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裡起了微風,涼意卻森森入骨,慢慢地灌入單薄的衣衫內,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清柏這樣勢在必得的姿態令她有了幾分憂懼,卻又立即有一股更大的怒火在心頭燃燒。
他到底把她看成什麼了,她是一個人,並不是一件東西,他想要便一定能得到?
她目光定定地望住他,似乎有怒,又似乎有譏諷,冷笑道:“我哪一種也不要選!”
清柏伸手撈起她肩上的一縷秀髮,修長的手指緩緩穿過了烏黑的發,似笑非笑地道:“想讓我幫你選?”
“你別做夢!”蘇紫激動得臉色發紅,聲音發顫,“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什麼都由你說了算!天子犯法不也與庶民同罪?慕清柏!你根本沒有權力要求我做什麼選擇!”
清柏的目光像是看一個異類般盯着她,略帶了幾分微妙的語調道:“你要試一試我有沒有這樣的權力麼?”
蘇紫沒有底氣說出試就試這樣的話來。她憋了一口氣,瞪着他不說話。
“我給你五天的考慮時間。”清柏鬆開了她,退了半步,目光冷靜地看住她,緩緩道,“阿紫,是答應或是拒絕,二十歲那天,你給我答案。”
蘇紫抿了抿脣,腦中的思緒有些紛亂,她該怎樣辦,逃大抵是不可能了,那麼隨他入宮?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她便厭惡地蹙了眉。她想了下,又覺着自己是被他這樣的強勢給嚇住了,事實上,根本沒有那麼嚴重。
她是已成了親的公主,除非她與駙馬感情不合而和離,那麼他是不可能娶她的。他是皇帝,總不至於冒着被天下人恥笑的危險來強搶一個有夫之婦。
見她沉默着,清柏便道:“我送你下山。”
“不必了。”蘇紫冷淡地拒絕。
清柏看了她一眼,並未再說什麼,朝着右邊的路走了。
蘇紫看着他的背影在竹林深處漸漸隱沒,她不覺渾身一軟,伸手扶住了一旁的竹幹,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她覺着頭疼得緊。
“公主!”小玉不知從什麼地方跑了出來,她擔憂地叫道,“你沒有事情罷?”
“沒有事。”蘇紫勉強地答,她由着小玉扶着自己胳膊,望着小玉關切的臉龐,問,“小玉,你怎麼過來了?”
“公主,我跟了過來的,不過不敢靠近。”小玉神色遲疑,吞吞吐吐地小心道,“皇上他怎麼會在這裡?”
“我也不知道。”蘇紫蹙了蹙眉,忽而想到什麼,有些尷尬地看了眼小玉,“小玉,你方纔看見了?”
小玉的心情有些複雜。那夜公主醉酒,她看見的場景給了她特別的感覺,不是憤怒,竟是隱約的嫉妒。現下,她又體會到了那夜的心情,帶了些澀然與失落。
青色紗帳下邊兒,躺着的清俊青年,不笑不言的面孔透着高貴與清冽,淡然一笑時卻又如雪山化了雲,高遠而飄渺。
她咬住了脣瓣,不,不應當再想了!她沒有那樣的福氣!
“小玉,你怎麼表情這樣難看?”蘇紫下意識地以爲她被方纔所見給嚇到了。
“公主,奴婢……”小玉欲言又止,頓了頓,她垂下眼瞼,“奴婢什麼也沒瞧見,時候不早了
,該下山了。”
“府內的護衛呢?”蘇紫點了下頭,又忽然問。
“還在寺廟前邊的樹下候着。”小玉答道。
“小玉,你去叫他們也下山罷,我在前面路口上等你。”蘇紫說着,便往前面走了。
***
這一夜,她失眠了,睡過去一會兒卻又被噩夢驚醒,只好睜着眼直到天亮。早早地起了牀,披了件衣裳,她坐在窗邊看日出。
紅光由淡轉濃,染紅了半面天。
她呆坐了半晌,心裡是半分也未得到安寧,有了些茫然惶惑的滋味。認真想想,她也實在沒有可擔心的必要,她與駙馬只要一日不分離,清柏就絕不會有機可趁。
她的心,卻仍舊是亂紛紛的,找不到依處。
儘管那是很不應當存着的心思,但她察覺到了,她的的確確對他有些動情。
門被輕輕推開了,小玉走進來,見到窗邊的人,目露詫異,道:“公主,你多早起來的?”
“也沒多久。”見她去開衣櫃,蘇紫便站起身,道,“今天天氣大約會熱,拿那件蔥綠色的紗裙出來罷。”
小玉依言取了衣裳出來,伺候着公主換上了,吩咐兩個小丫頭打了水進來洗臉。其中一個丫頭卻是蓮兒,她一身府裡丫鬟的打扮,看來適應得倒還好。
洗過了臉,蓮兒遞了張乾淨的手帕過來,蘇紫接過來擦了擦手上的水珠,看了眼已不似先前惶恐的蓮兒,微露了些笑意,道:“蓮兒,多謝你。”
蓮兒有些驚地道:“公主,這是奴婢應當做的。”
蘇紫走到了梳妝檯前面坐下,小玉拿了木梳替她梳髮,她望着鏡中的少女,大約是未睡好又有心事的緣故,她的臉色看來頗有些閨中少婦的憔悴與淡愁。
她腦中忽而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若是駙馬帶着他心上人回來了,見她這樣,指不定以爲她是在吃醋呢。
上房裡已擺上了早膳,蘇紫胃口不好,吃過了幾口便擱下。
小玉端着一杯清茶上來,她便喝了幾口茶,這時,翠兒進來了,她看來神色有些不高興,聲音裡透着不滿,“公主,駙馬爺與秦三公子回來了。”
蘇紫並沒能立即見到秦初,他抱着那位素雲姑娘去了廂房,這件事兒引得小玉與翠兒皆是頗爲憤慨,蘇紫也覺着秦初是沒把她這位正妻放在眼裡。
私底下他怎樣冷落她也不打緊,明面上到底該放尊重些纔好,何況她這個時候是不能與駙馬有不和傳聞了。
想了一想,蘇紫覺着照規矩,她應當吃些醋纔對,以免惹人猜疑。
沒等她擺出公主的威風,秦子軒便走進了屋裡,神色竟極爲惱怒的樣子,道:“堂嫂,太過分了!”
蘇紫有些目瞪口呆,她可什麼也還沒做呢!
“子軒堂弟,怎麼了?”她看着他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便問他。
秦子軒嘆了口氣,“那家人認定了素雲姑娘是災星,捆了她要燒,若非我們去得及時,她已變成飛灰了。”
“那麼她受傷了?”蘇紫有些驚訝。
“沒有被燒着,只是逃走的時候被劍傷着胳膊了。”遲疑片刻
,他看了她一眼,“堂嫂,你不要怪堂兄,他只是把那位姑娘當舊友。”
蘇紫笑了笑,目光略有深意地瞥向秦子軒,“我又沒說什麼,你何必解釋。”
秦子軒心虛地乾笑幾聲,“我不過隨口一說而已。”
蘇紫神色淡淡地喝茶。
秦子軒便以爲她當真生了堂兄的氣,心下微急,忙道:“堂兄以前雖喜歡那姑娘,如今真是半點干係也沒了,你真別誤會。”
“駙馬喜歡的人麼?”蘇紫忽然笑了笑,轉頭看向秦子軒,“我倒有些好奇了,我們一起去瞧瞧那姑娘?”
脾性再好的姑娘吃起醋來也夠難纏,他見她笑盈盈的模樣,不免心下發寒,他娶的那位主兒便是個笑裡藏刀的。
他咳嗽一聲,忽然裝出一副想起什麼的模樣,道:“我約了個朋友,此刻也該去見他了。”他站起身來,歉意地笑笑,“堂嫂,我便先告辭了。”
蘇紫本也只是純粹想去見見素雲姑娘,小玉與翠兒卻緊隨於側,頗有登門砸場子的氣勢。蘇紫暗覺幾分好笑,不過很快她便笑不出來了,因爲三人行的隊伍多了個蘭嬤嬤。
蘭嬤嬤臉色陰沉,咬牙切齒地道:“公主,您放心,老奴一定不讓那小蹄子好過!”
蘇紫暗歎了口氣,這下子,她說自己不是去找茬,傻子也不信罷?
房間的門是大開着的,因此蘇紫想不到屋裡竟是那樣一副場景,若早知是那樣,她鐵定會先將後邊兒的三人給攔下來。
不過,爲時已晚了。
駙馬坐在牀沿邊兒上,懷裡摟着一個白衣裳的姑娘,姑娘的臉只露出一半兒,白得如剛剝了皮兒的鮮雞蛋,她的雙手攀着駙馬的脖子,兩人看來是親得激情四射。
由於過於震驚,蘇紫忘了自己正妻的身份,呆愣在原地。
小玉與翠兒皆是驚呼了一聲。
駙馬與姑娘受驚般愣住了,駙馬將將扭過頭來看,蘭嬤嬤便已如一陣狂風般捲過去,接着,一個響亮的巴掌聲落下,姑娘痛呼着跌倒在牀畔。
駙馬瞧見了身後的蘇紫,不知是震驚還是羞愧,他望着她有些恍然。待姑娘被打了以後,他方回過神來,忙低頭去瞧姑娘,聲音擔憂急切,“素雲,你沒事罷?”
蘇紫覺着這話問得忒是多餘,她看了看姑娘臉上的巴掌印,姑娘已是淚眼朦朧了,怎麼也不像是沒事兒。
素雲卻是用白兔般無辜而驚恐的眼神望了蘇紫一眼,又對着秦初勉強一笑,微微搖首,聲音輕柔,“沒事兒。”
秦初眼底憐惜更甚,轉頭對着蘭嬤嬤便是沉聲質問,“蘭嬤嬤,你怎好無端打人?”
蘭嬤嬤冷笑,“駙馬爺這話問得怪!你在這裡與這小蹄子勾勾搭搭,竟還好意思說無端?”她目光如刀地剜了素雲一眼,“別說打了她!老奴還要將她交給太后發落!”
蘇紫瞧見素雲的臉色一白,不禁有些明白蓮花那副怯怯弱弱的模樣從哪裡學來了。
秦初也記起方纔的事情,臉色頗有些難堪了,他站起身來,走到蘇紫面前,艱難地開口,“公主,對不住,不會有下次了,你不要怪素雲,是我……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