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鴻聲真的在黑暗深處尋到了一個極其隱秘的洞口,洞外,竟是那條能通向小鎮的溪流——不在毒林中,居然是毒蠱門之外的境界。
佩弦客揹負虛懷道長走在最中,段鴻聲打頭,蒼琅收尾,四人一路無言,趕回鎮子。
“桑姑娘!虛懷道長……”“把人放下,我看看。”桑林晚搶過話頭,打量着虛懷道長。
“外傷,皮肉傷。毒,毒……”桑林晚看了看蒼琅,又看了看段鴻聲,神色有些複雜。
“可救得了?”蒼琅問道。
“能救,不過呢……需要些時候。蒼道長不必太操心,這裡有桑某。”桑林晚的語氣稍稍輕鬆。
“是,蒼琅相信姑娘醫術。”
“蒼道長面色不佳,也受了傷?…”
“啊……這是我一時過於悲痛……”佩弦客囁嚅。
“淨尊……出了事麼?”清尊臉色煞白。她未見得淨尊與幾人回來,就知道他一定出了什麼大事。
“應當是中了一樣的蛇毒……但是爲了護虛懷道長周全……”佩弦客歉然,“都是我拖累……”
“徐兄,你吾先去隔壁療傷。小弟……”蒼琅不願佩弦客再自責地說下去。
“段少俠且留一陣,其他人請先離開屋子吧。”桑林晚發話。
“好吧……如果有什麼需要請開口。”圓倫大師等人見她神色嚴肅,雖有擔心,也不得不退出房間。
屋子裡只剩下三人。
“我們……還有什麼王牌嗎?”
“王牌?”段鴻聲一愣,不知她怎地如此問,“八鋒……算是嗎?”
“那不行。”桑林晚垂下眼簾,“虛懷道長的毒,我沒有解藥。”
段鴻聲張了張嘴,卻沒說一個字。
“蒼琅道長既然信任我,我就一定要治好虛懷道長。”桑林晚毅然道,“請將你的令牌交我。”
“你要去毒蠱門?”段鴻聲大吃一驚。
“不要告訴任何人,今夜子時,我會去拜訪門主,請求解藥。”
“這!毒蠱門不可能信守承諾,請求什麼的更是白搭,夜路難行,不如……”段鴻聲極力想要勸阻。
“今天已然放過了嬋姬,打草驚蛇,毒蠱門絕不會再允許你們偷偷潛入。也只有我,有他們可以利用的價值。只有拿到解藥,我才爲他們辦事。”
“但是之後的行動,我們不能沒有……”
“我力量薄弱,能爲大家做的也只有這些了……今夜若是得到解藥,我會去七裡亭,請你在丑時去七裡亭等我。若是寅時還不見我,那就……抓緊時間另請高明吧……
“桑姑娘……”段鴻聲此時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咬牙,默默掏出了身上令牌。
“就是這件事……嗯……勞煩你去抓幾味藥。”桑林晚淡然道,彷彿晚上將要發生的事情,與她毫無關係。
段鴻聲默默退出房間。
一出門,卻看到蒼琅迎面而來,低聲詢問:“桑姑娘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段鴻聲的眼睛不由自主向下瞟。
“是嗎……”蒼琅搖搖頭。
“真的沒什麼……我先去抓藥了。”段鴻聲打個馬虎眼逃了——在大哥面前撒謊,即使是善意的謊言,他也承受不住那真心與熱切。
蒼琅看着段鴻聲遠去,臉色忽變,咳嗽起來。胸口的悶痛教人想往胸口捅上一刀,舒舒氣兒纔好。
“蒼兄,快些容我爲你療傷……”“好……”
夜深人靜,桑林晚悄悄溜了出去。她先前在晚膳中下了安神的藥,是以衆人中除了她與段鴻聲,其餘人都睡得十分沉穩。
臨近丑時,段鴻聲準備去七裡亭赴約。一開門,卻見蒼琅站在門口仰望萬點星辰。
“大……大哥你不休息嗎?”
“這麼晚了,你卻要去哪裡?桑姑娘又去了哪裡?”蒼琅肅然。
“在……七裡亭。桑姑娘會在七裡亭將虛懷道長所中之毒的解藥給我。”
“爲何你不同去,又爲何這樣晚?”蒼琅似是有無盡的問題。
“桑……桑姑娘知道大哥一定不許的……所以……所以用自己作爲交易的籌碼,去換取解藥!”
蒼琅淡然面上閃過一絲痛苦:“我們快去吧。”他沒有再說其他的話,與段鴻聲共赴七裡亭。
錯綜三五命和星,藍白青紅天定冥。
桑林晚獨自站在亭中,仰頭看着滿天繁星。
“每個人當真有命星麼?我……可能即將到此爲止了吧……這是我自願的,做這局棋上的一枚……終究要被吃掉的棄子吧。只要能贏下此局,輸了桑林晚一人又如何?”
“桑姑娘!”段鴻聲見着人影,不由輕呼。
“你不是一個人來的……果然蒼道長還是看出來了嗎……”桑林晚回首瞥見兩人身影,語聲平淡而無奈。
“也許還有更好的辦法……”
“可我已經做了決定。這是解藥,我查過,沒有問題。你們帶了藥就回去吧。接下來的十五日,我會在五毒塔煉藥,或許會做一些手腳……今日之後守衛極嚴,你們萬不可再闖進來了!”
“桑姑娘既已定下主意,蒼琅不敢再勸,也請桑姑娘不要再勸吾。”蒼琅的話中隱隱藏着幾層意思。
“你……”桑林晚低下頭,身後蝶翼上的輕紗微微揚動。蛩音喧囂,鬧得讓人心煩。
“就此別過。”蒼琅淡然一笑,深施一禮作別。拉上段鴻聲,便要離去。
“蒼道長……”桑林晚忍不住喚道。
蒼琅腳步一頓,偏過了頭。
“請記得……‘莫道桑榆晚,爲霞尚滿天。’”
“貧道省得。姑娘,保重。”
“桑姑娘保重!”段鴻聲不知兩人在打什麼暗語,看蒼琅也沒有勸說之意,不好再說什麼,只得道了些門面話。
“十五日後,吾會潛入。”
“蒼大哥!”段鴻聲也不知應當高興還是苦惱。
“桑榆非晚,尚有爲霞……就憑這一點,決不能放棄她——她不該是棄子!是這個局……不可……”蒼琅握拳。
“大哥如此決定……同小弟一樣。”
“那麼汝覺得衆人會如何?”
“需要留下幾人照顧虛懷道長。圓倫大師便負責此吧。佩弦客與清尊定然對淨尊之死充滿恨意,定會選擇主動出擊。郭大俠自不必說,必然應允。”
“只怕十五日後,便是決一死戰之時。”
“這……”段鴻聲心底突然生出幾分恐慌。決一死戰?原本……原本不是潛入,救下桑姑娘嗎……可是……
“桑姑娘已有必死之心與兩重準備,吾……卻不希望讓更多人因爲吾受到傷害。二弟、清玄門、淨尊、虛懷道長,已經夠多了!”
“這不是大哥的錯。”段鴻聲拉住蒼琅冰冷的手,“這是毒蠱門的錯。大家……大家更多是爲天下之人平安和樂才選擇與毒蠱門作戰的。除了蒼大哥,還有其他勢力想要除掉毒蠱門這個禍害……”
“是啊……”蒼琅垂眸,將段鴻聲的手握在另一隻掌中,“吾必定盡全力……保護吾應當保護之人。”
“哈哈,大哥是不相信小弟嗎?”
“十分的相信。”
“那就不必再多說啦!走,快把解藥熬了給道長,然後接着睡大覺!”段鴻聲還真想得開——或許只是想讓蒼琅好好歇歇。
清晨,蒼琅將夜間的事情說予了衆人。
衆人盡皆義憤填膺,爭相要參與十五日後的救援。
“夢空,你不必去。”“可是淨尊……”“既然可能是一場絕命之戰,我便需要將絕命書託付給你,請你……轉交給會長,也就不勞圓倫大師跑這一趟了。”
清尊沉默。她聽得出來,佩弦客這是在爲自己考慮。但是自己又爲這計劃做了些什麼呢?不甘!
“聽我的指令。你在此照顧虛懷道長。若是過了時候我們沒回來……就回總壇吧。”佩弦客閉上眼。
“是。”清尊眼中似是溼了。
“男兒鐵血當征戰,縱亡沙場亦無悔!舍予,盡展非凡!”郭舒慨然。
蒼琅,段鴻聲,佩弦客,郭舒。
十五日後,征戰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