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二）：妙手摘星
馮孝賢是武學大家，精研“鬼冥大法”，“摘星手”三十寒暑；林展翔同兼諸門絕學，手法功法俱入神化之境。這二人轉瞬間就拆了數十合，難讓高下，所使的招式已看不清。馮孝賢縱橫江湖半生，只聽過方今天下能手爲星壽三翁、峨眉派宜風師大、少林劫本然三大神僧、義幫向掌幫，除此外，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便是東廠王遲慰亦輸她三分，怎知江山代有人才出，武林後起之秀如日中天。事實上林展翔比馮孝賢差得多了，他雖精曉多項奇技，卻沒細細參究過，其中精微妙義均未透析，只能說是每科及格，而非優秀。他之所以跟武學宗匠的馮孝賢鬥個平局，是因內功深堪，加上他又會“鬼冥大法”、和“摘星手”緣故，知己知彼。在旁人看來，皆以爲林展翔竟然可與馮孝賢比肩了。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對了百幾招。馮孝賢收勢飛縱回來。林展翔也躍將撤退，見周雁投來關心的眼色，遂還了一個“我沒事”的表情。
水鏡如提壺灌一口酒，再吧嗒吧地開合嘴巴，嘖嘖有聲，似是在回味佳釀的餘香：“大家坐下喝兩杯，有話慢慢說，用不着動刀動槍的。馮大掌宮，你這的酒不錯，叫什麼名堂？”
小玄女道：“這酒叫羅浮春。”
水鏡如乃好酒之人，知道羅浮春的來歷，話講蘇東坡嗜酒，但客家人的酒並不傳賣，他就向百姓請教，當年於羅浮山時在沖虛觀道士的幫助下，自釀糯米黃酒，色澤如玉，芬芳醇厚，入口甘蜜，此酒因之得名羅浮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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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水鏡如如獲至寶，又喝了一口：“好酒！還有麼？”
小玄女倒也不吝嗇，轉手提出一大壇：“大把呢，全送給你啦。”
水鏡如像餓狗見了屎，屁顛屁顛跑上去：“別扔，小心摔壞，我自己拿。”
小玄女靠着柳瓊不遠，水鏡如這一上去就是想走近柳瓊，因爲他總是關注着柳瓊的一舉一動，卻發現柳瓊除了眼睛會眨，便沒動彈過，細想之下才明白原來給馮孝賢封了穴道。他借討酒喝的機會，意在救柳瓊。
一走到柳瓊身邊，水鏡如伸指戳出，連點幾下，好像並不生效。他心下大驚，又力點另幾門穴位，仍是無起作用。
馮孝賢笑道：“你內功不行呀。”
水鏡如這下方醒悟，那馮孝賢何等修爲，所封的穴道豈是一般人能解得了？他抱住柳瓊就要返回，想是自己推不開穴道，攜過來給林展翔解。
小玄女一酒罈砸去：“水兄，你要的羅浮春來了。”
水鏡如只須伸手一拂就能擊碎飛來的酒罈，但他怕酒水撒髒美人的羅綺，便立即放下柳瓊，搶上一步，雙掌送出，使巧勁一託一帶，將酒罈引偏，摔到左邊。
“呯喯”聲中，酒水溢了一地，香味撲鼻。水鏡如略有憐憫之色：“真是浪費。”
馮孝賢擔心水鏡如抱走柳瓊讓林展翔解開穴道，於是咻的一下欺到，挾了柳瓊，正折還原處。
水鏡如猛撲過去，她大袖一揮，便把水鏡如擊到幾丈外。
當下林展翔點足縱高，着手一扳，將頭朝下跌落的水鏡如倒轉，避免了落地摔傷。
水鏡如一站定，捂緊生痛的胸口，說道：“林兄，救柳姑娘。”
林展翔此時已知柳瓊爲馮孝賢所制，處境危險。
周雁卻道：“公子莫急，老姑婆只是忌憚瓊姐姐的毒，她不會傷害瓊姐姐的，拿回解藥纔是正經。”
林展翔一想也對，鎖定呂心環爲目標，飛步又搶上。這次因呂心環剛纔退開而變得距離更遠些，七星女中的另外六女見狀，均持劍攔出。
林展翔收足說道：“呂姑娘，請速取丹藥交還，否則休怪在下動粗了。”
呂心環塞好瓷瓶，說道：“我們姐妹七個同進同退，什麼事都是一起的，你想欺負我一個可不行。姐妹們，擺七星劍陣！”
水鏡如橫插一句：“那你們將來出嫁是不是嫁同一個人？”
七女齊道：“我們終生不許。”答得響亮乾脆，但心裡別有另一般滋味。
水鏡如嘲諷道：“我看你們是想嫁也嫁不了，某人大自私啦，不如散夥吧。”
七星女倒是有過此念，均怯於馮孝賢淫威而不敢出逃，這會聽水鏡如說來，意識裡掙扎了下，可很快就否決掉。
小玄女笑道：“水兄弟，你又貪杯了，淨說胡話？”
周雁道：“我們做女人，就盼找個好人家，相夫教子，和和美美，這纔算是完整的人生。馮掌宮自己嫁不出去，心生怨恨，她就想把你們的幸福也毀沒。可憐你們這幫花花姐妹，竟連愛一個人的自由都給閹割了，唉，做人做到這份上還有什麼樂趣？”
一番話落，七星女、風雨雷電雲五使俱是心中慟動。任何男女於青春期間，都對異性十分好奇，渴望一份愛，這些全叫馮孝賢無情地斬殺，怎麼不讓她們蠢蠢欲動呢？
林展翔見七女神色閃爍不定，便朝呂心環疾搶過去。他知道七星劍陣甚是難闖，並無把握破陣，但解藥非拿回不可，就只好乘呂心環走神時下手了。其餘六女就擋在兩人中間，見林展翔稍動，即已醒覺，一齊挺劍分六處刺來。
林展翔唯有向後退避，說道：“我也不與你們打架，快將丹藥送來罷。”
馮孝賢再次看到林展翔使“移形換影”步法，震撼無比，暗道：“他的‘鬼冥大法’是從師姐那學的，然而這輕功卻又由何得來？難不成他真的偷了我的秘笈去另摹了副件？”令道：“七星女！給本宮削掉他兩條膀子。”
七星女同聲應是，拉開陣形。蘇心萍道：“林少俠，要索回東西，須過我們七星女的美人關。”
林展翔詫道：“什麼美人關？”
餘心巧很不滿意地說：“我們不是美人麼？你真是該打。”言止，遂先發劍划來。
“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組成鬥身，“玉衡”、“開陽”、“搖光”組成斗柄。倚春嬌餘心巧站“天樞”是鬥勺尾位、狀元女馬心蘭站“天璇”、小精靈古心元站“天璣”、霓裳仙子趙心來站“天權”是鬥勺和斗柄之間的頸部、隨我所欲鄒心梅站“玉衡”、蘭花手蘇心萍站“開陽”、飄渺閒蹤呂心環站“搖光”。
那林展翔側邊閃開，正好就將自己送到天權趙心來的位置，而趙心來的劍尖早就遞出來等他了。林展翔嚇一大跳，幸好他內功不低，駕御移形換影步法時收放隨意。當下扭身後躲，豈料又踏入鬥勺弧底天璇位馬心蘭和天璣位古心元的前面，而這二女也已直劍捅出。林展翔能覺察背後聲息，卻哪有時間轉身，只得再往側讓開，怎知趙心來、餘心巧先一步左右截出擋住。林展翔駭然難喻，在四女組成鬥勺內的尺許空間閃來閃去，險象環生，但是他倚着神奇輕功又堪堪避過，好像“移形換影”就專爲七星劍陣而設計的。
林展翔連連受制，處境甚是兇險，急忙躍高跳出圈外。此下方知，七星劍陣就是七女合攻敵人的一種方式。餘心巧使的頭一招會產生兩種效果，一是能擊中敵人，二是讓敵人逼得向左避退，也就是在不擊中敵人的同時亦會將敵人趕到趙心來的面前。七女早把這套陣法拆得精熟，達到了七者心意相通的地步，趙心來在餘心巧使招之時已知自己要出什麼招。她的劍式一樣可產生兩種效果，一是能擊中敵人，二是讓敵人逼得向後避退，從而將敵人又送到馬心蘭和古心元的前面。同樣的道理，如果馬心蘭和古心元發的劍打不倒敵人，也會把敵人逼回餘心巧與趙心來的位置，長此循環。總之就是由第一人開始，沒有擊中敵人都會迫使敵人進入另一人的攻擊範圍，而另一人則早已出招等候。
七星女卻不忙追襲。蘇心萍道：“林少俠，這麼快就不行啦？過不了美人關，我們就扔了那罐東西。”
林展翔惱怒交替：“馮掌宮，在下只想拿回我的東西，煩請通融一下。”
馮孝賢道：“本宮要的東西，你何不通融一下？”
周雁高聲說道：“公子，別打了，我們給她就是啦。”
林展翔當即回絕：“不行，倘若救不了孟君，我寧願一死，也不准你吐露。”他記起在千尋塔那會，伊夢盈說她師父是以本派的輕功的‘疾風行’，嗖的一下，欺到她們後，拿住七星女之一，陣法轉眼就破。此陣要七人同使，才發揮其威，缺一不可，最大的優點便是最大弱點。”
細加籌思，林展翔馬上有了計較，邊揮掌邊衝去。
呂心環道：“變陣！”七女立即倒轉了北斗陣形。
原來北斗七星在不同季節的夜晚出現在蒼穹不同的方位，時人依據初昏時斗柄所指和方向來辯別季節，斗柄指東，即是春季；斗柄朝南，就是夏日；斗柄向西，則是秋天；斗柄往北，便是臘冬。七星劍陣也有四種陣式，可因時而變。斗柄指東則使齊攻式“百花齊開”；斗柄朝南則使車輪式“斗轉星移”；斗柄向西則使飄渺式“欲擒故縱”；斗柄往北則使合擊式“星漢燦爛”。
而四種陣式的每一式又分爲兩種類型。林展翔揮掌還未拍到。七星女中二女兩旁刺出，二女舞成劍網。林展翔這一招無論如何是擊不出去的，他施展步法，繞到最左邊。最左邊是鬥勺之尾，餘心巧的天樞位。林展翔這一次是想攻敵之最弱處，正當他發手襲擊時，呂心環、蘇心萍、鄒心梅所據的斗柄迅速轉了過來，並且三劍齊捅到。林展翔又得縮回，再繞開搶至左邊``````但是不管搶到哪一處，要向誰下手，總讓其他六女回救，致令他原計劃失敗。
蘇心萍道：“林少俠，輪到我們啦。”於是七女展開諸般陣式反撲。林展翔或抓或拿，施使一身神技，發揮極至。對戰良久，乃是僵持個不高不下的局面。
柳瓊知道“移形換影摘星手”是七星劍陣的剋星。當年馮孝賢創此劍陣時怕日後弟子叛變，所以專門設計“移形換影摘星手”。林展翔只使移形換影沒使摘星手，故鬥個平局。柳瓊想提醒他用，卻礙在口不能張，只好急在心頭。
馮孝賢倒感奇怪，林展翔會移形換影怎麼不會摘星手呢，還是他根本沒練後半部分？
水鏡如道：“林兄厲害的招式使到一半就讓她們截退，這可怎麼辦？周姑娘，你快想想那個呀。”
周雁比他更急：“公子重義，一向如此，我``````我能有什麼法子？”
水鏡如道：“難道此陣當真無方可破嗎？”
小玄女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地說了句話：“林公子，投降吧？不要作無謂的犧牲了。天下間除我們掌宮的摘星手，任何人也破不了七星劍陣。”
馮孝賢暗道：“笨蛋，你這不是提醒他麼？”
林展翔心中一動：“原來是這樣。”當下使出摘星手中的一招“天星墜”，猛朝呂心環撲去。呂心環又揮開劍網，莫教敵人來襲。與此同時餘心巧和趙心來又左右抄出殺到。林展翔躬身讓過餘心巧刺來的劍尖，立即繞到她後面。斗柄蘇心萍、呂心環、鄒心梅飛速來救，林展翔乃使那手“天星墜”，反攻蘇心萍三人。
這下林展翔接着使摘星手，穩住了局勢。馮孝賢道：“不用打了，林少俠，你用本宮的自創招式來破我本宮自創的劍陣，輸贏都沒收什麼意思啦。”
林展翔一個後翻筋斗就退開，說道：“馮掌宮肯將解藥還給在下，那自然再好不過。”
呂心環道：“別指望！”
林展翔的點生氣道：“那麼我們還是繼續吧。”
馮孝賢道：“不要以爲你學了本門的摘星手就能過得七星劍陣，本宮照樣叫你一敗塗地。”
呂心環叫道：“斗轉星移！”
七星女中“天樞”、“天璇”、“天璣”與“玉衡”、“開陽”、“搖光”對調，使出齊攻式的一招“衆星拱月”七把劍分不同位置捅上。林展翔身子後倒，卻沒有倒地，兩足爲支點和中心急轉了一圈，這招叫“橫掃北斗”。七星女俱驚，連忙跳讓。林展翔掃完一圈，馬上立直身子，搶先一輪猛攻。
馮孝賢所悟的七星劍陣天下無敵，唯恐它日弟子叛變，是以專門創就一門手法來鎮住七星女。毫無疑問，林展翔一施放摘星手就大佔上風。
眼見七星女落敗，馮孝賢發足欺向周雁，她想在林展翔破陣之前拿住周雁，就達今天的目的了。
水鏡如和周雁突見馮孝賢奔來，嚇了一跳。水鏡如抽利器，推了周雁一把：“快閃開！”握緊劍柄，斜削出。
馮孝賢只是輕描淡寫的揮了下手臂便將水鐿 如連人帶劍拂跌在地。
周雁也不逃，因爲根本無路可逃，還不如束手待擒，再以破胡刀的秘密換取林展翔的安全。
馮孝賢五指伸向周雁時，從地上爬起的水鏡如，飛身撲去，她頭也不側，左手送了一掌，直接拍得水鏡如摔到丈外，右手繼續前進。忽然一道劍氣射來，馮孝賢一凜，避退三舍，不禁叫道：“易脈無形劍！”
水鏡如痛得交關，仍不失威風：“老姑婆，算你識貨，知道厲害了吧。”
那一手無形劍氣自是林展翔所發，但一心豈二用，他稍一鬆懈，便吃了兩劍，幸好是劃破點皮。
馮孝賢偷襲周雁是想讓林展翔分心，一旦給七星女捉住，再用林展翔威脅周雁講出神兵的藏點，當下說道：“拿了姓林的小子。”
七星女變招又殺出。林展翔無心應戰，當以救周雁爲主，連劃三記無形劍，將七女逼退，躍步馳上，護着周雁。
馮孝賢斜目一瞥，說道：“林少俠，你們跑得了嗎？”
林展翔方纔看見，樓下四周站滿了七星宮的女弟子，這些人倒是不懼，所懼僅馮孝賢一人而已。
水鏡如拿劍作拐一步三晃走到林展翔身邊，說道：“下山前，師父叫我辦二件事，看來是完成不了這個使命啦。不過無關係，我盡全力了。”
林展翔道：“水兄很抱歉，連累你啦。”
周雁道：“公子，有內傷藥麼？”
水鏡如抖擻精神，說道：“不用，有酒就行了，任何療傷聖藥都比不了的。”摘壺撥塞，咕嚕就是一口，酒一入肚，似乎已無痛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