊晦神子的話語說了下去:“實際上祖輩早就已經發現了完全封死黃泉之門的方法...但是因爲伊晦本家、伊晦神社...祖輩們害怕不再擁有御神之木的後果,因此就將其記載在《伊晦御神天之書》上面。”
砍倒御神之木就能夠讓這一切的一切都結束,聽起來似乎很不錯。
可是對於伊晦本家以及伊晦神社來說,那是難以接受的損失。
失去了御神之木後,伊晦本家、伊晦神社的話語權必然會大幅下降,同樣的,島上再也無法出現新的天人,轉生的咒術也完全成爲了笑話。
這就是爲何他們要將真相一直隱瞞至今的原因。
“失去御神之木後,整個伊晦島將失去天人...”伊晦居虛與伊晦光就居張了張嘴。
她們倆是懷抱着成爲天人的想法纔來到這裡的,結果卻要面對這樣的事實。
這無疑讓她們無法接受。
但就算是不接受也沒有辦法。
一切的話語權都掌握在唯一一個人的手中。
衆人齊齊地看向北川寺。
一個小布偶踩在北川寺的腦袋上面,見所有人都看過來,更加趾高氣昂了。
而就在她高高興興的時候,北川寺卻將她從腦袋上摘下來,面無表情地將其塞進了領口。
他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御神之木是必須要伐倒的。”
從悠遠的過去傳承下來,有關於御神之木的民俗傳說,將在北川寺的手中劃上句點。
將黃泉大門的口子塞上,這對島民也好,對伊晦姐妹也好,甚至對於受困於過去的伊晦奈落都是一件好事。
她們不用再受困於祖輩強加在她們身上的期待,也不用糾纏於昔日伊晦本家的榮光。
從此之後也能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北川寺看了一眼時間。
距離黃泉之門完全躁動還有半個小時。
而他剛纔也試過了。
御神之木面對死氣出乎意料的脆弱,半個小時足夠他將這棵參天大樹完全撂倒。
而就在北川寺打算動手的時候,伊晦神子突然叫住了北川寺。
“北川先生...”
“有什麼事?你現在的靈體狀態應該還不足以讓你長時間呆在外面。”北川寺手中死氣迅速蠕動化作一柄黑氣森然的巨斧,頭也不回地說道。
是的,經過長時間的水籠匣刑罰,伊晦神子那扭曲的靈體要想糾正成原本的樣子是需要花費大量時間的。而且因爲黃泉氣息長時間的侵蝕,她的靈體一直都處於一個虛弱的狀態,根本無法長久待在外面。
“我聽神駐小姐說過了。”伊晦神子看着北川寺,扭曲的靈體略微聳動,臉上也帶着希冀的光彩:“我聽說您在外界似乎見到過我女兒了?我想問一問她近況怎麼樣...”
說着,伊晦神子又有些自責:“估計天子也很恨我吧。”
“......”北川寺。
讓他在意的其實並不是伊晦神子後面那一句‘估計天子也很恨我吧’,而是她前面那一句‘她近況怎麼樣?’。
北川寺總不能直接開口回答‘你女兒是個鹹蛋,和你一樣也變成靈了。’吧?
但是對方希冀的臉色...
北川寺摸了摸下巴。
這還真有些難以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