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縣的慘烈戰鬥在雲昭的安慶邊軍勢如雷霆一般地佔領興靈以後已經停了下來,無論是王好古,抑或是簡述,都已經失去了再打下去的動力。
王好古是沒有再打下去的能力了,十數日的激鬥,他本部五千嫡系損失不小,而他彙集起來的各府縣地方守備軍,此時已是人心惶惶,聰明人都已看出王好古大勢已去,前有簡述大軍壓境,後有雲昭佔據其老巢,覆滅已是迫在眼前了。但他們仍不敢妄動,因爲在王好古的背後,還有另外一座大山,那就是蒙人,如果蒙人揮師來援的話,那說不定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此時選擇未免爲時過早,但暗底裡卻有不少人已經開始與簡述暗通款曲,更有的人亦不抱拜的菩薩多,連雲昭那裡亦派去了信使,當然,絕大多數人,還是更看好簡述。
王好古是打不下去,簡述卻是三分惱怒,三分驚佩,三分舉棋不定,另有一分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從大了去講,此時正是大舉進攻王好古,一舉滅掉對方的好機會,但簡述亦清楚,王好古手裡的最後一支精兵絕對能給自己帶來極大的打擊,如果自己拼盡了全力,耗光了老底子,下一步呢?
下一步怎麼辦?雲昭的軍力佈署頗耐人尋味,駐紮在廣昌的第三營在拿下馬店之後,與投降了安慶邊軍的霍震霆部並沒有離開馬店,而是就地駐紮在那裡,此舉大不尋常。馬店駐軍不動,則意味着他們有多種選擇,他們可以來達縣助戰,但是亦可以以極快的速度進軍益州城。這一支軍隊可是雲昭的核心戰力。以第三營在以往的戰鬥中所表現出來的戰鬥力,此時空虛的益州城可是嘴邊上的一塊大肥肉。
簡述要控制達縣,但絕不想讓王好古覆滅,王好古的存在,使蒙人不會直接大規模派兵進入益州,王好古一去,蒙人就有着絕對的理由大舉入侵,現在益州是關門大開。唯一能殂擊蒙人騎兵的劍關因爲王好古的反水,現在已經落入到了蒙人的手中,即便王好古就任益州王后,劍關亦沒有交還給他。用意何在,一眼便能明瞭。
一個虛弱的,但還有一點點掙扎之力的王好古是最符合簡述的利益的,簡述現在根本無力應付蒙人的大規模進攻,蒙人一來。他又得陷入據城死守的不利境地,這與他穩步發展,積累實力再圖後舉的策略完全不符。
簡述舉棋不定。打,還是撤?放王好古一條生路。讓他帶兵回興靈,也許是一個更好的選擇。駐紮在劍關的蒙人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扶植起來的王好古就這樣覆滅,必定會派騎兵來助戰。兩相夾功,也許能擊敗雲昭,而以雲昭軍隊的戰鬥力,亦可以給王好古和蒙軍以重創,如此一來,馬店的第三營將不得不前去馳援雲昭,將不能再威脅到益州城,更重要的是,自己可以趁機奪取馬店,佔領廣昌,甚至可以更進一步,將西部五縣重新拿回來。
這樣,就與雲昭完全撕破臉了。
“是打,還是撤?”簡述看着周廣益,簡單。
“撤!”簡單毫不猶豫地道:“父親,雲昭包藏禍心,想漁翁得利的心思昭然若揭,他能做初一,我們便能做十五。”
“你知道我們一撤的後果麼?”簡述看着簡單,問道。
簡單冷笑道:“此事因雲昭起,便應該由他來承擔這一切,讓他去與王好古,蒙騎火併吧,我們正好趁機拿下廣昌,馬店,如果雲昭失敗,亦可以順勢接收他的西部五縣和榆林,父親,西部五縣我上次去看了,發展得極其不錯。”
“你別忘了,我們一走,雲昭極有可能失敗,但他在安慶還有一萬餘軍隊,如果他斷然放棄安慶,揮師入益州呢?那我們可就勢同水火,再無迴旋餘地了!”簡述沉聲道。
“只要我們速度夠快,拿下西部五縣和榆林之後,立即派一支精銳堵在鳳凰山,他放棄安慶又如何,巴顏喀拉小道就是他的軍隊的葬身之所,最好的結局亦是去巴顏喀拉山當流寇。”簡單狠狠地道。
簡述微微點頭,心似有所動。
“此事只怕不妥!”周廣益皺起了眉頭。
“廣益怎麼看?”簡述問道,周廣益不僅是他的親信將領,亦是簡家軍中重要支柱之一,他的意見不可不聽。
“簡將軍,雲昭此舉雖然包藏禍心,但將軍注意到沒有,到目前爲止,我們抓不到他一點把柄,在世人看來,雲昭的安慶邊軍是在與我們一齊殲滅背叛大越的王好古,共內對抗蒙元,面臨着如此大好局面,如果我們此時一撤,悠悠衆口,我們如何擔得起這份責難?便是益州百姓,恐怕亦會對我們離心離德吧!”周廣益有些發愁地道。“不是局中人,如何看得清這裡面的糾葛呢?”
“而且,我認爲,我們目前共同的敵人是王好古與蒙軍,王好古已是猛虎,萬萬不可放虎歸山,蒙人勢大,憑咱們與雲昭兩家,任何一家單獨面對蒙人都不是對手,合則兩利,分則兩害。”周廣益道。
“周叔此言差矣!”簡單道:“我們這樣想,雲昭可曾這樣想過,如果他當真有與我們共同抗蒙反王之心,他出兵破慈縣,破照通,奪興靈,下馬店,搶廣昌,可曾有一點先知會過我們?他既不仁,爲何不許我不義?蒙人勢大,我們簡家軍便是軟柿子麼?兵來將來,水來土淹,至不濟,我們亦可以退回益州城去。”
周廣益苦笑,“簡將軍,我以爲,我們還是以大局爲重,我們與雲昭,怎麼說大目標上是一致的,將軍與其是結義兄弟,自家人大可以關起門來討論,不必將事情做絕,我們一撤,可就是將雲昭陷進絕路了。”
聽着兩的爭論,簡述閉目不語,周廣益與簡單對視一眼,都是閉上了嘴巴,該說的都說了,最後的決斷權便在簡述手中了。
“這個兄弟,只怕作不得準的。”簡述沒有睜眼,低沉着嗓子,慢慢地道:“如果兩家一家勢弱,便是兄弟,如果兩家勢均力敵,那便會成仇敵了。”
周廣益嘆了一口氣,低下了頭,他明白簡述的意思了。
“便依簡單的意思,全軍準備撤退吧,我與簡單先回益州城,但是廣益,你率一萬精銳後退五十里之後,便停下紮營,相信王好古看到我們撤軍的跡象,便會明白我們的意思,他會放棄達縣,前往興靈。”
“是,將軍,王好古一走,我便控制住達縣。”
簡述點點頭,“你在達縣,密世關注興靈戰事,如果雲昭勢危,你便出軍救下他,護送他回西部五縣。”
“我明白了!”
“父親,這是爲什麼,既然已經撕破了臉,還留下他,豈不是養虎爲患麼?”簡單急道:“要做便做得徹底一點。”
簡單霍地睜開眼,“閉嘴,你懂什麼,你周叔剛剛說得明白,憑我們與雲昭任意一家,都無法對抗蒙軍,那便需要兩人合力,雲昭如敗,讓他回西部五縣,失去了絕大部分軍隊的雲昭將再無力東來,於我們而言,將不再是危脅,但他的存在,卻還是可以牽制住一部分蒙軍。我們的壓力會更小。”
“如果他投降蒙軍呢?”
簡述與周廣益同時搖頭,“這是不可能的。”
雲昭與蒙人的仇恨如果說開始是一個簡單的復仇的話,那到了今天,累積在成千上萬人屍首之上的血仇已經無法清洗乾淨,無論是那一方,都不會和解。雲昭已是一個抗蒙的標誌,也許蒙人有幾分想讓這個標誌倒下的心思,最好的辦法就是此人投降,但以雲昭現在所表現出來的謀略和才能來看,豈會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那裡會投降蒙軍?
“準備撤退吧!”簡述擺擺手,“你們去準備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兩人躬身一揖,退出大帳,空蕩蕩的大帳之內,只餘下簡述一人。
“我不會與他人作嫁衣裳!”他低聲道。
達縣縣城,殘破不堪,高達三十米的城牆有一截已去垮去大半截,現在是由沙袋,巨木等壘建起來,每一次簡家軍進攻之時,這裡便是他們攻擊的重點,一次次的倒塌,一次次的重壘,在這截斷牆之下,雙方遺下了堆集如山的屍體,但現在,垮掉了一半的城牆就這樣丟在了那裡,沒有人再去修補。
興靈丟失,對王好古所部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王好古坐在城頭之上一把太師椅上,他的大刀就斜靠在他身邊,從昨天得到安慶邊軍佔領興靈,霍震霆兵敗投降,樸德猛兵敗被俘,姚長坤兵敗被,他就一直坐在這裡,從夕陽西下坐到彎月高懸,再坐下月兒隱去,天邊微露出曙光。
“王爺,您還是休息一下吧,天亮了,只怕又是一場苦戰!”一名將軍走到王好古跟前,低聲道。
王好古緩緩搖頭:“不會了,簡述不會進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