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酉之交,段仔如約而至,畏畏縮縮地走向並不陌生的身影。
“希望你以後也對魏某忠誠,吃的少不了你。”魏暢公沉聲道。
“是,是!段仔不敢不從!”段仔口中如此說着,心中叫苦不迭:跟這個醜鬼在一起,只怕小爺得夭壽三年……而且,活着,不僅僅是有的吃……段仔的期望……
“此回教你逃命的本事,下回事成,魏某便教你用刀。”
段仔心中一震。聽見“刀”字,他感到了一股殺氣。
他強自忍住寒戰,只答:“魏先生的恩情……段仔難以報答!”
誰知道下回姓魏的是要教他刀,還是拿他試刀?的確,魏暢公用刀,但他的刀,並不似段仔用得起的。而魏暢公此回似是創了個新招,亟待找人試招。
想到此層,段仔不由抖了三抖。
“怎麼?”
“回魏先生……段仔衣衫單薄,此時……有些兒冷,先生莫要掛懷。”
“嗯……好……”魏暢公也沒留意,腳步邁出,當真教起了段仔逃命功夫。
“你現在身無內力,學這逃命功夫恐怕效果不佳。魏某也不擅內功,甚麼意守丹田你也不懂,你內功修爲終究如何,且看你運氣。”
“小的記下了。”段仔仔細記着魏暢公的話與動作。
魏暢公靜若處子,動若脫兔,縱身提躍,落地已是三丈之外。緊接着便是一套錯綜複雜的步法,似走八卦五行之說,卻又差了些許。想來是魏暢公自己也不懂得,只是一通亂學亂教,天資聰穎的段仔焉能不察?但他也知道,這是份機會,不能錯過,便裝模作樣地學着。最起碼學個樣子,以後碰上明白人再行求教,亦無不可。保命的功夫,自然要好好學。
沒過幾日,魏暢公又來了。這次段仔的任務依然是送信。
“中街福星客棧,地字號房,長孫雁。這人不好對付,段仔小心些。不如你化作小二,給他端茶倒水,順便送信。”
“那……先生可否幫小的借……”段仔怕自己這身衣服不及進門就要被趕出去,不由低頭怯怯問道。
“這還不容易。”魏暢公搶了段仔話頭,從身後抖出一套與福星客棧店小二身上一樣的裋褐,“魏某知你心思單純,忠心耿耿,早已爲你準備好了。你換上去,爭取機會能當面把信交出去,讓他相信魏某的誠意。”
段仔這才恍然:魏暢公並不知道自己早就發覺了信中下了藥的事情,又讓自己陷入危險。看來這次魏暢公也是心懷鬼胎……段仔不動聲色,連連道謝,接過衣服暗自打着小算盤。
福星客棧,地字號在一層最裡面,所處安靜,表面看起來,房間面積倒不小。
沒過一忽兒,地字號的客人很快就大叫起來:“小二!打一盆熱水過來!”
“哎,好嘞!”一旁的小二哥連忙搭腔。
找到機會,段仔立刻追在小二哥身後,待他打了水,回身正要送到地字號,段仔連聲呼道:“哎!這水我去送吧!方纔有個姑娘在門口要找你,見你似乎在忙,便請你忙完了到南邊的菩薩廟找她一趟……”
“哎呀!一定是杏花!杏花!那小哥,麻煩你把水送到地字號了!”說着,這位小二哥就樂顛顛地把水盆交給段仔,飛奔出去。
“嘿,瞎貓撞上死耗子……正合我意。”
段仔呼哧呼哧地將熱水送至地字號房,大聲道:“客官,熱水來了!”隨即頂開了門。
客房中人長孫雁坐在牀榻上,稍稍擡頭,見段仔模樣年輕稚嫩,不由一愣,道:“辛苦,麻煩你把水放在桌前。”
段仔依言而行,放下水盆,又道:“方纔有位客人叫我把信送至地字號……”
“嗯,這纔是你此行最大的目的吧?”長孫雁微微一笑,起身一揮長袖,啪地關上了房門。
“客官?”段仔激靈靈抖了抖,仍是莫名其妙地將信遞了出去。
“你自行將信拆開,念給我聽。”
段仔心頭一震:此人果真比先前的人精明。
“可是客官……小的一非禮勿視,二不識字……恐怕做不得。”
“你扮做小二混入送信,偏偏年紀輕輕,也沒有什麼武功根基,我一個武林名宿礙於面子不能殺你……”長孫雁盯着段仔,口中似是喃喃,音量卻恰好能叫段仔清楚地聽見。
段仔眨眨眼,終是嘆了口氣:“客官果然是明白人。段仔知得客官行事謹慎,絕不會就這樣殺了小的,小的這纔敢跟您老商量。”
段仔直視長孫雁的眼睛,毫無畏懼。此時他感到的是溫和的氣息,而不是殺意。
“初生牛犢不怕虎……呵。”長孫雁似是在讚歎。
“小的願將上家魏暢公的事情全盤托出,只因他已對我產生殺機,還以爲我不知。小的段仔只爲了一條活路,不知前輩願不願意賞賜?”
“哈,有意思。”長孫雁捋捋鬍子,“我長孫雁答應你。你我合作,便可解決掉魏暢公這個禍害!”
“不知魏暢公都做過些什麼?竟是個禍害?”段仔不由好奇問道。
“第一,他太醜。”長孫雁面上笑道。
“哈,這個我認!”段仔一拍大腿,“每次看他我都渾身緊張,當真是嚇人的禍害。”
長孫雁揉揉鼻子:“本不該這麼說的。若他單純形貌醜就罷了,可他不僅如此。第二點,他在殺各道人士,搶劫識龍八鋒。識龍八鋒傳聞是開啓一座寶藏的鑰匙,同時八鋒本身亦是神兵利器。若盡皆爲魏老妖奪得,交給他的後臺老大,恐怕會顛覆江湖格局……”
“如此說來,前輩手中也有一柄鋒?”段仔不由搶道。
“確是如此。只是我武功高強,他不敢與我直面……恐怕那信封中有些玄機。”長孫雁倒是坦誠。
“據我所知,前兩次他都在信裡下了封禁內力之藥,這次……由晚輩拆開此信,遠遠由前輩看罷?”
“且慢。我長孫雁非是尋常小輩,他這次恐怕會下毒威脅咱。且將信交我,你退得遠些。”長孫雁拔出放在桌上的長刀,將信投入水盆。隨後手起刀落,伶俐翻飛,竟在水中趁着紙未溼透、墨未暈染,劃開了信封,挑開了信紙,滴水未濺,只蕩得漣漪陣陣。
長孫雁緩緩念道:“明日酉時在黃沙鎮東北角,吾與送信人恭候名宿哀刀。另:信閱至此,你已染劇毒三沸散,即刻雙掌紅腫發癢,三日後蔓延全身,必死無疑。欲求解藥,按時赴約。‘神機鬼語’魏暢公。”
“果……果然……姓魏的叫我最好當面交付此信……只怕也是居心叵測,想借刀殺人!”
“他會殺了你……即使看起來沒有威脅。”長孫雁冷笑,隨意撕了一頁紙丟在地上,用腳將可能帶毒藥的刀擦拭了一番,“這把刀便是識龍八鋒中的刀,紋飾華麗,入手輕便,吹毛斷髮……也是他打算爭奪的對象。我問你,姓魏的武功如何?”
“小的看來……他武功並不太高深,但是十分詭譎。”
“你可記得招式?”
“印象不深,但略知其輕功,盡是照葫蘆畫瓢,沒一點內容。”
“哼……乾脆將計就計。小子,這鎮上有沒有厲害點的江湖郎中?你若要助我殺了魏暢公,便請你隱藏好身份,去問問郎中‘三沸散’的症狀,假意與他所說符合,並索求解藥……”長孫雁掏出一錠銀子,“煩你去看看,獎賞少不了你……但若是你搖擺不定,正邪不分……”
“段仔省得!”段仔連忙打躬作揖,“小的感覺得到他的殺意,不敢與他同流合污!”
“嗯,去罷,演好這齣戲。”
段仔的腦子有些空白。那種無形的壓迫並不是殺氣,卻讓他渾渾噩噩地順着心思走串了陣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