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濯沒得選, 他已經拖累了白媽媽大半輩子,總不能因爲自己的任性而害她性命,他只有這麼一個選擇。
喬央離十分清楚, 但聽到他說的時候, 還是忍不住抽了一下, 攥緊了拳頭, 喬央離默默記下這句話, 將來事了,必將一一清算。
聽到這個答案,蒼傾帝並沒有感到絲毫輕鬆, 他看着白濯,欲言又止, 是他逼白濯做的回答, 現下人答了, 他反而不樂意了,以爲面前的人會是多麼情深至極, 如今一試,不過如此。
看到離王神色黯然,蒼傾帝心知這次的教訓差不多了,他冷笑了下,道:“既如此, 你們且出去吧, 離京之後, 自然有你們的好去處, 至於離王, 面壁思過去,若是再讓朕發現你私自出宮, 你就別怪朕無情了。”
宮人入內,將白氏母子帶走,白濯垂着眸子很是恍惚,被白媽媽牽着的手一直沒有暖回來,一如那年大雪天,白媽媽站在城牆腳下,抱着那個幾欲凍死的孩子,冰涼入骨。
白媽媽回頭看了一眼綠瓦紅牆,眼底掩不住憤恨。
兩人出了宮,領他們的宮人一臉鄙夷,道:“往前走就是宮外了,以後收收心吧,皇宮不是什麼人都可以來的,尤其是你們這種出身,只會髒了皇宮的路。”
白媽媽揮手扇了那宮人一巴掌,冷道:“你又比我們高貴多少,莫要五十步笑百步,沒準以後有你俯首稱臣的時候。”
那宮人最近才被提拔到殿前伺候,雖然仍是個屋外灑水的小宮女,可卻是心高氣傲,成日妄想能被哪個皇子看中,一朝得寵,飛上枝頭變鳳凰,她樣貌不差,因心思歹毒不受重用,今日看見白濯,自慚形穢,這才忍不住出言諷刺的。
誰知白媽媽性格剛烈,對白濯更是上心,哪容得一個小宮女欺壓,反手就給了一巴掌,那宮女幾乎被打懵了,她捂着半邊臉怒道:“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警告你,你敢再多說一個字,老孃就把今天的氣撒你身上了!”白媽媽摩拳擦掌,半點不想是開玩笑的樣子。
此刻正是宮道之中,非出宮採買的時候,這裡都是靜悄悄的,那宮人犯怵,低聲罵了一句,在白媽媽沒動手前,撒腿就跑了。
白濯拉住上前理論的白媽媽,有氣無力道:“娘,我們走吧。”
蒼傾帝的人還等在宮外,手上拿着刀,等着一道聖旨,以此來決定他們的生死。好在天子還是說話算話的,蒼傾帝身邊的宮人趕在兩人之後出來,低聲跟那人說了幾句,原本還握着刀的人鬆了手,走了過來,道:“二位,上馬車吧。”
白媽媽道:“去哪?”
那人看了宮人一眼,見他搖頭,道:“到了就知道了,總歸不是什麼貧瘠之處。”
白媽媽點點頭,看白濯失魂落魄的模樣,想了想,褪下腕上的鑲金玉鐲,放在了那人手上,道:“大人,今日一去,往後就再也回不來了,能否行個方便,讓我倆跟肖家公子道個別,你應該知道肖辭肖公子吧?”
白濯的事鬧得沸沸揚揚,這人又奉命清查白濯的底細,自然知道,他見宮人已經走遠,猶豫了下便同意了,“上車,不能耽誤太久。”
“是,多謝大人。”
白濯跟着白媽媽上了馬車,這會兒也回了神,有點蔫蔫地靠在馬車上,緩緩吐納氣息。
白媽媽拍拍他的腦袋,道:“莫要難過,總會有辦法的。”
“沒事,”白濯長舒了一口氣:“了斷了就好。”
情不知所起,說斷就斷。
世間第一人,白濯是也。
入京的路上白濯就預知到了結果,不對,是更早之前,或許是篷州或許是結緣橋,總之他早早就明白這是一條死路了,所以他一直站在衚衕口觀望,踩進去,退回來,踩進去,退回來,猶豫不決,終於在今日,蒼傾帝幫他做了決定。
白濯打了個哈欠,一夜未眠的他腦袋都遲鈍了,他歪頭靠在白媽媽的肩膀上,道:“孃親,我睡會兒,到了喊我。”
白媽媽順着他的頭髮,“嗯。”
私自帶人去別的地方,這人還是有點害怕的,將馬車趕到了肖府的後門,停了下來,對白媽媽道:“你一個人進去,白公子需得留下。”
白濯睡得迷糊,沒有反對,蜷縮在角落裡安穩地閉着眼,任由白媽媽下了馬車。
這人習武多年,單是聽呼吸聲就能聽出來白濯沒睡,他叼着草看着后街狹窄的天,問白濯:“你不怕你娘丟下你自己跑了?”
“正好,那我就返回宮裡找離王。”白濯道。
這人哂笑:“還沒死心呢,年紀輕輕,倒是個情種,不過接下來要去的路太漫長了,你也許返不回來了。”
白濯清淺一笑:“那可連累大哥您了。”
“無所謂,其實帶你們母子倆,比去打打殺殺安全多了,我樂得很。”
這人當真口無遮攔,連白濯都從這三言兩語中感覺到他的不靠譜,他不是很明白蒼傾帝怎麼敢將這人派來,也不怕人倒戈了?
不過也好,總比在宮裡見到的那個宮女強多了。
白媽媽並沒有正兒八經道別,進去沒一會兒就出來了,肖辭跟在後面,手裡拎着倆袋子,他將小的拿給這人,道:“這位大哥,路上就拜託您了。”
“嗯。”
肖辭愁容滿面,往馬車裡頭看了一眼,但前面有簾子擋着,他看不到白濯,不過他沒打算上去,而是在車壁上敲了敲,道:“白兒,後會有期。”
白濯驟然紅了眼眶,爲了不讓自己再丟臉下去,他決定裝睡到底。
車上的人沒有回答 ,肖辭也沒有勉強,將大的袋子給到白媽媽,道:“白姨,這是一些銀票,到了地方可以換銀子花,這個時候您也別跟我客氣,肖家有的是錢,不差的。您拜託的事,我會讓人安排妥當的。”
“好,肖辭,多謝你了。”白媽媽道。
肖辭笑了笑,道:“不客氣,回來讓白兒請我喝酒。”
“好。”
兩人並未表現出生離死別的傷心狀,一直坐在馬車上看熱鬧的人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但又抓不到其中的點,只能出言催促,以免節外生枝。
白媽媽瞪了他一眼,跟肖辭道別,她上了馬車,見白濯還在熟睡,便挪到他旁邊,將他攬了過來,小心抱着。
車外的人肯定能聽到裡頭的動靜,白媽媽沒敢多言,看着窗外飛快後撤的景色,有點捨不得懷中的人。
蒼傾帝是鐵了心不讓離王找到他們,他們輾轉多地,一路上換了幾次馬車,剛出京時白濯還能察覺有人跟着,但後面別說是人了,連只蟲子都見不到。
他們的方向始終往南,就在白濯以爲是要送他們去南疆時,那人突然掉了個頭,徑直往西而去,感情前面是爲了混淆視線。
白濯坐在那人身邊,看着他策馬奔馳,無聊得打了個哈欠。
那人側眸看了他一眼,沒有開口。除非白濯先挑起話題,這人幾乎是不說話的,白濯突然想起來連對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
想了想,白濯問道:“話說,大哥貴姓?”
“顧。”顧大哥高冷至極,專心御馬。
白濯哦了一聲,着實想不出別的話題,索性將手交叉,放在了腦後,倚在馬車上看斑駁的陽光。
分明是在倉促逃亡,白濯倒是一點兒也不害怕,可能是這位顧大哥長得不夠兇殘,也可能是白媽媽太過淡定,以至於影響到了他。
臨走前肖辭給的銀票四海通用,三人日子也過得不算清苦,至少不必風餐露宿,不過到底一路奔波,白濯幾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來,終於,在一場初雪裡,白濯病倒了。
原本只是風寒,但天氣驟冷,加之旅途奔波,白濯心思抑鬱,這才使得他一病不起,發了整宿的燒。
白媽媽第一次抱着白濯的時候,他也是周身滾燙,兩頰通紅,蜷縮在襁褓中,連哭都費盡,幾乎沒了呼吸,現在長大身體好了,卻也經不起折騰,瞧着白濯昏睡不醒,滿嘴胡言亂語,她又急又心疼,說什麼也不肯趕路,找了家客棧歇了下來。
好在客棧隔壁就是一家藥店,白媽媽重金之下,請來了一位大夫,灌了兩貼藥下去,這才緩和了白濯的病勢。
顧大哥家中也有孩子,自然曉得爲人父母的辛酸,左右這裡天高皇帝遠,蒼傾帝手再長也不會管到這裡來,便跟白媽媽商量,索性在這裡歇腳,不再往前了。
白媽媽聞言不知是喜是憂,依舊跟顧大哥道謝:“這一路上,可多謝你了。”
顧大哥搖搖頭,往牀上看了一眼,嘆道:“無礙,只是往後莫要再往皇城去了,回去之後我會向陛下稟告,說……”
他本想說白濯因病暴斃,白媽媽生殉的,但眼下白濯病得厲害,這種不吉利的話還是不說爲好。
白媽媽瞭然,從兜裡掏出一些銀票來,遞給他,道:“就說白兒病死了吧,他不在了,離王殿下自然歇心,至於白兒,我保證,除非萬不得已,他不會再入皇城一步。”
顧大哥並沒有收走銀票,他眯了眯眼:“什麼是萬不得已?我可是犯了欺君之罪,若是被揭發可要誅九族的,這個風險我可不想承擔。”
白媽媽自然知道她說的萬不得已是什麼,但未到時候,她也不願跟顧大哥說,她想了想,道:“只是打個假設,哪有這麼多萬不得已。”
“行,”顧大哥道,“希望你記住自己的話,我會讓手下在京城外看着,如若靠近一步,格殺勿論。”
白媽媽點點頭,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