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完酒會, 回到家已經是凌晨。
齊宇五年來第一次回國不是先回家,而是先去參加了劉息力的酒會,而從頭到尾齊春平都沒有詢問一下, 齊宇明白, 他爸這意思就是以後就跟着劉叔幹了。
原本以爲爸媽都睡下了, 齊宇輕手輕腳打開家門, 卻發現家裡燈火通明, 副官小李接過齊宇的行李放下,指了指三樓的茶室對齊宇說,“上去看看吧, 兩人表面上一直裝作小事一樁,其實從中午就開始在茶室等你了, 等到現在。”
齊宇很意外, 朝小李點點頭, 踏步走上三樓。
齊宇家以前沒有茶室,是他在國外的幾年, 齊媽進入了更年期,情緒急躁,心慌意亂,缺乏安全感,老覺得兒子不在身邊, 丈夫天天忙於公事, 她最多餘。齊春平爲了安撫妻子, 給家裡弄了這麼一處茶室, 每天無論多忙, 都會抽點時間出來陪妻子呆在茶室,品她泡出來的茶。齊媽總算這纔好點兒, 情緒也漸漸安穩下來。這個女人一生都圍在丈夫和兒子身邊,這兩人對她來說就是天和地,缺一不可。
齊宇走進茶室時,齊媽已經洗了無數遍的茶具,茶葉換了一次又一次,她本來早就抵不住對兒子的思念,一心想去看兒子,是齊春平不讓她去,說兒子現在有自己的事業,當父母不能因爲一些無所謂的小事拖累孩子。齊媽不高興地拉着齊春平在茶室幹坐了好幾個小時,這可苦了齊春平,一下午幾乎每隔半小時就要跑一趟廁所。
齊媽見齊宇進來,正在挑火的鋼筷手一抖戳到了桌面,忙站起來,剛要說話,齊宇快步走上來,一把把他媽擁在懷裡,輕輕喊道,“媽,爸,我回來了。”
他媽偷偷抹了把眼淚,捧起齊宇的臉看,“黑了,也瘦了,在外面怎麼過的?”
齊宇只聽他媽絮叨,偶爾附和兩句,眼睛一直瞟向他爸。齊春平自齊宇進屋就只是在他喊自己時微微點了點頭,一句話都沒說。
齊媽說了一兩個小時,最後實在沒什麼說的,翻來覆去的就那幾句話,埋怨他在外頭沒有照顧好自己,齊春平這纔開金口發了言,讓女人早點去休息。可女人根本跟自己兒子聊不夠,但男人的話她一直都當聖旨一樣絕對服從,不管多不甘,還是一步三回頭地回房休息了,只是離開前,還不忘白了眼她男人。
齊宇對他媽的表現非常不可思議,他震驚地去看他爸,發現他爸竟然也只是表現地無可奈何,要知道他家一直以來,他爸說一不二,他媽絕對服從,今天這情況在以往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齊春平把一杯茶推到齊宇面前,無奈道,“人老了,越來越像小孩,愛使小性子,你如果以後住在家的話,也要多讓着她。”
齊宇忙點頭。趁機打量他爸,他爸跟劉息力不同,頭髮白了就是真的白了,是歲月的痕跡,像雪一樣,布在耳鬢,除了給一直如鋼似鐵的男人帶來蒼老,還舔了幾分平易。
“以後留在劉叔身邊學習,”齊春平說,“我和你劉叔是這麼打算的,酒店以後要人接手,你是最合適的對象,如果你自己有想法的話可以提出來,想自己出去闖也可以。”
“嗯,”齊宇說,“我還是跟在劉叔身邊學,以後什麼樣的情況以後再說。”
“年輕人不好高騖遠是好的,”齊春平道,“劉叔值得你學的東西很多,虛心一些。經商這方便我不如你劉叔,以後多聽他的教誨。”
“嗯,我知道。”齊宇順從點頭。
齊宇被安排在其米爾酒店上班,上班之前去了一次墓地,給劉浩送了一束麥稈菊,花語是永恆的記憶,他是真的覺得無論他愛誰,劉浩永遠都是他無法抹消的記憶。
在其米爾酒店,他從當一個服務員做起,這是他自己要求的,只有自己什麼都會了,以後管理別人時纔有說話的權利。其實說是當服務員,酒店裡沒人敢把他當服務員使喚,總經理見了他都要點頭頷首。齊宇一開始很不習慣,打算提這方便的要求,後來想想還是算了,他的身份被劉息力放在那裡,真要這麼說了,說不定讓大家覺得他做作。
一個月都是風平浪靜。齊宇現在在做大堂經理。這天上午酒店裡來了兩個中年人,一男一女,男的穿了件黑色夾克衫,女人穿的是紫色連衣裙,肩上披着灰色皮革坎肩,看上去像夫妻,要了一間標準間。他們拉着一個黑色拖杆箱,剛從機場趕過來。
晚上十二點鐘左右的時候,突然有個打掃衛生的阿姨臉色慘白地從電梯裡跑出來。齊宇眉頭一皺,清理衛生的阿姨一般是專用通道,爲了保持服務質量,大堂電梯都是給客人用的。阿姨此刻驚慌失措,根本管不了這麼多,朝齊宇失色道,“不好了,7032房間死人了!”
齊宇一驚,讓一個男服務員先安頓嚇壞的阿姨,自己領着另外兩個服務員直奔7032房間,當他趕到時,7032房間房門已經大開,裡面已經圍有很多便衣,客戶經理在維持現場秩序。
齊宇擠不進去,只能在外圍待着,他就算有劉息力爲他造就的身份,但這個時候說到底他只是個大堂經理,只能是個打醬油的。
沒一會兒,上午那個紫色連衣裙的女人被兩個便衣護着從房間裡走出,她輕輕抖動肩膀,小聲啜泣着。
齊宇目送那女人離開,拉過一個比他先趕過來的服務員問,“出了什麼事?”
“那女人是人質,兇手被狙擊手擊殺了。”服務員解釋道,“好像裡面那個兇手是通緝犯。”
齊宇皺眉,服務員知道的不多,更詳細的情況也打聽不出。齊宇默默走到七樓走廊盡頭,透過窗戶往外面看去,結果看到樓下不知何時包圍了特警,讓他大吃一驚的是,在一羣身穿作戰服的特警當中,有兩個着迷彩服的軍人,各自手裡握着□□,擡腿跨上軍車。
其中一人,身高比周圍人都要高出一點,身材勻稱,肌肉在迷彩服下飽滿有力,他走路昂首挺胸,動作矯健不拖泥帶水,身旁的戰友擡起頭似乎在跟他說話,而他目不斜視,表現得不太喜歡搭理人的樣子,生人勿近,戰友放佛早就習慣他這副樣子,依舊自說自話,他率先大步踏進軍車裡。這個身影太熟悉了,一瞬間,齊宇竟覺得呼吸急促。
軍車發動,齊宇自看到那身影,就魂不附體,猛地趴到窗戶上,想看清軍車的牌照,但他在七樓,根本什麼都看不清。
眼見軍車要開走,齊宇清醒過來,發了瘋似的狂奔到安全通道,一步三個臺階往下跳。那個身影,那種氣質,他不可能會看錯,無論多少年他都不會看錯。他發狂一樣大力拍開安全門,不再顧及自己的形象,焦急地往外跑去。幾個前臺驚訝地看着齊宇的背影,她們從未見過這麼不鎮靜的他。
軍車一記煙塵,揚長而去。齊宇剛要拉開門追出去,被突然跳出來的警察拖了回來,可他卻如一頭髮怒的豹子一樣極具攻擊性,好幾個警察抓住他才強行把他按進沙發裡。齊宇眼睛一直看着軍車消失的方向,原本在大力掙扎,隨着漸漸看不清軍車的影子力氣也漸漸耗盡。
齊宇伏在沙發裡喘氣,警察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教育道,“現在關鍵時期,怎麼能私自進出,遇到危險了怎麼辦?沒想到你看着文弱,力氣居然這麼大。”
齊宇目光無神,腦子裡全部都是那個身影,喃喃問,“車牌是什麼?”
警察一愣,“什麼車牌?”
“那輛軍車,”齊宇擡起頭,目光恢復清明,“車牌是多少?”
“你出去就是想看車牌?”警察詫異道,“新R××××。”
是他爸軍區的車牌號,齊宇想笑,剛纔那個人是劉浩的可能頓時上升到了80%。
酒店被狙擊□□殺的那人被警察帶走,很快一撥人撤離,負責清掃的人員安靜地打掃了房間,房間的落地窗戶上清晰地留下一個子彈穿過的彈眼。
齊宇一下班,匆匆給他爸打電話,接電話的是警務員,轉接給他爸還要一段時間,齊宇面無表情地等了一會兒,實際上心裡早已風起雲涌。
電話終於接通,齊宇迫不及待地問,“爸,劉浩是不是沒死?”
“……”齊春平頓了很長時間,反問道,“你看到什麼了?”
“他昨晚執行任務,目標在其米爾酒店。”齊宇強自鎮靜,讓自己的聲音不再發顫,“我看到他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齊春平終於說,“浩浩已經死了小宇,現在在世上的只有齊鎏輝。具體的以後再說。”
齊春平不客氣地將電話掛了。儘管他爸回答他的時候一點人情味都沒有,但齊宇卻像聽到了世界上最溫暖的回答,心臟咚咚劇烈跳動,他靠在牆壁上,面朝天空大口呼吸,等待這樣一個結果,實在要了他太大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