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186十歲小福晉可嫺
“廢后”之事,胤禛與文武百官的拉鋸戰一直從雍正八年的臘月持續到雍正九月的二月,整整兩個月時間,爲此雍正九年的春節幾乎是索然無味的,不僅僅無趣,紫禁城內還攜帶着許多鬼魅氣息。
畢竟皇后曾經是後宮的當家人,突然這個皇后被髮配到辛者庫去了,整個後宮好似亂了一般,淑貴妃一門心思要將皇后往死裡整治,無奈胤禛卻並沒有給予她這個機會,從皇后進入辛者庫開始,辛者庫裡的人都不幹活了,她們最大的任務就是看着皇后幹活。
一國之母淪落在這種地步,着實讓人同情,可憐的七阿哥才五歲也不得不跟隨在身邊受苦受累,皇后說了,她在哪裡孩子就哪裡,誰也休想動她的孩子半分,身體在受到折磨的同時,心靈肯定也是不好受的。
淑貴妃又想着從前朝動手腳,吩咐她與謹妃的外戚在宮外行走,感覺整個京城稍微上得檯面的官員都給遊說遍了,弘曆覺得再不行動就來不及了,於是就自告奮勇在金鑾殿上爲皇后求情。
弘曆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跪在金鑾殿上對胤禛說:“皇阿瑪口口聲聲說廢后是家事,那既然是家事,兒臣這個做兒子的是否能夠說上幾句話?皇額娘幼年便入府侍奉在皇阿瑪身邊,風風雨雨四十載,上侍奉公婆,無微不至,下照顧兒女,百般關懷,入主紫禁城來,數年穩居中宮之位,爲皇阿瑪打理後宮諸多事宜,與衆妃嬪相處愉快,和善待人,體恤下人,深受後宮衆人敬愛。
如今,皇阿瑪以‘德行有虧’四字便要廢后,這着實令人費解,敢問皇額娘哪裡德行有虧?又是做了何等傷天害理之事,讓皇阿瑪勃然大怒,不顧及夫妻情分,不顧及天下臣民,執意廢后?
若是皇阿瑪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兒臣唯恐天下臣民不服啊?在於國,一國之母豈能無罪而廢?在於家,妻無罪,也不能隨意休之,還請皇阿瑪三思,收回廢后的聖旨,不要被天下臣民恥笑,讓我大清皇族蒙羞啊……”
胤禛聽着聽着不由火冒三丈,拿起龍椅附近桌几之上的三足鼎力香爐就朝弘曆砸了過去,頓時弘曆的額頭多了一個坑,血流不止,於是弘曆以冒犯天威爲由,自請流放江南。
胤禛正不想看見他,故此寶親王被流放江南的聖旨就衆人皆知了,弘曆一走,我這邊的麻煩事兒便來了,他在府中之時還能看着可嫺,不讓她入宮求情,他這一走,可嫺這個丫頭片子立刻入宮跑來了翊坤宮找我求情,讓我救救她的姑姑。
我想着,你家夫君都沒有法子了,迫不得已躲到外地去避難了,你怎麼還能指望着我這個無權無勢,空有一個貴妃名分的人呢?卻不好意思點破,想當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十歲小丫頭,幾年不見,果真變得亭亭玉立,美麗可人了。
話說烏拉那拉家族也是淨產美人的,見她葉眉星目,挺鼻小嘴,身姿窈窕,消瘦高挑,遠遠看去還當真與淑貴妃三分相似,一身桃花色服飾跪拜在我面前道:“額娘,求求您了,帶我去見見我的姑姑吧!辛者庫的人不讓我進去,求求您……”又是跪又是拜的,從前見她口齒伶俐,膽大妄爲,心中不喜,如今年紀大些 ,也懂事多了,倒是不覺得她討人厭了,反倒覺得有幾分俏麗可愛。
古人言“秀色可餐”,這人長得漂亮,看的人也覺得心情好了,我心中也正想着去看看皇后呢?這是一直找不到藉口而已,在辛者庫待了兩月有餘只怕早就面目全非了。
剛好我也要在可嫺面前立下一個婆婆的威嚴,便道“烏拉那拉·可嫺,你可知道自己是誰?”可嫺一愣不知我爲何如此問,沉思片刻回答道:“回額孃的話,兒媳是寶親王的側妃。”
難爲她還記得自己的身份,我又道:“那本宮有是何人?”
可嫺道:“熹貴妃娘娘是寶親王的額娘,也是兒媳的額娘。”聽我如此問,想必猜中了我的用意便朝我三跪九叩道:“額娘請恕罪,辛者庫的更衣娘娘雖然如今不再是可嫺的皇額娘,但是至少曾經是,寶親王爲了給更衣娘娘求情,被皇阿瑪流放江南,兒媳爲人妻妾自然要秉從夫君之意,爲其求情,雖然其中不缺乏私情,但是好歹也未違背夫君之意,還請額娘成全。”
我冷哼一聲道:“好一句不違背夫君之意,莫非你家夫君沒有攔着你入宮過嗎?你可知道弘曆離京之時特意囑咐本宮防止你入宮闖出是非來,好在你還算是有分寸的,沒有直接到宮中鬧事,不然此時本宮早早派人將您關押在府中,免得你闖出禍事連累衆人。”
可嫺聽我如此說,不由感覺希望完全破滅,身子一歪跪坐在地上,淚水如同掉線的珍珠一般在臉上滾落,真是我見猶憐啊,恰好此時碧痕端着茶水點心從內廷出來,可嫺見了碧痕忙着匍匐到了碧痕腳下抓住她的裙襬求情道:“碧痕姐姐,過往可嫺多有得罪您,求求您給娘娘求求情,帶我去見見姑姑吧,可嫺給您磕頭了,求求您幫我說說好話吧!”
真是人窮志短啊,有些事情到了份上,何來尊嚴可言,若說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還能說得過去,卻不能眼看着自己的親人受苦受累而置之不理,想起當年我爲哥哥求情的場景,不也是放棄了一聲的硬骨頭跪在養心殿門口磕頭哀求嗎?
想着那時必定有數之不盡的人在看我的笑話吧!高貴無比,目下無塵的華貴妃娘娘也有如此狼狽不堪的一天,可嫺的這一舉止不得不讓我感動,爲了自己親人承受點委屈是應該的。
碧痕哪裡敢承受她的跪拜,忙着噗通一聲跪拜在地喊着:“福晉,使不得,使不得啊,你是主子,奴婢是奴才,豈能受您的跪拜啊?快起來,快起來……”可嫺卻執意不起,碧痕也只能朝我投來求救的目光。
我便就驢下坡道:“嗯,看在你孝心可嘉的份上,本宮便帶你去瞧瞧吧,但是本宮可是要將醜話說在前頭,若是你做出什麼越軌之事來,讓本宮落了人家的話柄,可別怪本宮翻臉不認人啊?”
可嫺頻頻點頭又朝我磕頭謝恩道:“兒媳謹遵額娘教誨……”
二月天,春天還未到,涼意還未消,走在路上還略微有些寒風撲面,還未到辛者庫便聽見有人罵道:“你以爲你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啊?你就是個辛者庫賤婢,你連我們這些做奴才的都不如呢?”
皇后依舊沉穩的聲音傳來道:“哼,我即便被降爲末等更衣,但是好歹也是皇上的女人,我的身子豈容你們這些卑賤之人可碰,皇上只命我在此處勞累,並未讓你們虐待拷打我,若是我出了個好歹,爾等可承擔得起?”
皇后不愧是皇后都落到如此地步還能說出這等有氣勢的話來,心中不由欽佩,皇后話音剛剛落下,卻聽淑貴妃的聲音響起道:“言之有理,好歹是皇上枕邊的女人,這羣賤婢哪裡有資格碰呢?那本宮親自來碰一碰可行啊?”
皇后怒道:“你敢?”
淑貴妃大笑道:“哈哈哈,本宮有何不敢?莫非你還以爲這後宮是你烏拉那拉氏的天下麼?本宮等這一天等得頭髮都白了,可算是老天不負有心人啊?”說着便是一道藤鞭抽打的聲音,皇后尖叫一聲,淑貴妃繼續道:“宜修,你看到本宮這張臉,你有沒有感覺是你那英年早逝的姐姐回來討債啊?哈哈哈……”。
想必皇后聽到這話心中肯定是宛如刀割的,竟然沒了反駁之意,我倒是淡定,可嫺哪裡能夠沉住氣呢?撒腿就往裡面跑,攔都攔不住。
我忙着追了進去,卻見可嫺正在奮力地搶奪淑貴妃手中的藤鞭,旁邊瑾汐、浣碧等人已經在攔住她,無奈小孩子身手矯捷,她們愣是沒有攔住,不單單是淑貴妃手中的藤鞭給可嫺搶了過去,還被她隨意飛舞了幾下,弄得衆人遍體鱗傷。
“放肆?你敢打本宮?”淑貴妃見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可嫺,氣得頭髮都冒煙了,指着可嫺狠狠罵道:“哪裡來的賤丫頭?敢以下犯上?你是要命不要命?”
可嫺不但不畏懼反倒頂嘴道:“以下犯上,可嫺也是見樣學樣,依葫蘆畫瓢而已,我姑姑雖然在後宮之中已經被廢爲末等更衣,但是朝廷上還沒有下聖旨,天下臣民還無人可知,冊封爲皇后的冊文聖旨,掌管後宮的鳳印還沒有被收回,朝廷一日不下旨,我姑姑還是這大清的獨一無二母儀天下的皇后,豈容你這小小妃嬪以下犯上?”
這丫頭小時候就很愛頂嘴的,幾年之後口齒更爲伶俐啊?皇后聽了可嫺這番話不由很是讚賞道:“說得好,朝廷一日不下聖旨,本宮便還是這大清的皇后,淑貴妃你要找本宮報仇,且等着皇上下旨廢后再言語,否則本宮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仔細看去,皇后灰色長袍襲身,洗盡鉛華,頭髮被幾隻木簪子攢着,很是落魄不堪,與穿戴鳳袍的她想必判若兩人,我還從我見過她這般模樣,想起那一天她在我面前爲胤祥哭泣的模樣,我不由動了惻隱之心。
無論我與她有什麼樣的過節,但是在胤祥的心中,她始終都是胤祥敬重的四嫂,而皇后這個四嫂對胤祥也的確是照顧有加的,對於和兮這個侄女兒也是疼愛有加的,爲了胤祥與和兮,我也不能看着她被人如此欺凌。
明明對她恨之入骨,可是事到眼前,我卻說服不了自己去落井下石,反倒真心有一股“兔死狐悲”的感覺,當真覺得她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不忍心她被淑貴妃如此壓迫,欺凌。
“哼,皇后?哈哈,你這個廢后不過是遲早的事兒,何苦爭這一時呢?”淑貴妃怒氣衝衝地指着皇后罵道,見了七阿哥福沛正在旁邊哭泣,不由覺得他的聲音很是刺耳,吩咐道:“來人,給本宮把這孽障抱走……”。
說着浣碧就要奉命去抱福沛走,皇后就如同一隻老鷹一番竄到了福沛的面前,抱着福沛道:“誰敢動本宮的皇兒,本宮就與誰拼命……”。
“呵呵,皇兒,皇上認不認還是一回事兒呢?抱走……”淑貴妃再一次命令道,瑾汐在旁邊竟然有些不忍勸道:“娘娘,不如算了吧!這天寒地凍的,茱萸公主良久不見額娘,只怕也會想念的。”
淑貴妃聽聞瑾汐提到茱萸公主,這才略略放過,準備走人,回頭正好遇見了我,便挑釁道:“咦,熹貴妃怎麼在此?莫非也是來看熱鬧的嗎?”
我與她相視一笑不語,欠着身子給她讓路,她這才放過帶着瑾汐浣碧等人離去了,皇后見了我便冷冷問道:“怎麼,熹貴妃也是來奚落我的?那是不是要我將剛剛送給淑貴妃的話再說一遍給你聽一聽呢?”
我微微俯身道:“臣妾豈敢?皇后娘娘言之有理,只有朝廷一日未下聖旨,冊封皇后冊文聖旨一日未被收回,那您依舊是這大清獨一無二的皇后,臣妾只不過是見可嫺心中焦急要來見姑姑,順便引路的,可惜臣妾如今不理後宮諸多事物,不然早早便會來爲皇后您打理一切的。”
“少來假惺惺,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還不是你一手促成的,你心中所想,我豈能不知?不過是恨不得我早死罷了,你們也不要太過惦記着,人的壽命都是天註定的,老天要收回去的時候自然會收的,不用勞煩你們動手。”又朝可嫺道:“難爲你是個有孝心的,不枉姑姑疼你一趟。”
可嫺滿臉淚花地喚了一聲“姑姑……”,我見她們姑侄二人如此,便也不好打擾,趁可嫺道:“本宮在外面等你,可不要說道太久。”正打算轉身離去,卻聽皇后喚我道:“年世蘭,本宮三番五次留你性命,除了想要留着你對付淑貴妃外,還念及着你,我在王府之中的多年姐妹情意,你若是還能想起本宮待你的一點點好來,便替本宮送些棉衣棉被進來,本宮這殘破的身子凍壞了不要緊,不能凍了我的皇兒。”
我想着好處?什麼好處?留我性命?那年我被送往慈雲寺時發生的事情,這是要留我性命嗎?每當想起我都有忍不住作嘔,卻想起了聲諾與胤祥,實在無法做到那般絕情。
轉身問道:“皇后娘娘,您這是在求本宮嗎?”
皇后道:“你若是如此想,也未必不可,你沒當過額娘,未必懂得本宮的憐子之心。”看着福沛的樣子,我又想起了我那未面世的苦命孩兒,同時也想起了澤類,皇后再大的錯也好,她都不知道福沛到底是不是皇室血脈了,還能如此疼愛,實在難得,便點頭應承,轉身離去。
碧痕問我道:“娘娘因爲皇后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此時此刻不落井下石已然是仁至義盡,何必還要答應幫她呢?”
我微微嘆氣道:“皇后何嘗不是一身傲骨,眼下寒冬都要過了,她纔開口求我,可見這個兩月來吃了不少的苦,也可見她誰也未低頭,卻偏偏跟本宮低頭,可見本宮也總算是入了她的法眼了,畢竟是王府裡多年的姐妹,既然是爭鬥不止,也好似爭鬥出感情來了,再則,正是兔死狐悲,如今淑貴妃在宮中一人獨大,本宮是想着若是本宮也淪落到如此地步時,還能得到他人一絲絲的眷顧,也不至於太過悽慘了。”
其中我心中又何嘗不明白,我對她們有惻隱之心,她們未必會同樣對我有惻隱之心,我不過是落個心安,自欺欺人罷了,這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事情我又不是見識過。
等了一炷香時間,可嫺從裡面出來,朝我行禮道:“姑姑命可嫺多謝額娘……”
我扶起她道:“棉衣棉被並非大事兒,她不過是送我個人情做而已,你既然進去了,她託你不也是一樣的嗎?”
可嫺聽後不由感動跪倒在我面前道:“額娘深明大義,可嫺欽佩,那就請額娘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陪同可嫺一同去養心殿找皇阿瑪求求情吧!我姑姑她實在是冤枉的。”
“什麼?”我一愣,感覺可嫺有些蹬鼻子上眼,她不知道弘曆是因爲何事被流放江南的嗎?
“額娘,姑姑已經說了,此生她這個皇后已經是做到頭了,可是額娘您想想若是這宮中沒了皇后,必定會六宮大亂的,這一亂對額娘您而言是好還是壞了,姑姑已經不求皇后的權勢,只求皇后的名分,帶着七阿哥在景仁宮內安然度日,您何不做個順水人情,也好爲自己鋪一條路呢?”
我何嘗不知道可嫺說的都是道理,但是我又有何法子能夠說服皇上收回成命呢?
我道:“本宮何嘗不明白是這個理,但是本宮怕是有心無力啊?”我若是公然幫着皇后,那豈不是明着與淑貴妃作對,她現在滅了我,就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輕鬆,弘曆特意囑咐我要忍辱負重,我豈能冒然行事呢?
“額娘,姑姑已經教給了可嫺十足可行之法,只需您在一旁配合便可,求求您了,只要額娘您此番幫了我與我姑姑,我烏拉那拉氏從此唯您馬首是瞻,聽候差遣。”
皇后可算是走到盡頭了,不然也說不出這等狠話來?但是幫與不幫,以及如何幫?我還得好好地深思一下,不能輕易去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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