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請隨貧僧來。”無夢僧人頭前引路,健步如飛,教人不得不急步趕上,三條身影在路人面前一閃而過,有如鬼魅。
三人轉了幾個彎兒,周圍愈加清淨,苔痕上階,松柏長青,無夢這才定下身形,二人擡頭一看,入眼“南山寺”三個大字。
“咦,這是……”蒼琅微微詫異。
“阿彌陀佛,慧頓法師,貧僧無夢有急事拜託。”無夢僧人向寺內朗聲道,毫無躲閃之色。
“尼……這是個尼姑庵?”段鴻聲眼見來人身着青色僧袍,慈眉善目,清秀眉眼間略有幾條皺紋,年約半百,看這身段容貌氣質,竟是個德行高深的比丘尼,不禁又擡頭看了看“南山寺”三個大字,甚是驚異:無夢和尚看起來與這尼姑關係不錯?這個和尚真是怪呀!
“這位施主重傷,求助於貧僧,貧僧便欲借貴寺靈地爲這位施主養傷,請法師幫忙照顧。”無夢坦然道。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大師仁慈,請……”慧頓法師雙掌合十,即刻引衆人進入。
慧頓法師迅速安置好了住所,蒼琅、段鴻聲便把風疏棠暫時託付給了無夢僧人與慧頓法師,約定三日內一定返回商議風疏棠病情及後續,而後回到黃龍壇,以取回屍體並安葬邱世真。
入夜,月光清冷,星辰燦爛。
黃龍壇上,血腥未散,人影孤清,兩條身影如殭屍般四處尋覓,尋覓。已不忍點起火光,去清晰地看到他的面龐。
劍眉凜然,殺氣悽然。
合起的眉目,是不甘的吶喊。
冰冷的面龐,是不屈的驕傲。
右掌環握,有如利劍猶在,卻終究只是斷指與空空。
“將邱兄葬在草舍吧。”段鴻聲顫聲道。
“二弟大概也是如此想的……我們走……”蒼琅橫抱起邱世真,跨過地下的排排屍體,沉重前行。
地下的這些人,冤還是不冤?甘爲權者奴,枯骨無人埋。
還好山暝草舍與黃龍壇相距不算太遠。
昔日靜謐的山暝草舍,今日染上了一層濃濃的悲哀。主人身殞,整間草舍都失去了生機,草木低垂暗黃,泉水滴落將近枯竭,草叢裡不見一隻活物。唉,多麼希望一回身,便能看到他舉着一隻烤山雞,冷漠的臉上帶着幾分欣喜:“你們來了?來嚐嚐今天的烤雞。”
山頭上的新墳,孤零零地立在山暝草舍旁邊。沒有慘黃慘黃的紙錢如飛雪如蝶般漫天,沒有長長的送葬的隊伍,沒有隆重的儀式。
來在草舍,來得安安靜靜,走在草舍,走得安安靜靜。身邊最親近之人,便是這三年有餘的陪伴——一直到歸入黃土的兄弟。生命中不長不短的一段時光,卻是最後的最幸福的回憶。
“孤闕三問天邱世真之墓,義兄、義弟謹立,于山花爛漫之春。”
蒼琅、段鴻聲二人跪倒在墳前。
“道者不應因死而下跪叩首,但是人要爲兄弟……拋棄條條框框的束縛!”蒼琅語聲沉重,擲地有聲,他叩首,面無表情,掐訣默唸超生之咒。
相比沉穩淡定的蒼琅,段鴻聲已抑制不住眼淚,伏倒在地,無聲地哭泣:是他把自己當成兄弟,是他像兄弟一樣關照自己,是他重情重義……卻落入奸人暗算!自己本受不起他的深情厚誼,自己本是應當赴約而戰的對象,而邱二哥相當於替自己而死……邱二哥啊!段仔今生漂泊流離,是邱兄給了自己溫暖與重生的機會……輕車熟路的合作招式,居然沒有機會一同使用了嗎?表面的寒冷蓋不住你內心的熾熱,在這樣一個山花爛漫的春天……兄弟啊!說好了,你會活到二十八的呀!是誰,是誰算計了你?你探求天道天機天人,命竟不能逆天……是誰……是誰!是誰啊!早晚這筆賬……段某要合着綁架的賬一併清算!那個混蛋,老子咒你永世不得超生!
“蒼大哥!我們去找南疆毒蠱門報仇!”段鴻聲越想越怒,心頭怒極,不由暴跳了起來。
“慢來。”蒼琅緩緩起身,拉住段鴻聲手腕,悽然笑道,“還有幾件重要的事要辦。”
“是……”段鴻聲忍着熱血,低頭等待蒼琅吩咐。
蒼琅解下腰間孤闕:“一者,毒蠱門未得到真正的孤闕劍,恐怕要回此地尋找,若是看到墳墓,甚至會打擾義弟安寧。”
段鴻聲一震:“這……這可如何是好?”
“佈陣。擅闖陣者,死。”蒼琅說得很淡很乾脆。
“蒼大哥……這樣的話,道門甚至佛門會不會視你爲……”
“顧不得。道者再輕生死也是人,不是仙。當然了,吾有分寸。若是有福緣造化之人,可以順利進入。”蒼琅擺擺手,喃喃吟咒,“元始安鎮,普告萬靈。嶽瀆真官,土地只靈……”
蒼琅腳下漸漸移動,足印深入,漸漸在墳頭周圍繪出類似於八卦九宮之圖。隨後,蒼琅從包裹中取出幾個不同顏色的紙包及瓷瓶、幾張符紙、一截蠟燭、一把火折。
“在這幾處向下掘土三寸,置入所有瓷瓶中物各一粒,四方則依四象撒上四種藥粉,吾去更衣、沐手、搬桌。”蒼琅顯然已下了狠心。
段鴻聲應了,開始挖土、撒藥。
蒼琅待準備就緒,將筆墨符紙、點燃的蠟燭與孤闕劍放在桌上,口中吟咒。咒語發音古怪,似從齒縫舌尖噴涌攢動,用詞晦澀難懂,聽來竟隱隱似是號令鬼神之奇詭密咒。
“三清祖師在上,道子蒼琅違命天道,自知罪孽深重。但求蒼天降恕,看在吾兄弟求道之真,尋覓天道不破天機求天人之諧……佑吾兄弟安寧……”蒼琅提筆蘸墨,在符紙上一氣呵成,連畫三張,壓在桌上,再提孤闕劍,掐訣舞動。霎時間周圍塵沙飛揚,風雲大作,陰風徹野,日月昏暗,竟見墳旁散發出隱隱金光交織着黑霧,隨着劍舞而飄搖晃動,駭得段鴻聲大氣不敢出,直愣愣地看着。劍舞畢,狂風漸息,天地恢復如常,蒼琅拈起符紙,在燭上燒了,揮掌擊去,將灰燼打散在墳頭周圍,方纔收招,不由自主倒退兩步,只得借劍支撐。
“大哥!”
“無妨。”蒼琅不顧額上的汗,目光癡癡看向小小的墓碑,“天界、人界、冥界……還有不得已時起效的八卦藥陣……蒼琅……在此拜託了!”
段鴻聲心裡暗贊蒼琅的神通廣大,表面看墳墓沒什麼變化,其中卻定然藏了神奇的陣法,又不得不擔心,他這樣耗神費力,多半會消耗不少陽壽……
“二者……便是去看看風姑娘的情況,算是赴約。三者,旁敲側擊相關人員……得到南疆毒蠱門的信息、意圖,甚至計劃。”蒼琅緩緩收回了孤闕劍,別回腰間。
“是,蒼大哥。我們先去南山寺看看風姑娘……”
“嗯。毒蠱門早晚要去的,汝切不可打草驚蛇輕舉妄動,否則……前功盡棄。大哥……大哥一定會保護好你,一定,再不能失誤。”蒼琅似乎頗爲自責。
“蒼大哥,有句話我不知道當不當說。”
“儘管說吧。”
“邱兄……去得頂天立地,一切都不怪蒼大哥,只是天機不解。”
“天機,不得解啊……”蒼琅搖搖頭,擡眸,與段鴻聲飛速掠向南山寺。
一路無言,卻抑不住重重思緒。
逝者不歸,生者……盡力去護!風姑娘是吾弟喜愛之人,救,爲兄弟救,理所應當,義不容辭!
二哥……你的仇我和大哥一定會報……阿棠……我也會盡全力護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