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無言一行帶着資料,立即趕回儺城給書記歐陽山彙報,歐陽山又立即給行署專員謝飛煙彙報,謝飛煙說:“趁熱打鐵,我們明天就在省城會合,趕往北京。”
楚巴有駐京辦事處,謝飛煙、李無言、苟東方、夏自溪、易水寒幾個下了飛機後,駐京辦事處的車趕來接了。只因考慮到駐京辦事處離鐵道部較遠,他們就入駐了北京東方賓館。一行人都帶了大包的資料,他們把資料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趕了一天的車,又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大家都感到累了,於是吃罷晚飯,謝飛煙說: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再去彙報。”
這天是五月二十五日,一早起來,李無言覺得眼皮有些跳。他有什麼預感,可又不好對誰說,臉色有些陰鬱。看看大家,夏自溪似乎也沒有睡好,眼睛也是紅紅的。謝飛煙也看出來了,就問夏自溪:“自溪啊,怎麼昨晚沒睡好啊?”夏自溪說:“多謝專員關心,沒什麼大問題。只是北京這鬼天氣,風沙太重,眼睛吹進沙子了。”謝飛煙哈哈一笑:“北京這沙塵暴也認人啊,專欺負我們鄉巴佬。”大家都附和着笑,說北京什麼都好,就是天氣不好。
一早,大家就來到了鐵道部。彙報是昨天早就預約好的,所以不待上班,他們一行就到了。這次,他們主要是給鐵道部發展計劃司和經規院的負責人彙報。一進會議室,李無言就注意到了,感到那些陌生的面孔讓人很難親近。當然李無言更知道,在這裡沒有他說話的份兒,畢竟地市和首都北京相差太遠了,雖然行政級別一個副師一個正處,相差不過半級,但是京城和儺城相比,就十萬八千里了。於是李無言對夏自溪、苟東方、易水寒各示意了一眼,意思是叫大家多聽少插嘴。大家會意,都微微地點了點頭。這時,又有幾個人走過來,謝飛煙立即站起身,去跟他們握手:“耿司長好,餘院長好。”相互寒暄了幾句,就準備開會了。
李無言知道,這幾年楚巴跑項目,作爲地區行署專員謝飛煙沒少往北京跑,尤其是爭取大項目,每次都是他親自帶隊掛帥,所以他與鐵道部和國家發改委的一些司長、處長們差不多都混熟了。李無言也聽說過,來銀子最快的就是那些權力部門,在圖紙上畫一條線,下面就要爭破腦殼。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誰不想爲官一任造福一方,多爲地方做點實事呢?所以也有人說,上面的人變質變壞,還不都是下面的人給慣侍壞的嘛,如果下面的人都不去爭不去搶,那些項目他們還不照樣要搞?當然這只是理論上的假設,現實中,誰要是不爭不搶,他纔是個十足的大哈寶呢!
輪到謝飛煙彙報了,他便開門見山地說:“我簡單地給各位領導彙報一下吧,具體的資料鐵S院已經報上來了,我不想多重複,我所強調的一點就是:我們最後的希望。我們希望鐵道部能將巴儺巫鐵路納入國家中長期鐵路網調整規劃並列入‘十一五’計劃。因爲巴儺巫鐵路沿線不僅是少數民族較爲集中的地區,也是革命老區,元帥的故鄉。我們那裡的旅遊、礦產、山林、水電等資源十分豐富,開發前景良好。前不久,楚巴又被評爲全國十大旅遊城市。但由於受地形條件限制,交通基礎設施較差,目前僅依靠低等級公路與外界聯繫,各種豐富的資源得不到有效的開發利用,經濟發展緩慢,人民生活比較困難,可以說是國家級貧困縣市的連片區,而本鐵路線的修建,將從根本上改善那裡的交通狀況和投資環境,有利於山區資源的開發利用,促進地方社會經濟的快速發展,使老區人民儘快脫貧致富,從而加強各民族之間的大團結,爲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創造更加良好的條件。”
發展計劃司的耿爲民司長笑了笑,然後說道:“你們的想法很好,勇氣可嘉。但是有幾個問題我要特別指出:一是沒有巴儺巫鐵路的規劃性研究報告,要是沒有這個報告,我們就無法去評估修建這條鐵路究竟有多大的價值。二是據我們初步瞭解,沿線地區經濟相對落後,如果鐵路建成以後運量不足怎麼辦?如果項目效益差,國家不是白白花了一大堆銀子嗎?現在,極需資金的項目多,我們僅有的一點資金也是杯水車薪,只能去保重點。再說沿線地質條件複雜,施工難度很大,萬一出現什麼料想不到的情況或結果,誰又來負這個責任?還有,就是你們兩省一市的意見也不統一,有的要先修建巴儺巫線,有的要先修建安張巫線,我們也是左右爲難啊。”
經規院的餘長庚院長也說:“既然沒有規劃性研究報告,我們經規院也沒有研究的必要了。這次就不考慮這條線了,我建議你們還是進一步做好規劃研究,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嘛。”
見下了逐客令,大家面面相覷,一片茫然。會議室頓時鴉雀無聲。
李無言的臉色也嘩地變了,渾身哆嗦起來。這就意味着大家這一年多來的努力全白費了——自己還有何面目去見江東父老?
一陣沉默之後,大家的目光一齊投向了謝飛煙。謝飛煙苦笑一聲,說道:
“這個規劃研究報告我們儘快去彌補,希望鐵道部能夠暫緩幾天,給我們少數民族一個機會。再說我們那裡是革命老區,十大元帥的故鄉不是修了高速,就是修了鐵路,我們那裡爲什麼就不能修建一條呢?從感情上講,我們的祖輩是付出過巨大犧牲的。革命勝利了,我們也應該享受一下革命的果實吧?如果因爲地處偏遠,經濟落後而不去加大基礎建設,與發達地區的差距只會越拉越大,那麼,貧困地區只會越來越貧困,如果長此以往下去,不穩定的因素就會越來越多,和諧社會就將無法得到根本保證。所以我認爲修建一條鐵路,不僅要考慮經濟效益,同時也要考慮政治效益。少數民族也有少數民族的特點,無論是土家族還是苗族,他們的歷史都是可歌可泣的。希望鐵道部給我們一個加快建設的機會。”
見謝飛煙如此發言,語帶鋒芒,耿司長和餘院長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耿司長便微紅着臉說:
“剛纔謝專員說得很激昂,這個心情我很理解——理解萬歲嘛。但是沒有規劃性研究報告,一旦出了問題,我們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所以你們也應體諒我們的難處。要是機會成熟了,我們保證特別關注這條鐵路,到時候我們再大開綠燈嘛。”
謝飛煙搖了搖頭,他知道說什麼也沒有用了,這就站起來,跟大家一一握手,彷彿一下就忘卻了剛纔的不快。李無言也站起,跟隨謝專員和大家一一握手。
出來後,大家依舊一臉的灰暗,都沉默着鑽進了車子,回到了住處。吃罷午飯,謝飛煙說大家先好好休息一下,我們等會兒要開個長會。
剛剛休息不久,苟東方就到李無言的房間來了。李無言問道:“東方啊,你怎麼沒休息?睡不着?”
苟東方說:“主任你不是也休息不好嘛。”
李無言說:“我一早就感到眼皮子跳,果真不是什麼好兆頭。”
苟東方說:“有件事我要給李主任彙報。”
李無言覺得苟東方神色黯然,示意他坐下,問他:“什麼事?”苟東方搖搖頭:“你沒發現夏局長情緒不對頭嗎?”
李無言“哦”了一聲:“他一早眼睛紅紅的,是不是眼睛進了沙子?”
苟東方搖頭:“不是。我剛纔接了個電話,說是夏局長父親過世了。”
“什麼時候的事?”李無言彷彿聽到了驚天霹靂。“你怎麼不早說呢!”一性急,他就開始埋怨起人來了。
“我不也才知道嘛。”苟東方苦笑一聲,“是杜小眉打電話過來的,說是昨天晚上過世的,我也才知道。”
“這個夏自溪啊,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他怎麼就不吭一聲呢?”李無言十分懊悔,他覺得自己一心只想着“爭鐵”,竟把關心同志們的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事你看怎麼辦?”苟東方說,“我也不好去安慰夏局長,怕他不好想。他那人你是知道的,幹起工作來可是個玩命的貨。”
“這個節骨眼上,唉。”李無言嘆息一聲,一時感到無計可施。苟東方說:“還是去找夏局長當面說說吧,讓他儘快趕回去。”
“這樣也好。”李無言和苟東方就來敲夏自溪的門。夏自溪也沒有休息,一個人在房間裡垂淚。見有人敲門,他趕緊揩了揩淚痕。
門開了,李無言和苟東方進來,夏自溪又把門關上了。李無言木着臉,責怪道:“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也不說一聲呢?”
“事情再大,也沒有‘爭鐵’的事大啊。”夏自溪苦笑一聲,也不想再瞞什麼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看還有沒有飛機,馬上趕回去。”李無言下命令似地說。
夏自溪搖搖頭,說:“在這節骨眼上,你讓我當逃兵?不行!再說,忠孝不能兩全,我只好不孝了。但我相信父親在九泉之下一定會原諒我這個不孝之子的。”
李無言說:“那……我們先去請示一下謝專員,看他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