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那朋友的作品,90年代初就開始在國內外展出了,還被許多大部委、大公司陳展和收藏過。他也因此上了國家名人名錄,獲得了‘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的稱號,是個難得的怪才。”顏行書不無得意地說,“當然,要練書畫,這文房四寶是一件都不可少的。有了好硯,自然還得有好墨,不然,就不和諧統一了。”
“這墨我倒是略知一點皮毛的。”李無言笑笑,“真正的好墨,其特點就是落紙如漆,色澤黑潤,經久不褪,紙筆不膠,香味濃郁,豐肌膩理。”想當年,他曾給老和尚當過幾天墨童的,自然懂得一些關於墨硯的知識。《述在書法纂》上則說:西周“邢夷始制墨,字從黑土,煤煙所成,土之類也。”說的黑土,指的是黑色一類礦物質,或礦物顏料。而說墨是煤煙所成,則是西漢以後的事。這墨,只因其原料不同,又可分爲油煙墨、漆煙墨、松煙墨,又分別以桐油、生漆、松枝所燒的煙炱,再加黃明膠和麝香、冰片等等製成。
李無言還聽老和尚說過一個故事,說的是唐朝末年,由於安史之亂,大量北方墨工紛紛南遷,易州墨工奚超父子逃到江南歙州後,見那裡林密鬆茂、溪流清澈,遂定居下來,開始重操墨業,他製造出來的墨“豐肌膩理,光澤如漆”,於是名聲大振。之後到了南唐,後主李煜得到奚氏墨,把它視爲珍寶,遂命其子奚廷珪爲“墨務官”,並賜國姓李作爲獎賞。從此奚氏一家便更奚姓爲李姓了,李墨因此名揚天下,世上也便纔有“黃金易得,李墨難獲”之說。而且老和尚還說,據他考證,李無言祖上就是這李氏後裔,後來逃難至此,隱居下來。李無言不知此說是否真實可信,但他深知天下李姓五百年前是一家,也爲自己姓李而深感自豪。再說,他後來給女兒取名夢溪,表面上看是取自於儺溪,實際上還取自於這一傳說。溪,也即奚也。夢溪夢奚,其含義不就是緬懷、紀念祖先麼。
顏行書一怔,他沒想到李無言對研墨還有這等研究,大感意外,便說:
“這墨不知從何時誕生,但從《莊子》‘吮筆和墨’的文字中,至少可以推測出,在周朝就已經有墨存在了。不過,當時制墨的原料與現在有所不同。從‘墨’字字形來看,是從‘黑’從‘土’而來,可見最初所制之墨是礦物質材料,而且以黑色土石爲之,屬於天然石墨或者礦物顏料。據史料記載,我國人工製造的煙墨大致始於漢代。清代朱棟的《硯小史?墨考》裡曾說:‘自蝌蚪漆書而變爲隸,則墨尚矣,漢尚書令僕丞郎月給榆麋墨大小二枚。’開始將墨的運用與漢代用隸書寫字和人物連在一起。目前所知最早見於經傳的制墨家,應該是三國時魏國的韋誕。
韋誕字仲將,時人曾稱讚其說,‘仲將之墨,一點如漆’。從他開始,我國便出現了最早的松煙墨,這種墨是用捶搗法將煙和膠細搗而成的。到了唐末、五代之時,松煙墨的製作方法日臻完善,就是在政府機構中也有專門負責制墨的官員,如南唐後主李煜就曾召墨工奚庭珪爲墨官,並賜其李姓。而奚庭珪所造之墨,用松煙墨一斤,摻入珍珠三兩,玉屑、龍腦各一兩,用生麥或生漆攪拌後,再用杵搗數萬次,能使墨塊堅如玉石,即使入水三年也不損壞。當時有人曾開玩笑說,‘庭珪墨可以削木’。而奚廷珪之父是唐末著名的制墨專家奚超,他在總結了前人的制墨經驗後,加以改進,遂創造了搗鬆和膠等技術,使墨的質量大大地提高了。”
李無言見顏行書也知道這一典故,於是笑而不語。他不想讓顏行書知道李氏先輩逃難至此的歷史,遂點了點頭,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隨即,他又隨顏行書進了書房,但見長條桌上放着一本《儺城詩刊》,又隨手翻了翻,不期翻到了林敬之的那組詩詞,標題是《菩薩蠻?懷古》。就問顏行書:
“林教授與你還有來往嗎?”
“豈止有來往,還是詩友呢。”顏行書不覺得意起來,“你現在看到的這首《菩薩蠻?懷古》,我就爲他指出幾個地方的錯誤,有平仄方面的,也有音韻方面的,他說我是他的一字之師。我說此言差矣,應該是多字之師。他聽後哈哈大笑,說我這人不謙虛,好爲人師。”
李無言也笑了,說:“這林老教授,也是咱儺城一寶,應該退休了吧?”
顏行書搖頭,說:“他退什麼休哦,健康得很呢。依舊是博士生導師。”
李無言“哦”了一聲,又問:“還是全國人大代表嗎?”
“是啊,怎麼不是?”顏行書說,“你是不是想找他?爲‘爭鐵’的事?”
李無言點頭,說:“正有此意。”
顏行書哈哈大笑,說:“你啊,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還以爲你快‘內退’了,來拜我爲師的呢。”
李無言也笑,說:“也算無心插柳吧,將來一定跟你好好學習書法,也好叫個李狂草嘛。”
兩人哈哈大笑。笑過之後,顏行書又說:“這事應該沒有什麼問題的,爲了家鄉人民嘛,這個覺悟我想他應該還是有的。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再說,也算我間接爲儺城人民‘爭鐵’做了點貢獻嘛。”李無言謝過之後,就告辭了。
沒過兩天,顏行書就來回話了,說林敬之已經欣然接受,不過他想要點資料,好寫議案。李無言說:“這個就不勞林老教授費心了,議案我們已經寫好了,只要他修改修改,潤色潤色,再落上他的大名就是了。現在,我就叫苟東方把資料發過去,你有他的電子郵箱嗎?”
“我有他的一張名片,上面應該有郵箱吧?”顏行書不敢肯定,這就去找那張名片,上面果真有郵箱。
李無言拿着這張名片,回到辦公室後,交給了苟東方,又叮囑了他幾句。苟東方領會,拿着名片欣然而去。不一會兒,他就拿着名片回來了,說已經發了。
李無言接過名片,很想留下,又怕奪人所愛,就又來到了黨史辦三樓,還給顏行書。顏行書說:“你也是的,你拿着有用,還我幹嗎呢?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嘛。”
李無言也就笑納了。顏行書卻附耳說道:“無言啊,你說‘爭鐵’這事兒到底靠譜不靠譜?”李無言無奈一笑,覺得這個問題還真不太好說,就搖了搖頭:“八字還沒一撇呢。”顏行書卻說:“我有個爛杆子朋友,是個瞎子,會算八字,我們何不去請他算一卦?興許有點幫助呢。”
李無言怔住了,他覺得這也太滑稽可笑了吧?
“唉唉,就當我沒說嘛,你皺什麼眉頭哩。”顏行書知道李無言的個性,以爲他不相信玄學這一套,所以趕緊解釋了一句,算是自嘲。
“那人真有那麼神嗎?”李無言神秘地問了一句。顏行書釋然,忙說:“人稱周半仙,輕易不給人算卦,只要算上一個,就夠他吃上一年半載的了。”
“真有如此之神?”李無言好笑,越發覺得顏行書有些神秘兮兮了。
顏行書說:“你去問問不就得了?你不是想‘爭鐵’嗎?他幫你占上一卦,看都說些什麼。”
在巴郡吃了閉門羹後,李無言一直悶悶不樂,此時經顏行書這一提議,所以也就抱着玩玩看的心理,跟着顏行書去了。
兩人來到一條小巷子裡,這是儺城保留下來的唯一一條老街,長不過百十米,古老的牆腳根鋪滿了溼溼的青苔,那些裝飾着格子窗的窨子屋,依稀散發出古樸、幽雅的氣息。巷子深處的一處四合院裡,就住着這位周半仙。顏行書一路告誡李無言,只能問一個問題,其他的不必多問。李無言點頭,算是記住了。進得院來,但見一棵參天古槐,濃蔭蓋地,蔭庇着一神秘之所,氣氛森然。顏行書進門,叫了一聲:“半仙。”屋裡有人應:“是行書老弟吧?”顏行書說:“我今天給你帶了個貴客,你說過的,要爲我免費佔上一卦。”周半仙說:“是哪個人,居然有這麼大面子,可以讓你爲他求得一卦?”顏行書說:“是個大人物,要爲儺城人民辦一件大事,修鐵路呢。”
“請進請進。”周半仙已經站在門口了,他兩眼望着門外,依然一片空洞。
顏行書走過去,抓緊周半仙的手,說:“今天你可得下點工夫啊,這可是千秋偉業的大事啊。”
“這個我曉得。”周半仙慢條斯理地轉過身來,又請他們坐。李無言便回了一句:“大師請坐。”
“什麼大師哦,一個瞎子,靠算八字討口飯吃,還算大師?”周半仙笑笑,“要是早幾年啊,還是封建迷信呢,只怕早就鑽土眼裡去了。”
幾個坐下,周半仙又說:“就想問鐵路的事?”顏行書說:“正是。”周半仙說:“報一個字來,什麼字都行。”
“硯,硯臺的硯。”李無言隨口說道。
“呃,這字我好像測過。”周半仙擡起頭來,若有所思地說。
“真測過?”顏行書奇怪,忙問。
“測過。”周半仙又肯定地說,“已經測過大半年了。”
“都測出什麼來了?”李無言趕緊追問。
“其實,那人測的字是研究的研。古代的硯,也就是研,兩字同音、同義。”周半仙解釋說,“你們看,這硯臺的硯,是一石一見,左邊爲石,右邊爲見。何謂見石?開山才能見石嘛。既然是開山見石,不就是要破土動工嗎?用現在的話來講,就是要搞大工程。如此看來,這修鐵路應該有望。”
“你是說,這爭鐵路搞得?”顏行書又忙追問一句。
“不錯。”周半仙說,“只是這事兒難度較大,過程很艱難。”
“這又從何說起呢?”李無言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他可不想到頭來白忙活一場。
周半仙說:“你想啊,這石是多硬的東西?要想見石頭,那可是要動土的事啊。既然動土才能見石,這難度還小嗎?所以啊,得費一番大工夫哩。”
“只要能成就好。”顏行書忙打了個圓場。
李無言卻鬆了一口氣,眉毛一挑,立馬喜上眉梢了。
顏行書又問了周半仙一句:“既然這硯字已經被人測過了,還會靈驗麼?”
“怎麼不靈驗?”周半仙冷冷地說,“既然能說出這等字來,豈是一般的人?肯定是懂學問、有思想的人。而能與你有交往的,還能是小人物?一定比你的官帽子還大才是。”
“這是我們市人大主任,官可不小啊,是代表人民說話的嘛。”顏行書又玩笑一句。
“是嘛。我沒有閉眼說瞎話吧?”周半仙也笑了,他一臉的皺紋,深似溝壑。
顏行書又問:“半仙啊,你看,那個報‘研’字的人,是不是比這個官還大?也是在問鐵路?”
“也是。”周半仙點頭。
“那人究竟是誰,你知道嗎?”顏行書想套半仙的話。他不相信竟會有這等的巧合。
“能說說是誰嗎?”李無言也想弄個水落石出,便追問了一句。
“當家的嘛。”周半仙賣了個關子,只說了半句話。
“是歐陽山?歐陽書記?”李無言幾乎脫口而出。他認爲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