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春日照射在清澈的邵伯湖上,反射出道道金光,湖面上零星散落着幾艘小漁舟,舟上漁夫用長長的竹竿敲打着水面,七八隻鸕鶿不停地翻上翻下,激盪起大片大片的水紋漣漪。
湖岸邊上的桃花開得正豔,馥郁的花香隨風飄出很遠,引來大量蜂蝶飛舞林間。林間草坪上,幾隻白色的大狗正在蹦來蹦去,陪着兩個粉妝玉琢的孩童玩耍嬉戲,不時抱成一團在地上滾來滾去,旁邊或蹲或站圍着幾名侍女,小心地照看着他們。
石子小徑一直向桃花林深處延伸,舉目望去只見桃林盡頭露出了大片琉璃飛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傾斜的房頂上,幾隻溫馴的仙鶴正在懶洋洋地曬太陽,不時用長長的喙啄着自己漂亮的羽毛,偶爾還發出幾聲清脆的鳴叫。忽然,一隻仙鶴髮出快樂的鳴叫聲,撲閃着翅膀飛下了屋頂,其他幾隻也都歡叫着相繼飛了下去。
草坪上正在打鬧的兩個孩童都爬了起來,稍大點的女孩兒拍着手笑道:“啊哈,爹爹又在喂鳥了!”
小男孩撇撇嘴:“笨蛋!那些是仙鶴,不是鳥!”
“你纔是笨蛋!仙鶴難道不是鳥?”
“你是笨蛋!”
“你纔是……”
唧唧喳喳鬥了幾句嘴,兩個孩童邁着小步子順着石子小徑向前跑去,幾隻大狗一邊叫,一邊搖頭擺尾地簇擁在小主人周圍向前跑。那幾名侍女一臉的苦笑,嘴裡喊着少爺小姐慢點跑,腳下卻趕緊跟了過去。
大門前的地上鋪着水磨青石板,看上去光滑可鑑,上面還飄落着大片大片的花瓣,如同給鏡面上點綴着美麗的花紋。張煥穿着一身青色儒衫,半蹲着身子,從一隻小木桶裡取出一條條銀色的小魚,幾隻仙鶴圍着他爭搶不已,每當搶到一條就趕緊跑開幾步,吞下肚子後又跑回來鳴叫着爭搶。
張煥的相貌變化不是很大,不過整個人的氣質變得更加內斂,頜下三縷短鬚更是讓他看上去十分的威嚴穩重。如今已經是麟德二年,距離李治登基已經過去十五年了。十六年前張煥第二次西征大勝,當年冬季李世民患病去世,次年李治登基爲帝,其後多次更改年號,永徽、顯慶、龍朔,直到現在的麟德。
小木桶裡的魚很快就喂完了,張煥對着幾隻仙鶴微笑着攤攤手,幾隻仙鶴卻依舊簇擁在他周圍不依不饒地鳴叫着。這時兩名孩童帶着狗飛跑過來,那幾只仙鶴趕緊展開翅膀飛上屋頂,對着幾隻大狗尖聲鳴叫,幾隻狗自然不甘示弱,也仰着頭汪汪亂叫,場面看起來十分有趣。
“爹爹!爹爹!”小女孩跑在前面,看見張煥就大聲叫喊。
張煥笑着轉過身子,蹲在地上張開雙手。
小女孩跑到近前,一下子撲到張煥懷中。
張煥站起身,抱着小女兒轉了幾個圈,小丫頭樂得咯咯直笑。
張煥停下轉動的時候,小男孩也走了過來,眼巴巴的看着他。張煥哈哈一笑,蹲下身子抱起小兒子,就這樣一手抱一個向大門走去。幾隻大狗停止了和仙鶴的‘戰鬥’,蹦蹦跳跳地跟在主人身後,順着寬敞的臺階走了上去。
寬闊的大門上方,鑲嵌着一塊丈餘長的牌匾,上面大書‘敕造越王府’五個金色大字。門口站着幾名黑衣侍衛,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掩飾不住的彪悍之氣,正是當年跟隨張煥南征北戰的暗刺。張煥和他們說笑幾句,抱着兒女走進了大門。
李治登基之後的第二年,渡海東征滅掉倭國,帶着無數俘虜歸來的張煥辭去所有官職,帶着家眷回到了江都縣老宅定居。隨後不久的朝會上,李治宣稱冊封張煥爲越王,卻遭到了朝臣們的一致反對。李治登基後一直表現平和,唯有在這件事上乾綱獨斷,對衆人的反對置若罔聞,祭告太廟後直接從內廷發下了封王的詔書。
張煥堅持不受,李治卻接連下旨,甚至派出即將赴任爲倭國,哦,已經改名爲大唐東海道的大都督李恪親自前來傳旨,同時不由分說開始籌劃在江都縣內建造越王府。張煥推遲不過,只好勉強答應接受王位,不過對於封地卻無論如何都不接受。經過一番艱難的‘討價還價’,李治最終答應張煥,只把邵伯湖及其附近的土地賜給他做食邑,而不是此前所說的整個揚州。因此現在的卲伯湖,已經成了張煥的私產,相應的越王府也就建造在了邵伯湖畔。
李治對張煥的恩寵可謂是無以復加,引起了無數人的妒忌羨慕,然而只有皇帝最親近的幾個人才知道,比起張煥的功勞以及他離京時送給李治的東西,一個王爵之位和一口湖泊這樣的賞賜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且不說張煥立下的赫赫戰功,離開長安回江都的時候,張煥把手中掌握的巨大財富,諸如淘寶店、漕幫商會的股權、終南山藥廠等等都直接送給了李治。對於李治來說,無異於多出來了將近一年的賦稅,而且還會源源不斷的產生巨大的財富。這都不能封王的話,何等功勞纔有封王的資格?
越王府佔地數十畝,圍牆也高大無比,看上去氣勢恢宏。不過張煥素來不喜歡金碧輝煌的富貴氣象,因此府內完全是一派清雅秀麗的江南園林風光。繞過巨大的影壁,後面出現了一座寬闊的池塘,上面搭建着精緻的迴廊拱橋,一個穿着粉裙的女子背對着大門方向,正從籃子裡取出糕點扔在水面上,迎來大羣魚兒爭搶不已。
“孃親!孃親!”小丫頭遠遠就揮着手大叫。
粉裙女子轉過身來,露出一張精緻絕倫的臉龐,赫然正是晉陽公主李明達。
十年前的冬天,張煥帶着家眷前去長安給李治賀壽,在皇宮內舉辦的一場家宴上發生了一些事情。當時只有李治全家和張煥一家人在場,因此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殿外的宮女和內侍們只知道晉陽公主忽然出現,大哭着衝進去說了一些話,然後大殿裡就傳來了一片驚呼聲以及碗碟酒杯落地的聲音。半個月之後,李治不顧朝臣反對,強行取消了此前頒佈的賜婚晉陽公主的聖旨,同時下了一道新的旨意,把晉陽公主賜婚給越王張煥。
張煥抱着的小丫頭,就是四年前李明達所生的小女兒,取名爲張湘,小名喚作雲兒,深受家中所有人的寵愛。和母親的溫婉賢淑不同,這個小丫頭十分調皮,頗有已經出嫁的大姐翩翩當年的風範,把高陽生的小兒子,也就是張煥懷中的小男孩張堃欺負的死死地。
李明達笑着揮了揮手,張湘從父親懷裡掙脫下來,蹦蹦跳跳向孃親跑去。
張煥看着懷中的小兒子,微笑着問道:“堃兒,你不和姐姐一起過去玩嗎?”
張堃嘟嘟嘴:“爹爹,姐姐總是欺負我!我要去和哥哥他們玩!”
“去吧去吧!”張煥放下小兒子,寵溺的在他頭上輕輕拍了拍。
張堃對父親笑了笑,邁開小步子向裡面跑去。張煥也笑了笑,緩步向迴廊走去。
張煥的子女中大的幾個都已經成婚,沒成婚的也都不在身邊。只有幾個年幼的子女都待在王府中,這其中就有小癡所生,改名爲公孫逸的那個自幼身體孱弱的兒子,其他幾名妻妾也都在近幾年給張煥添了一男半女,現在的張煥可謂是兒孫成羣了。幾名妻妾也是無事一身輕,妙玉、高陽和李明達都喜歡音樂,時常到處收集樂譜樂曲,還在張煥的建議下,出資在江都城內建造了一座女子樂曲學院,偶爾還會親自去教導一番。作爲孫思邈嫡系傳人的媚娘對醫藥十分喜愛,特意在王府中留下一大片空地,裡面種滿了各種草藥,整天擺弄一些罈罈罐罐試着研製新的藥物。最繁忙的就是苗影、武順和小癡三女了,整天都陪着張煥和子女們打轉,還要操持王府中的一些雜事。
張煥和李明達母女說笑了一陣,和她們一起喂完籃子裡的糕點,又教女兒吟誦了幾首詩詞,這時侍女過來請前去用膳。張煥抱起女兒,李明達挽着他的手臂,三人優哉遊哉向內院走去。
一大家人合合樂樂用完飯,高陽聲稱學院昨天招收到了一個音樂天才,要趕緊去看看,樂曲四人組在侍衛護送下,匆匆忙忙向縣城而去。媚娘還是老樣子,放下飯碗就去和藥草打交道,而苗影和武順則照顧着一羣孩子們洗手洗臉,完了還要教導他們習字。
張煥無聊的四處轉了一圈,左右都找不到事情做,平日裡最清閒的圖爾坎又去了西域遊玩,只好再次提着釣竿和魚簍,帶了兩名侍女前往湖邊釣魚。此時日頭正暖,張煥拋下釣竿,靠在躺椅上等了許久都無魚上鉤,不知不覺打起盹來。不知過了多久,張煥忽然感覺鼻子癢癢難耐,不僅大大打了個噴嚏,睜開眼一看,調皮的張湘正拿着一根草站在面前。
“小丫頭,真是調皮!”張煥笑着颳了刮她的小鼻樑。
張湘皺皺鼻子:“纔不呢!爹爹,女兒是給你送信來的!剛纔長安來的信使送來了好幾封信呢!”
“信?”張煥上下看看,沒發現女兒身上帶的有信件。
張湘很有氣勢地向身後一招手:“小魚兒,把信呈給爹爹!”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侍女笑着上前,躬身把幾封信和一個木匣子遞給張煥。
“這就是你說的給爹爹送信啊?竟然還讓小魚兒拿着。”張煥又颳了刮女兒的小鼻樑,伸手接過信件和木匣子,隨手把木匣子放在躺椅邊上。
張湘嘟嘟嘴,毫不客氣地揪了揪張煥的鬍鬚,看着父親呲牙咧嘴,馬上咯咯大笑,鬆開手蹦蹦跳跳向不遠處樹下的幾隻大狗跑去。小魚兒向張煥行了一禮,轉身跟了過去。
“這小傢伙!”張煥寵溺的嘟囔一句,拆開了第一封信。
“父親大人鈞鑒:母親大人已經順利抵達疏勒城,不日即將前去新的怛邏斯城觀景,城中已經遷移了兩萬戶百姓,一共有七萬多人……孩兒請求父親大人准許,以母親的名諱命名新的怛邏斯城……那些築城的倭人和高句麗人也都交還給了大都督府……此外孩兒已經向陛下上書,舉薦弟弟爲圖爾坎城的刺史……”
張煥看完信,露出了一絲和煦的笑容。
這封信是張邁所書,如今的張邁已經改回了張姓,成爲了疏勒城的刺史,同時名義上還是突厥族的首領。現在突厥族已經是名存實亡,九成以上的人都說的是漢話,還有四成以上遷居到了關內,依舊留在西域各地的不到四十萬人。張煥渡海東征之前,唐軍發起了一次大的圍剿,徹底消滅了泉男建的勢力,隨後就開始大量徵召高句麗人前往西域,開始修建張煥提出的唐直道。滅掉倭國之後,唐軍不遺餘力的使用大批海船,連年累月的把倭國苦力運回大唐,然後押送到西域和高句麗人一起修路。現在從蘭州府到碎葉城。疏勒城以及貴山城等地,都已經修建出來了筆直的大道,相應的卻是倭國人和高句麗人的大量死亡,三百多萬青壯苦力死去了七成以上,剩下的依舊要不停地服苦役,張邁築圖爾坎城,就是使用的這些苦力。
張煥放下兒子的信件,拆開了第二封信,先看了看信末的署名,赫然是大唐東海王、東海道大都督李恪。
李恪在信中聲稱,由於八成以上的倭人都被押送到了大唐爲奴,遷往東海道的幾百萬大唐人又不願意做苦力,因此他手中的人力嚴重不足,好幾座銀山和金礦都急缺人手,請求張煥幫着想想法子。
放下李恪的信,張煥摸着鬍鬚沉思起來。當年渡海東征,張煥的軍隊以契丹人和西域各地徵召的雜牌軍爲主。這些人下手十分兇殘,從來不要俘虜,在各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歷時不到一年的征服戰中,死在他們手中的倭人就有三百多萬人。隨後的年月裡,大唐又開始連續不停地掠奪倭人做奴隸,倭人中的青壯被掃至一空,這才導致李恪手中沒有足夠的勞力可用。
“南洋各地的土人也被屠殺一空,要麼就在種植園中做苦役……西域各地又都歸順於我大唐,也不好徵召苦力……吐蕃人內亂之後元氣大傷,各地民不聊生,倒是可以試試!實在不行的話,只好掠奪歐洲那些白皮猴子做奴隸了……嗯!就這麼給李恪回信,讓他組建船隊去紅海出海口,和王文度商討此事,然後調停三家征戰,讓他們組建聯軍去抓捕白皮猴子們。大秦蠻子,大食蠻子和波斯人肯定很樂意用奴隸來換取金錢的!”張煥沉吟過後,低聲喃喃自語起來。
當年阿里長老投降後,賠償了大量金錢,還向波斯人割讓了東面一半領土,向大唐割讓了紅海出海口及其附近的大片土地。數年之後,水師大將王文度奉命率領船隊西行,在紅海出海口附近建造了一座巨大的塢堡,並且在裡面駐軍兩萬。這些年來大食人內鬥不止,和波斯人、大秦人也都時有徵戰,不過都沒有人膽敢前去侵犯紅海邊上大唐的領土。王文度坐山觀虎鬥,和幾家都同時做兵器生意,大發了一筆橫財。這三家已經打得筋疲力盡,若是大唐忽然介入,讓他們組建聯軍去抓捕奴隸來換取金錢,肯定沒有人膽敢拒絕。
拆開第三封信,看到末尾署名的時候,張煥豁然站起身來。原來這封信,竟然是久未有消息的二哥張仲堅送來的!
自從幫助大唐水師殲滅倭國水師之後,張仲堅就一直杳無音訊,直到七年前才從東海道送來了一封信,言說已經找到了張煥所說的南澳大陸,還糾結那些土人建立了一個小小的國家。只是玩了幾年覺得沒什麼意思,準備帶着一批願意遠航的忠心手下再次出海,尋找新的陸地,詢問張煥是否還知道別的大片陸地。張煥喜不自勝,馬上派出海船前往東海道,帶去了自己的回信,信中詳細描述了自己知道的一些東西。現在張仲堅能再次來信,顯然已經找到了新大陸!
張煥按捺住激動無比的心情,坐下後仔細看了起來。果然,張仲堅在信中說,他按照張煥的說法,足足花了兩年多時間,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張煥所說的美洲大陸。確認已經到了目的地,張仲堅已經沒有了繼續出海探險的慾望,他決定在那邊建立一個新的國家,此生不會再回到大唐了,讓張煥勿要掛念。此外木匣子中放的是他親手繪製的詳細海圖,希望有生之年能夠看見另外一批大唐人渡海前往美洲。
張煥收好信件,迫不及待地打開木匣子,裡面整齊地疊放着一張羊皮紙。
張煥小心翼翼地取出羊皮紙,緩緩舒展開來,正午的陽光懶洋洋地照在眼皮之上,上面清晰的描繪着一條從東海道暢通美洲的航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