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瑜散人嚇得忘記了咳嗽。
氣流穿過收縮狹窄的喉嚨,發出撕裂般的低啞聲響,被蟬鳴遮盡。
“去清玄門搶奪溪雲弓,並下毒殺害清玄門滿門的人,是不是汝?”蒼琅話說到一半,只覺得鼻子微微發酸,思潮涌動間多了幾分恍惚。
伯瑜散人又開始咳嗽,撕心裂肺。
蒼琅不急,起身拍拍手上的土,向段鴻聲道:“煩請你搜搜他們身上,小心毒物,然後把他們入土吧。順便,注意着周圍是否有別人。”
段鴻聲知道這是蒼琅想將他稍稍支開。也是,清理門戶這種事,由蒼大哥自己做就夠了——他一定會做出恰當的決定。
段鴻聲挑開毒蠱門人的衣衫,掠走他們身上的銀子以及雜蠱的閒雜物件,揣到包袱中備用的一口大口袋裡,隨手挖了幾個坑,用土石草葉將他們仔細掩埋。
看伯瑜散人通紅着臉,咳嗽得差不多的模樣,蒼琅終於再次開口:“是不是?”
“我說不是你會信?”伯瑜散人啞着嗓子嘿嘿冷笑。也難爲他居然笑得出來!
“不信。”
“那還說什麼!”伯瑜散人翻翻白眼。
“汝覺得吾應當如何制裁?”蒼琅拂塵甩出,碧色閃動消逝,縷縷鋒芒,殺氣驟現。
“清玄門不是我願意呆的地方。”伯瑜散人咳嗽兩聲,喉頭隱隱發顫。
“嗯?”蒼琅的聲音中充滿了疑惑與恨恨。
“總之,和毒蠱門合作,告知他們清玄門的格局,荊某不後悔。”伯瑜散人在等蒼琅追問,卻未得到迴應,只得繼續道,“我呀……咳……是被迫的……”
“你可知師父爲何始終不讓我將你驅逐?”蒼琅微微切齒。
伯瑜散人愣了愣:“你爲何說這個?”
“看看你,是否有悔過之心。”
“你會放過我?哈,不稀罕。”
“師父說,你我的命格皆對清玄門有重大影響。究竟是福是禍,現今才得以清明。師父當初選擇接納你吾,親自撫養培育,期望能以道法引導命格走向,他老人家自然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吾曾勸說師父不要放你下山……可師父只叫吾對汝多加關注,其餘順其自然。直到那日春社,汝教唆新入門的弟子暗害吾,吾一時不抱希望,也當真放手不再管你……吾……是否有愧?”蒼琅抓住心口,悽聲嘆息,“可是如今……原來師父只是在做一個美夢罷……汝卻當真……還不能明白師父!”
“哈……”伯瑜散人嘲諷般地看着情緒略激動的蒼琅,“可惜我就是不明白,我爲什麼沒有你強大。”
“這就是原因。”蒼琅沉默片刻,肅然,“你的心太過茫然,以至於矇蔽你的雙眼,使你誤入歧途。”
“我始終是清醒的……打敗你,是我的目標之一。賠上清玄門,也不過是多了幾隻陪葬……呃……”
蒼琅左掌中收卷的拂塵噎住了伯瑜散人的話。
“因爲我?好理由,哈,吾還真是受寵若驚……你卻忘了那些春夏秋冬,那些早晚晨昏,那些人事物……這血海深仇,縱使吾慈悲,恐怕是不能遂你的願輕易放過。”蒼琅鬆開拂塵,拂開伯瑜散人穴道。
伯瑜散人立刻便要跳起來逃跑,奈何剛一起身,就被足踝劇痛痛得跌倒在地,渾身磕得生疼。
“你還有什麼話想說?”蒼琅冷哂。
“沒……有……”伯瑜散人驚恐地試圖爬向遠方,卻發現手腳已麻木,只得背對蒼琅,顫顫巍巍地支起身子四處亂瞟。
“你吾向來關係不好,說到底,還是吾之過,吾負責解決到底。荊玉泊,如今汝已非清玄門之人,吾,權做爲民除害。”蒼琅憤憤回身,拂塵交右手反揮回去,塵尾直擊,猛射出一道綠幽幽的寒光。他立刻轉過頭,不去看。
伯瑜散人來不及再說一個字。
蒼琅看見段鴻聲拎着個大包袱慢悠悠地走來。
“還要再麻煩小弟……”蒼琅稍稍側身,卻始終不願回頭再看一眼。
“放心,交給我了。大哥,這是我從他們身上搜到的東西,你看看都有沒有用。”
“辛苦了,先交予吾罷。最後之事做完後,吾們儘早回去吧。”
“是!”段鴻聲的語氣中多了幾分欣然:果不其然!大哥還是明白的……即使惡人永遠殺不盡,少一個總比多一個好。哼……那種爛泥扶不上牆的貨色,卻只是其中極微末的一人……到底,小人比而不周,毒蠱門早晚也會害死他的……
伯瑜散人滿臉驚恐,扭曲的臉側躺在地,沾滿了污穢的黑泥。
段鴻聲看着伯瑜散人的後脖頸:拂塵上的劍氣幾乎割斷了他的脖子,可見得血涌如注,森森白骨。
一拂斃命,流了這麼多血……哈……蒼大哥你不忍看同門被自己殺掉的瞬間……我便做局外人替大哥……不……其實我也不是局外人啊……二哥……二哥的仇也算是報了一半吧!
段鴻聲割開伯瑜散人衣襟與腰間,挑出一枚雕花令牌。
“這是……毒蠱門的密令?”段鴻聲將令牌提了,隨手用石頭與氣勁在草叢邊挖了個坑,將人丟進去,並把染血的土換了一換,埋了,踩了兩腳,才放心地拍了拍手。
“大哥,我們走吧!啊對了,他身上有這塊令牌……”段鴻聲將令牌交給了蒼琅。
“辛苦你了。”蒼琅微微一笑,接過令牌,提起包袱,迴向小鎮。
一路無言,思緒萬千思不盡。
昔歲桃芳楊柳霏,
山頭百道命珠璣。
日吟書卷月華淺,
夜蓄薄嵐朝露晞。
尚記黃冠揮麈尾,
猶懷鶴髮牽玄衣。
玉君羽盡東風嘆,
今歲憑誰共采薇?
待回了客店,蒼琅兩人秘密將此事說予了衆人。
“阿彌陀佛……”圓倫大師低聲嘆息。
佩弦客咳嗽兩聲,正欲稍作感言,忽聞樓下腳步聲亂,似來了人——推窗看去,正是南下而來的清玄門的三位朋友。
“虛懷養天和,抱朴守性拙。”
“越嶺穿山,橫舟渡水,凌空似燕輕如羽。藏真守道,求樸沖虛,萬物淨無。”
“道不盡道,玄亦非玄。舒者,舍予也,盡展非凡也!”
“滔滔滄浪水,濯洗血寒纓。”
蒼琅連忙出去與三人抱拳見了,對起暗號。
“協破三清劫,江湖嘆永爭。”一位鬚髮盡白、仙風道骨的道長應道。
“虛懷道長慈悲。”蒼琅行了揖禮,隨後轉向旁邊形容枯槁的中年道者與英姿颯爽的俠士,“真凌子道長慈悲。郭俠士慈悲。”
“蒼道友。”“蒼道長。”三人各自行禮。
“閒言少敘,三位請隨吾來,蒼琅好爲各位引見。”
衆人落座,由蒼琅引見,通了名姓身份。
虛懷道長是伏龍觀的前輩,閱歷豐富,道法、武功造詣非凡,是清玄門多位得道高人的摯交。
真凌子道長是千雲廟的前輩,一身輕功底子堪稱武林風雲榜榜首,已是獨步天下。他若謙虛第二,這世上沒人絕敢稱第一。
這位俠士名爲郭舒,是個遊俠,平素居住在山中,時不時上清玄門祭拜,偶遇有違正義之事,都會施以援手。脾氣耿直,武功高強。
介紹完了人與現今情況,此時,衆人的商議纔算正式開始。
毒蠱門難纏,如何才能消耗最少的力量,達成最好的效果?不一定要消滅毒蠱門,卻可否有辦法又快又好地解決危機?羣策羣力,議論紛紛——如此商議兩日後,衆人終於達成一致,制定出了三套計劃,以備不時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