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回到了御前當差。她被派去照顧清柏的一個月內,皇帝又新納了一名美人,生得嬌柔嫵媚,名字更是頗有意趣,喚作合歡,賜下的宮殿也名爲合歡宮。數月過去了,已是深冬臘月,合歡美人得的寵愛只增不減。
這天正是大雪漫天,呼嘯的寒風颳着雪如花落,蘇紫與秋月兩人奉命去合歡宮送衣裳與首飾。她們的腳步踩在積雪上邊,留下了微深的腳印子,風很快又吹過來,淹沒了痕跡。
秋月凍得鼻尖通紅,她打了個噴嚏,腳下一個踉蹌,滑倒在雪地上邊,她“哎喲”一聲叫了出來。蘇紫提着的是一個裝着衣裳的包袱,她忙用空着的右手去拉秋月,“秋月,怎麼樣,沒摔着哪兒罷?”
秋月擺了擺手,臉色卻疼得難看了,她着了慌,低頭去看地上的首飾。她端着的玉盤裡裝的是一支蝴蝶步搖,一對碎花耳墜子,還有幾朵精緻的宮花。
首飾沒有壞。秋月小心地擺在了玉盤內,唸了一聲佛,“阿彌陀佛,要真壞了,我也活不得了。”
兩人又往前面走,下了雪的地滑,腳下便放慢了。
蘇紫歪着頭笑道:“人命可比東西重要多了。”
秋月那雙細細的眼眸泛出些憂愁,“我的命就是輕賤的。”
她說的是實話,蘇紫沒法子安慰她,只好轉了轉目光,正巧看見路旁的梅花,紅得如烈焰怒放,便道:“今年冬天的梅花開得真好看。”
梅花在道旁紛紛地開了一路,正是蘇紫左邊那條小徑,小徑被兩旁嫣紅的梅花夾着,偶爾有幾片花瓣被吹落在鋪了白雪的小徑上邊。
秋月點點頭,微微笑了笑,“公主想要麼?回來的時候,奴婢去給您折幾枝。”
蘇紫也笑了,正要說話,臉色卻微變了。紅梅白雪的小徑盡頭忽然走來了兩個人,她拉了秋月的胳膊,“咱們快些走罷!”
秋月認出走近的兩個人是太子與七皇子,他們也已瞧見了她,便不敢走了,蹲下身子行了禮,“奴婢見過太子殿下、七皇子。”
蘇紫也不好一個人掉頭走開,便站着不動。
太子淡淡說了一聲“起來罷”,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蘇紫身上,見她穿着粉色的宮裝,梳着宮女式的半月髮髻,並無御雪擋風之物,便微蹙了眉,道:“你這是要去哪兒?”
蘇紫沒有看他,也沒有答話。
秋月只得輕聲道:“回殿下的話,奴婢與公主是要去合歡宮送東西。”
太子臉上有絲奇怪的笑意,他看了眼清柏,微一沉吟,便解下了自己肩上的狐裘,輕輕抖開,帶起一陣微風便落在了蘇紫的身上。
蘇紫對他上次的孟浪舉止心有芥蒂,又一心想要與他斷了關係,哪怕兄妹關係她也不想要了,便不留情面地拂落了披風,後退一步。
秋月似乎驚訝,又似乎替她驚恐,斂聲屏氣地低下頭。
太子低嘆的聲音透着無奈,“紫兒,這麼久了,你還與我生氣麼?”
蘇紫冷淡道:“奴婢不敢與太子殿下生氣。”
太子
微微一怔,她這樣冷漠的態度近乎無情,他覺着心中些微刺痛,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礙於顏面說不出話來。
風穿過了枝頭的紅梅呼嘯而過,幾瓣花瓣靜靜地飄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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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有些受不了壓抑的靜默,她的腳不自覺地碾了碾腳下的雪,忽然身上一暖,她肩上便裹了件雪白的大毛披風。
怔怔擡頭,面前站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他身後是開了一路的紅梅,他微微低着眉看她,仙姿瑰逸的一張臉沒有情緒,聲音淡得似他肩頭落的雪,“太子殿下,父皇還在等着,我們這就走罷。”
他身上是一件雪色長袍,腰間掛着一塊玉佩,秋月領會了,是七皇子把自己的披風給了她,她震撼的同時又有種莫大的喜悅,只是怔怔地看他。
蘇紫也擡頭看向他,他卻未看她一眼,她心中忽而有些窒悶,隱約有種被他挑釁了的錯覺。
太子將他的舉動當成爲自己解圍,便點了點頭,兩人轉了方向走開,與她們背道而馳。
秋月低頭撿起了太子的狐裘,拍掉上邊的雪,聲音透着掩不住的高興,“公主,七皇子人真好啊。”
蘇紫皺着眉頭,一徑走到了合歡宮外邊,她方低低地道了句,“我又不稀罕!”
秋月沒聽清她的話,順口問了句,“公主說什麼?”
蘇紫道:“沒什麼。”
合歡美人接了賞賜,並未顯得高興,也未顯得不高興,她的笑很柔媚,讓人看不透她的真實情緒,她留下了蘇紫在宮內坐着喝茶,秋月則抱着兩件披風回去了。
合歡美人伸出手握住了蘇紫的手,關切地道:“宮裡那麼多人,怎麼就偏讓公主過來呢?這小手都凍得僵了,怪讓本宮心疼的。”
蘇紫道:“多謝娘娘的關心,這是奴婢的分內之事。”
合歡美人與她寒暄了半晌,便命人送了她出來。蘇紫覺着合歡對她似乎有些關注,只說不準是因她的公主身份要討好她,還是有着什麼敵意。
蘇紫走過幾座宮殿,從御花園那邊過去了。雪又開始下了,並不大,細微若碎絮,紛紛揚揚地落了她滿身,她倒不覺着太冷,心裡的悶氣消散不少。
出了園子,便是方纔看見的那條梅花夾道的小徑,在白雪裡美得分外驚心,她料想可以晚一點回去,便走上了小徑,盡頭竟是一片漣漪輕微的湖水。
柳枝兒垂在了水面上,草地上已瞧不見綠色,竟是一片片地染成了銀色,連日來的大雪已鋪就了厚厚的積雪。蘇紫忽然來了興致,便蹲在湖邊兒上堆雪人兒。
一個雪人剛堆了半個身子,她正要將腦袋放上去,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她嚇了一跳,手裡的腦袋摔在了地上,碎裂開來。
拍她肩膀的人竟是華煙,華煙手裡抱着個小嬰兒,盈盈地站着對她微笑,時光彷彿倒流了,華煙依然是那個單純和善的少女。
回宮以來蘇紫便沒見過華煙,一時便有些怔愣,倒是華煙先開了口,含笑的聲音有了些歉意,“阿紫,我把你的雪人弄壞了罷?”
蘇紫道:“沒關係,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華煙往前走了兩步,“阿紫,你就那麼不想看見我?你還不肯原諒我?”
她們的友誼早在那灘血水裡腐朽了,重逢也只是熟悉的陌路人,蘇紫眼神有些複雜地看她,“華側妃,我從來沒想過要與你爭些什麼,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裝姐妹情深,我不是傻子,你早就變了。”
華煙的笑慢慢消失在脣瓣,一點點冷森的笑卻又浮出,“是呢,你不爭不搶就已經勝過我了,哪怕我做了太子妃,哪怕我有了小晚,卻依舊敵不過你。”
真是半點美好的回憶也沒了。
儘管已把她看作陌路人,蘇紫仍舊有點心酸,她別開臉看向湖水,淡淡道:“你和我說這些有什麼用處呢,你該去找太子。”
華煙道:“有你在的一天,他便不會看我。”
蘇紫覺着可笑,她挑了幾分笑意,看向她,“我走了以後,你不是被禁足了麼?他有來看過你?別把什麼事都怪在我身上,早知如此,我便不該幫你嫁給太子。”
“夠了!”華煙手下的力道加重,嬰兒的哭聲便響起來,“你少自以爲是了,你以爲我是靠你的施捨才走到今天的位置麼?”
小世子哇哇大哭,眼淚在白嫩的臉上流淌着,蘇紫微微蹙眉,“孩子哭了,你不哄哄麼?”
華煙卻看也不看小世子一眼,惡狠狠地盯着蘇紫,道:“你還有臉提孩子?當初我腹中的胎兒便是死在你手上,可恨太子卻那樣護着你。”
蘇紫只覺怒氣翻涌,“你自己狠心用歹毒的手段害我,沒了孩子也能說是我害的麼?事實是怎樣,你自己心知肚明!”
華煙走到了湖邊兒上,她伸出了雙手,小世子在她的手上大聲地哭着,透着聲嘶力竭地悽慘哭聲繚繞地飄散在水面上。
蘇紫道:“你想做什麼?”
華煙回頭看了她一眼,因妒恨而變得神色瘋狂,“你說這一次,太子還能護得住你麼?”
蘇紫疾走幾步,華煙卻大叫,“你再過來,我就立刻扔了他!”
孩子的哭聲令人糾緊了心,蘇紫難以置信地看着華煙,“他是你的親生兒子,你真能狠下心?”
華煙嘲諷地笑了一聲,“太子根本不讓我碰他,連見面也不準,這次我是偷偷帶他出來的,你說這樣的兒子,我有什麼狠不下心的?”
蘇紫怕她一時衝動真丟了孩子,放緩了聲音道:“你先站過來,無論如何,他總是你的孩子,太子不准你見他,你便不要你的孩子了?”
華煙卻並未被喚起母親的慈愛,反倒是冷冷一笑,“是,我不要了,用他的一條命換你的一條命,很划算,不是麼?”
話音剛落,她便真的鬆了手,小世子落進了水中,“咕咚”一聲響起的水聲迅速消失,水花也很快落下,水面便恢復了平靜,彷彿並不曾吞沒掉一個孩子。
蘇紫緊接着便跳入了水裡面,她無法眼睜睜看着那個孩子死在面前,卻忽略了一個致命的事實,她根本不會游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