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四人剛出藥鋪,正待將藥送上清玄門,迎面走來一位頭戴禪巾,身披袈裟,手持長戟,面相不怒自威的僧人。
“知世如夢無所求,無所求心普空寂。還似夢中隨夢境,成就河沙夢功德。”
僧人徑直走向蒼琅,施禮道:“阿彌陀佛。這位道長可是清玄門中人?”
蒼琅回禮:“正是,貧道蒼琅,敢問大師有何見教?”
“貧僧無夢,與清玄門宗主略有幾分交情。前日裡聽聞貴教有位道子生了異症,無人能醫。而貧僧周遊列國,於醫術亦有幾分見解,故此想請道長幫忙引薦。”
無夢……無夢僧人!段鴻聲聽聞此名,不禁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長戟——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熾燎戟?
蒼琅雖心中一動,到底道行高深,只淡然含笑道:“那便有勞大師了,吾正要去探望病榻之上的師妹,請大師隨吾來。”
無夢僧人見夏蘭音在臥榻上似已熟睡,不便切脈問症,即仔細觀察她的面相。
“看樣子非疾,非毒,卻是種詭怪咒術。”
“貧道亦是如此判斷,卻不知大師可有解法?”
“嗯……這位道子可曾與外疆人士有所接觸?”
“不知是不是外疆。夏師妹曾與一名身份不明之人有來往,而後突然發病,口中時不時喊着‘江年’,似乎是個人名。”
“江年?貧僧大概找到源頭了。”無夢僧人雙掌合十,喃喃自語。
“大師識得‘江年’?”
“穆江年,南疆毒蠱門血蠱主。”
“南疆毒蠱門!”段鴻聲、風疏棠失色驚呼出聲,饒是蒼琅、邱世真沉得住氣,此時也攥緊雙拳。
“貧僧只是推測,此人姓名江湖罕聞,據說也已涉足中原。這位道子像極了中了咒術,未及深入考察,目前症狀是中了血蠱之癡狂血蠱,也是極有可能的。”
“血蠱不應當是‘ 墜墮閉銼、氣逆、氣鬱,誤行補澀則瘀蓄於脾,大腹膨脹,漸成鼓滿,名曰血蠱’嗎?此處‘血蠱’,莫不是南疆的一種罕聞咒術? ”
“南疆毒蠱門分血蠱、毒蠱兩派及雜蠱奴役一流,分由男性、女性育毒。其中毒蠱名聲極廣,極易致死。而血蠱更加神秘,影響人的時程更長。雜蠱中亦有些神秘。”無夢僧人頓了頓,“數年前貧僧在南疆曾救下過受毒蠱一派迫害的血蠱弟子,因而知道解血蠱的辦法。”
“大師有法子救?”蒼琅眼前一亮。
“需由其所中血蠱之主喚醒入眠之人並照顧些時日,令其放下憂慮,並需親自喂之服藥,從心破血魔,再以藥物破蠱。所以,恐怕……”
“請問大師,若非血蠱之主卻被中蠱者誤認……可有解救機會?”
“只要中蠱者認同,願意遵從施蠱者指令,便有解救可能。道長這麼問,莫不是……”無夢僧人環顧在場之人,苦笑道,“若是找了適宜人選,關鍵的兩味藥材也非易事。”
“還請大師指點!”
“嘖,真是罪過,罪過。這兩味藥雖都產出於附近的山中,卻頗爲罕見。一味是魚龍脊,一味是陰嶺寒蘭。前者生於山中數口冰封池下數丈深的水中,渾身雪白如白龍,鱗片透徹清亮,先天目盲,頭頂有龍形觸角,尾有異形鰭,需要剖其背,剔其脊以入藥。後者長生於背陰巖縫中,根與山泉相通,亦無固定生長之處。”
“敢問大師,那陰嶺寒蘭可是綠葉纖長、臘月開小指蓋大小的鵝黃色的五瓣花朵?”
“其蕊雪白,其氛清冽,靈韻濃郁,人不得掘而養之。”無夢僧人默認了蒼琅的問話。
“草舍……”邱世真嘴角擡了擡,“好運。”
“上輩子修來的福分……”蒼琅欣然,“可否勞煩大師詳細傳授救治方法?吾對人選與藥品已有打算。”
“自當奉上。如果在一月之內可以完成,貧僧可以親自來指點。貧僧就借宿於在菩提寺。”
“多謝大師!大師以善渡世……”
“免禮。救人濟世爲貧僧所求,無量功德,無需讚譽。蒼道長,無夢雖行事於禮,卻不好繁文縟節。若再見貧僧,勿要提謝。”
“謹遵大師教誨。”蒼琅無奈,只得最簡單地禮節性地回了一句。
留下方法後,無夢僧人離開,幾人開始商定對策。
段鴻聲必須要留守此地,解除夏蘭音心中魔障;魚龍脊方面,因蒼琅屬修道之人,雖不忌殺生,但不宜扼殺有靈性之物,邱世真便擔任此責,且冰封池就在一旁山中,邱世真不會因此涉世太深;蒼琅速回山暝草舍去取巖縫中的陰嶺寒蘭,恰與邱世真同路半程;風疏棠武功不強,下山恐怕也多幾分危險,便留在山上協助段鴻聲——這兩人關係不一般,在一起協作也好。
任務分配完畢,蒼琅囑託了守門的師兄弟便與段鴻聲、風疏棠告辭。
“夏姑娘偏偏睡着不醒,哈,如何才能解除她血蠱心魔中的防備呢?”段鴻聲坐在牀頭無奈嘆息。
“等着就好。”風疏棠淡然道,轉身走到窗邊,不再看段鴻聲。
“棠姑娘生氣了?”段鴻聲柔聲道,起身緩緩靠近過去。
“沒錯。”風疏棠猛地回頭,右拳突出,打向段鴻聲胸口。
段鴻聲下意識地向旁撤開一步,順手裹住風疏棠拳頭,將她的葇荑素手握在掌心。冰涼,直徹心扉。
“好涼的手。”段鴻聲手緊了緊,卻見風疏棠腳下移轉,左拳化掌飛奪段鴻聲脖頸。
段鴻聲一凜,握住她右手的掌畫個圓圈,抵開她的左掌,前跨一步,鬆開雙手,護在身前。
風疏棠反身相對,腳步騰挪之間,隱現冰冷之氣。
“不是殺氣的寒意。”段鴻聲嘆口氣,“我允了你的脾氣……”
“什麼鬼脾氣!好好接招!”風疏棠嬌喝一聲,廣袖兜風而襲,自下而上,撩向段鴻聲。
段鴻聲舉掌應對幾個回合,心中雖閃現過無數破解的方法,但始終不施展,只是佯裝嚴肅地拆招卸招,衣袖擊打之聲連綿不絕。
“我絕不還手。”段鴻聲解釋道。
“那我就一直打下去,新仇舊賬一塊結……直到……直到她醒來!你就可以再去體現你的溫柔了!”風疏棠咬牙,額上漸起了細密汗珠,掌中不歇。
“哎呀……這樣也不行?”段鴻聲苦笑,“一定要段某再抱住你,順便在你身上反擊,棠姑娘才肯放棄……”
風疏棠一巴掌就揮了過來。
“溫柔似水對世人不是我的性子……啊……喝乾醋也很酸的!”段鴻聲面對突如其來的攻勢不得不立雙臂格擋,腳下不由走着“輕舟泊影”,輕靈而莫測。
他閃身至風疏棠身後,出手如風,點住她的定身穴。
“若是蒼大哥,肯定會受喜歡的女子的第一拳。我就不同啦,要想盡辦法……讓喜歡的女子報仇,纔有機會勸服心軟的她呀。”段鴻聲掏出手帕,在風疏棠額頭上擦了擦,又拿手指在她溼潤的眼角蹭了蹭,用指甲摘下她的一顆圓滾滾的淚珠,放在眼前仔細端詳,目光柔和,“乖啦,天真爛漫的小棠棠,只這一次,這是個人情也是唯一的機會……”
“你叫我什麼!”風疏棠面上剎那紅得發燙。
“風姑娘。”段鴻聲板着臉,彷彿剛纔的甜言蜜語都不曾存在。
“我……你……你好自爲之!”風疏棠恨恨地閉上眼睛。
“你不反抗就說明,你也是這樣想的?乖,不要鬧脾氣啦。”段鴻聲得意地笑笑,摸摸風疏棠發燙的臉,忍不住貼過去吹了口氣。看着她驚訝與羞澀的眼神,段鴻聲的目中,是不盡的溫柔。
他輕輕解了她的穴道,轉身回到牀邊坐下,出神地看着地面,靜靜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