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自詡爲道教始祖老子的後人,立國之後十分崇尚道教,武德年間和貞觀初年都曾經壓制過佛教發展,大肆鼓勵道教發揚光大。在隨後的十幾年間,以袁天罡爲首的道教領袖名聲鵲起,全面壓制住了佛教,只是礙於佛教根深蒂固,袁天罡並不敢貿然向佛教開戰。上次在微明道觀和張煥密談的時候,袁天罡拋出大總持寺僧人多行不法之事,其實就有做出試探的意思。可惜那件事牽扯到很多女子的名節,辯機雖然被張煥逼迫去了吐蕃做暗探,參與的和尚也都被斬首,不過因爲李世民的壓制事情並沒鬧大。
讚賞和尚本是大唐關內道人,自小在當地寺廟出家,三十幾歲就做了主持,後來和當地的道觀爭鬥失敗,差點惹上人命官司,無奈之下離鄉背井來到了百濟。贊善來到百濟之後運氣不錯,機緣巧之下遇見了崇尚佛事的扶余璋,憑藉着道貌岸然的扮相以及口燦蓮花的本事,贊善和尚很快得到了扶余璋的信任,而且還和當時的王太子、現在的義慈王關係匪淺,很快就成爲了百濟最大佛寺彌勒寺的主持。義慈王登基之後,很多重要國事都會和贊善討論商議,對其的信任程度在百濟國內可謂是獨一無二。
這些年依仗着兩代百濟王的信任,彌勒寺吞併積累了大量錢財和地產,已經成了百濟佛教界第一勢力,對贊善和尚來說,這世上再沒有比百濟更好的地方了。再者贊善已經從好幾個倭國人口中得知,倭國的孝德天皇對佛教很冷淡,要是義慈王聽了扶余風的話,到時候肯定要讓自己也陪同前往,如此一來這麼多年的苦心經營豈不是雞飛蛋打?更重要的是一旦去了倭國,自己的身份地位都會大大下降,像在百濟這樣呼風喚雨是絕對不可能的,因此贊善無論如何都要阻止扶余風這個提議。
扶余風本來就對讚賞和尚深惡痛絕,此時見到他出言反對自己,頓時心頭大怒,勃然起身指着贊善喝道:“本王子在和父王討論國事,你這和尚竟然胡亂插嘴,當真不知死活了嗎?”說完右手握住刀柄,殺氣騰騰的瞪着贊善。
聽得扶余風語氣強烈,竟然直接出言威脅,義慈王和贊善都有些發懵。義慈王是沒想到這個兒子這麼不給自己面子,明知道自己篤信佛事,卻對‘贊善高僧’這般無禮。贊善則是根本沒想到,憑藉自己和百濟王以及一些大貴族的良好關係,扶余風竟然敢明目張膽的威脅自己!
“胡說八道!”義慈王回過神來怒喝一聲,“風兒,贊善法師乃是得道高僧,歷來受人敬仰,就連本王也十分敬重,你安敢如此無禮!還不向法師賠禮道歉!”
扶余風冷哼一聲,絲毫沒有道歉的意思。義慈王勃然大怒,豁然站起身來,指着扶余風就要責罵。
這時贊善微微一笑道:“大王不必惱怒,王太子殿下年輕氣盛,說話語氣衝了點,貧僧自然不放在心上。王太子殿下對貧僧無端指責倒是沒什麼,只是處理國事萬萬不可莽撞行事啊!大王請坐,先聽聽王太子殿下爲何想要這麼做,再做決定可好?”
義慈王臉色稍霽,對贊善和尚合什一禮,氣哼哼的坐下瞪着扶余風道:“贊善法師氣量恢宏不和你計較,還不說說你爲何這般胡鬧?”
贊善這番話很是狡猾,先是做出一副大度不生氣的樣子,讓義慈王覺得自己不愧是高僧風範,從而襯托出扶余風氣量狹小。接着不着痕跡的指責扶余風年輕不懂事,處理事情倉促魯莽,這就會給義慈王一個先入之見,認爲扶余風提出的這件事根本就是在胡鬧。果然,義慈王對扶余風更加惱怒,直接用‘胡鬧’二字給扶余風這個建議定了性。
扶余風對贊善的想法心知肚明,只是這件事想要順利實行,就必須得到義慈王的支持,這樣才能得到更多大貴族的支持。因此扶余風雖然憤怒,只是狠狠地瞪了一眼走到義慈王身邊盤膝坐下的贊善和尚,強壓住怒氣對義慈王說道:“父王,兒臣有以下幾個理由,其一,近百年來我國一直和倭國來往密切,多次前去朝貢,可謂是父子之邦!近些年我國被高句麗人逼迫,轉而向高句麗朝貢,這也是不得已之事,倭國孝德天皇陛下英明仁慈,定然會盡棄前嫌給於我們極大幫助;其二,兒臣剛纔已經說過了,一旦高句麗人向大唐求和成功,我國必然要獨自面對大唐和新羅,到那時我等都會成爲階下囚!當年的頡利可汗何等英雄,卻被大唐皇帝幽禁到死,敢問父王,可想做第二個頡利可汗比?退一萬步說,即便大唐皇帝不怪罪,高句麗人失去遼東之後也會前來攻打,再加上金德曼在一邊掣肘,我國依然有隨時亡國的危險!可以說不管哪種結果,都不是我們能承擔得起的,因此趁着時間眼下充足,趕緊撤往倭國意圖東山再起纔是上策;其三……”
“夠了!”不等扶余風說第三條理由,義慈王就斷然打斷了他的話,怒氣衝衝的喝道:“在你看來,本王就一定會成爲亡國之君嗎?真是狂悖無禮!本王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你這個荒唐的建議!你速速回去指揮軍隊,防備新羅人得知消息發起進攻,這邊的事情不許你再插手!”
扶余風寸步不讓,瞪着義慈王沉聲道:“父王!如今情勢危急,必須提前撤往倭國!”
“大膽!”義慈王顫抖着指着扶余風,“本王還沒有死,還是百濟的君王,你安敢如此悖逆!”
贊善和尚宣了聲佛號道:“王太子殿下,大王英明仁愛,豈會是亡國之君王!王太子殿下久在倭國,難道已經把忠義孝悌忘完了嗎?”說到這裡不等扶余風出言,一臉慈悲的對義慈王說道:“大王,王太子殿下撤向倭國的提議決不可爲,不過殿下提議和高句麗人一樣也向大唐求和,這個貧僧覺得十分可行!只要保住宗廟社稷,何愁將來不能東山再起?貧僧願意捐獻二十萬兩白銀,作爲給大唐皇帝的禮物,請大王准許!”
“法師真是慈悲爲懷!”義慈王嘆息着稱讚一句,“若是此次求和成功,保住了我百濟的宗廟社稷,贊善法師當爲首功!扶余風,你還呆在這裡做什麼?還不速回軍營!”
扶余風眼神怨毒的瞪了一眼贊善,也不向義慈王行禮告退,一拂衣袖轉身走下了樓梯。
“真真是逆子啊!”義慈王被扶余風的無禮氣得胸口沉悶,連連咳嗽不已。
贊善和尚嘆道:“王太子剛愎自用,將來恐非百姓之福啊!貧僧這就去準備銀兩,還請大王組建求和使節團,此事宜早不宜遲啊!”
義慈王道了聲謝,站起身合什一禮,緩步走下了石塔。義慈王在石塔裡呆久了,猛然被刺眼的陽光一曬,趕緊閉起雙目靜靜地站着,過了一會纔在侍衛們的護送下向寺外走去。
贊善站在石塔上目送義慈王遠去,嘴角露出了一絲莫名的笑容。相交這麼多年,贊善十分了解義慈王的爲人,剛纔扶余風的不敬之舉,絕對已經引起了義慈王的暴怒!這次若是能求和成功,扶余風的王太子之位必然會被廢掉!
扶余風怒氣沖天的離開彌勒寺,卻並沒有聽從義慈王的命令迴歸新羅前線,而是帶着倭國侍衛去了城北,來到了一座宏偉的宅院前面,不等通報徑直走了進去。
“王太子怎麼忽然來了?”剛走到內院門口,一個身穿黑色錦袍的老者就迎接上來。
扶余風躬身道:“拜見寬王叔!小侄有事情和王叔商議。”
這老者正是義慈王的堂兄,被封爲寬王的扶余光。此人掌握了百濟七成以上的船隻,和倭國人海上往來密切,攫取了龐大的利潤,扶余風能夠順利掌控大權,扶余光起了不小的作用。
扶余光趕緊扶了一把:“王太子不必多禮,且請書房敘話!”
進入書房,侍女奉上茶水退了下去,扶余光笑道:“王太子似乎心情不好,可否和老夫說說?”
“一言難盡啊……”扶余風長嘆一聲,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扶余光聽完後皺起了眉頭,“王太子所慮極是,不管出現哪種情況,我百濟國都有亡國的風險!爲了延續王族血脈,本王一定會支持你遷往倭國的決定!只是大王那裡……”
扶余風低聲道:“小侄已經有了個想法,還請王叔幫着斟酌一二。”
“哦?說來聽聽。”
“王叔,如今國內僧人氾濫,侵佔大量土地田產,攫取大量財物,導致百姓生活窮苦不堪!此等惡僧小侄早有懲戒之意,正好借這個機會,如此……如此……”
“什麼?你膽子也太大了吧!竟然敢……”聽完扶余風的計劃,扶余光嚇得跳了起來。
“噓……王叔小聲點!”扶余風一把捂住扶余光的嘴,語氣冰冷道:“此事勢在必行!如果不殺掉父王,我們遷往倭國的計劃就會困難重重,而且去了倭國父王也會礙手礙腳!既然如此,爲何不趁此機會嫁禍給那些賊禿?王叔,你也不希望將來去了倭國,還被父王騎在頭上吧?”
扶余光瞬間就下了決定,這個侄子心狠手辣,如果自己不答應的話,只怕第一個倒黴的就是自己!再說了義慈王篤信佛事,對不喜歡佛事的自己百般排斥,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扶余光想到這裡,一把拉掉侄子的手,小聲道:“你有多少把握?”
扶余風知道這位王叔已經決定幫助自己,面色一喜道:“前陣子小侄剛在軍中進行了清洗,如今能掌握的軍力有八成以上。只是泗沘城中人手不足,因此小侄想連夜調集軍中兵馬進城!”
“好!幹了!”扶余光握了握拳頭,“你放心,你率領大軍到來的時候,本王一定會打開城門迎接!”
扶余風笑道:“如此甚好!對了王叔,小侄身邊有不少倭國高手,且留幾個在王叔身前,貼身保護以防不測!”
扶余光也不點破對方的用意,似笑非笑道:“那就多謝王太子了!”
扶余風也笑了笑:“事不宜遲,小侄這就去做準備!不出意外的話,今夜子時左右大軍就會到達泗沘城下!”
“王太子一路小心!”
二人攜手來到大門處,扶余風留下了幾名倭國護衛,去王宮帶上其他人快馬加鞭出城而去。
義慈王在宮中得知扶余風已經去了新羅前線,大大的鬆了口氣,趕緊召集衆臣商議派出使節團的事情,渾然不知大禍即將臨頭。
扶余風一路狂奔回到前線軍營,馬上召集親信將領,以京城有變爲由帶上三萬精銳馬不停蹄的向泗沘城趕路。這支三萬人的精銳隊伍離去之後,百濟在新羅前線的兵力僅僅只剩下了數千人,而且大都是老弱病殘。
九月二十二日子時,扶余風所部急行軍到達了泗沘城外,在城內扶余光的配合下,大軍順利開進了城。
進城之後扶余風就以平息叛亂爲名,下令大肆屠殺僧人、掠奪寺廟財物,同時親自帶着兵馬前去王宮控制局面。
當晚的大屠殺一直持續到了天明時分,城中血流成河,近萬僧人被屠殺殆盡,數百家寺廟被掠奪一空。贊善和尚死於亂軍之中,義慈王也被‘叛亂的僧人刺殺’,平日裡對倭國態度惡劣的大貴族們被屠戮一空,多年累積的財富全都到了扶余風手中。
天明之後,扶余風和扶余光完全控制了局勢,開始徵集船隊,準備向倭國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