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七 同進士 如夫人
正德四十九年會試的主考官是刑部右侍郎孫言之和兵部左侍郎安藍,順理成章的,這兩位就成了他的座師。這位新科進士去兩位大人府上拜訪的時候,倒還是詳談甚歡,安藍大人甚至還專門給他打通門路,將進翰林院無望的他給安排進了兵部,雖然只是一個七品的武庫司倉大使,但是卻是個實打實的肥差。而且在兵部,有安藍安大人的照拂,還怕不能節節高升?
結果好景不長,就在今年年上,孫言之走私軍械大案爆發,兵部左侍郎安藍也受到牽連,提前告老還鄉,黯然離任。新上任的兵部左侍郎戴章浦戴大人,自然會培植親信,剷除舊人!
尤其是當他發現這位倉大使竟然和孫言之大案有關係——孫言之走私的那些制式軍械,就是通過他從兵部武庫司直接提出來的——之後,更是下手狠辣無情,直接一個摺子參了上去。刑部、大理寺聯合審判,證據確鑿,供認不諱,皇上震怒。下面的人體察聖意,直接判了一個秋後問斬,家產充公,家眷充入教坊司爲奴。
這位前名妓命運也堪稱是坎坷苦悲了,剛剛做了幾天的官兒夫人,就又被打落地獄。在自殺被人救下來之後,似乎也是心灰意冷了,便在教坊司做着那迎來送往的生意,她有這底子,再加上本身長相也是極漂亮的,做起來甚是熟稔,竟然很快就打出了名頭。
不過一個月,就被一個山東籍的富商看中,使了銀子買下來,坐了自己的小妾。
而這位富商便是陽信縣人,偶然一次,周興波見了這女子,心裡頭便是如發了狂一般,癡癡呆呆的,整日想的便是她。後來費盡心機,給那富商安插了不少罪名,抄家下獄,而這位如夫人,自然又是換了主子。
周興波昨天終於得償所願,在那美人兒身上好好的馳騁了一番,雖然是一夜操勞,但現在卻是一股虛火撐着,依舊神采奕奕。
他不耐煩的皺了皺眉,道:“讓他進來吧!”
腳步聲傳來,樂陵縣父母李法李大人走了進來,他年約三十許,身材清瘦,一臉的怒氣,身上沒穿官服,一身青衣便裝沾滿了泥土,看上去狼狽不堪,他額頭上沁滿了大汗,見了周興波便是大聲抱怨道:“哎呦,我的周大人哎,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有心思在這兒安坐釣魚臺?”
“李父母,沉定!”周興波冷冷的瞧了他一眼,端起一杯茶來,輕輕啜了一口:“你們這些同進士出身的官兒,嘖嘖,連官容都不要了麼?”
進士有三甲,一甲狀元榜眼探花,二甲進士,這三甲,便是同進士。
國朝文化博大精深,數字遊戲那是極有趣的,這同進士,一個同字,便是大有講究。所謂同進士,那就是說,你們丫的根本不是進士,只不過你跟進士差不多而已。同進士,可以說地位就比正派的一甲二甲進士差的不少,周興波二甲進士出身,素來是瞧不起這位以來比他年歲小很多,二來官位也不如他,而來出身也低的同進士的。
時人有對聯雲:“同進士,如夫人。同進士不同進士,如夫人不如夫人。”
如夫人,說白了便是小妾而已,雖然也是被人稱一聲夫人,但是卻和正室夫人天差地遠,是可以被正室夫人隨意打殺的!
一針見血,堪稱絕妙。
那李父母被人如此羞辱,卻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抱怨訴苦:“大人吶,這都着急上火了,下官還注意什麼官容?真要是鬧開,只怕下官這前程都沒了!”
“唔?”周興波臉上略凝重了些,問道:“怎麼回事兒?”
“還不是那張家的事兒?”這李父母雖然只是個七品官兒,和周興波無品提督差了一大截子,但是兩人互不統屬,周興波的事兒他固然管不了,但是他的事兒,周興波也管不了。心裡也是不怎麼怕他的,便直言不諱道:“張家乃是樂陵縣第一大家,平日裡修橋鋪路,樂善好施,民間威望極高。大人您把張家一家四口抓進府中,十天下來生死不知,有些大戶豪紳得知了這事兒之後,便一波波的來下官府中鬧騰,下官也是疲於應對!前幾天,更是有不少刁民聚在府外,天天在那兒磕頭請願,得知昨晚上您把人給放了,這纔是散去。”
“這不就沒事兒了麼?你上本官這兒來胡攪蠻纏作甚?”周興波臉色難看道。
“誰說沒事兒了!哎呦,大人您到底幹什麼了呀,竟然能把人給活活逼死?”李法一拍大腿:“那張家女兒回家之後就上吊尋死了,女兒死了,那張家家主張林氣急攻心,也是嘔血而死。那張家夫人見丈夫女兒都死了,便也自殺了!一家三口,全都橫死!如此慘案,本縣二十年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消息傳開之後,全縣大譁!那張家長子張耕又剛好從外面回來,現在已經鼓動了幾百百姓,把本縣的縣衙給圍住,讓本縣給他一個公道!”
“本縣上哪兒給他公道去?那張耕領了三四十個壯漢,把縣衙給圍了,本縣都是鑽後牆的狗洞子纔出來的。大人,事兒是您坐下的,您倒是出去給個說法啊?”李法已經漲紅了臉:“山東此地,素來民風彪悍,家家習武養馬,乃是一等一招惹不起的刁民,若是再彈壓不住,只怕就要引起民變了!大人,慶雲民變之事不遠,您可得三思後行!”
“三思什麼?”周興波冷冷的哼了一聲,聽到張家三人橫死,他心中倒也是頗爲意外,不過並未往心裡去,對他來說,三個賤民,死也就死了,又有什麼?
“什麼民變,你在嚇唬本官麼?”周興波心裡對會發生民變那是根本就不信的,輕描淡寫道:“本官還就不信了,朗朗乾坤之下,當今聖天子在朝,這幫刁民就敢起民變?再說了,就算是真的民變,也怪不到本官這馬政衙門頭上,李知縣,你這地方官是怎麼當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