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濯突然睜開眼, 外面的天已經大亮,屋外有侍女走動的腳步聲,身邊空無一人。
他起身, 突然覺得脖子有些刺痛, 用手指按了按, 上面還有凹凸不平的印記。白濯臉一沉, 走到銅鏡前, 果不其然看到了已經泛紅結痂的齒印。
喬央離大概是要將他脖子咬下來,這齒印很深,不是一點胭脂就能掩住的。
白濯咒罵着他, 一邊從櫃子中翻出兩件領子較高的衣裳,將脖子給藏了嚴實。還在此刻是冬季, 他在披一條斗篷也不會有人在意。
今天難得蔣平和白媽媽都在, 三人聚在一起用膳, 又商量着去外邊走走。尤其是蔣平,來京城這麼久了, 他往返在皇宮和將軍府,完全沒有機會逛逛街。
白濯沒什麼意見,坐在他們中間,有氣無力啃着饅頭,從早膳中挑着喜歡吃的肉, 慢悠悠吃完。
三人也沒有什麼目的地, 就是想要聚在一起走走。白媽媽有點兒擔心被認出來, 原本是不願意出門的, 結果蔣平大掌一拍桌, 道:“若有人爲難你,老子把他頭擰下來。”
白媽媽嚇了一跳, 跟白濯對視一眼,齊齊大笑。
戰戰兢兢多年,總算守到一個人,能夠在他們娘倆手足無措時,毫不猶豫將他們護在了身後。
於是,三人出街。
白濯還是帶着他的金色面罩,儘管白媽媽露臉,京中人猜出了他,但藏在面罩之下,他能藏住自己的所有思緒,不用如此在意他人的目光。
喬央離就是在三人甜蜜散步時出現的,他搖着摺扇,束着發光,自然地上演了一場偶遇的戲碼。
“微臣見過離王殿下。”蔣平隨意抱拳,絲毫沒有掩飾眼中的厭棄。
喬央離不在意,跟蔣平作揖,道:“鎮南將軍這是要去哪兒呀?不介意帶上本王吧。”
“挺介意的。”蔣平直言道:“微臣帶兒子去郊外走走,敘敘感情,殿下也要跟麼?”
離王殿下神色自若道:“看來本王跟將軍有緣,本王也正好要去郊外,不如一起吧。”
直腸子的蔣平敗。
胳膊擰不過大腿,蔣平只好帶上這麼個拖油瓶,不情不願走着。
而嘴上說着要跟鎮南將軍聊聊天的離王,現在已經退到了後面,跟白濯眉來眼去,偶爾還貼在一起竊竊私語,看白濯兇狠的目光,他顯然是不願意的。
蔣平哪裡容得離王當着自己的面欺負自己的兒子,他返了回去,將白濯護在身後,怒道:“離王殿下,本將同意你們的事,並非同意你如此欺負他!”
被白濯踩了一腳的喬央離一頭霧水,但岳父面前識時務者爲俊傑,他笑了笑,道:“是,將軍教訓得是,本王還沒謝過將軍呢。”
蔣平翻了個白眼道:“哼,微臣受不起。殿下有時間在這裡打鬧,不如去想想怎麼處理宮家的事,我蔣平的兒子,絕不遷就。”
“已經在處理中了,將軍不必在意,”喬央離看了白濯一眼,索性藉着這個機會,把話都說明白:“我知道將軍所慮,將軍能把唯一的兒子交付給我,我自然不會負他。”
蔣平冷道:“本將說要交給你了嗎?且說好,我生的是兒子,將來成親,也是把人娶回來當媳婦,決計不會嫁過去。”
喬央離似乎沒聽出蔣平口中的威脅,眼前一亮道:“將軍是同意我跟白兒的婚事了?”
蔣平……
蔣平二敗。
白媽媽道:“離王殿下還是去處理爛桃花吧。”
喬央離胸有成竹,挺直腰桿,沒有半點心虛,自信道:“白姨莫急,過兩日自有分曉。希望將軍屆時不會言而無信,反對我們便可。”
蔣平拍着胸口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反正白濯放不下,不如給他多爭點過來。
白濯的婚事就在幾人三言兩語之中決定,本人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等到喬央離走了,白濯這才道:“就這麼隨意地定下來了?”
“哪像你扭扭捏捏的。”白媽媽擰了他一下,繼續走着。
郊外有個湖,被大雪覆蓋着,風景不錯,有不少人趁着陽光足,約上三四好友,到這裡冰戲。
白濯放眼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亭子上煮茶的肖辭。
白公子有些心虛,仔細算來,他也好久沒有去找肖辭了。
白媽媽也瞧見了他,拍拍白濯的肩膀道:“肖辭在那兒呢,去找他玩吧。”
白濯點點頭,一溜煙跑了過去。
蔣平知道白濯有個很好的玩伴,這會兒看到本人,不忍讚道:“這公子看起來比離王好多了。”
“當年他也是喜歡白兒的,只是後來知道他是男兒身,就放棄了。” 白媽媽道。
白濯女裝的事,白媽媽從來沒有說過,蔣平一時間聽不懂,問道:“什麼男兒身?”
白濯正走着,突然覺得脊背一涼,他回頭看去,只見白媽媽低聲說着什麼,蔣平臉色陰沉,幾乎要噴出火來,他心想也許是因爲離王的事,便沒有在意,扭頭慢慢走向肖辭。
冰面上有人在賽冰,白濯認得幾人,都是些跟肖辭交好的友人,肖辭愛湊熱鬧,卻不喜歡親自上陣,他一邊磕着瓜子喝熱茶,一邊給人喝彩,全然不知有人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後。
白濯從袖中掏出剛剛在街上買的假匕首,橫在了肖辭的脖子上,惡狠狠道:“不許動,把錢交出來。”
他刻意壓低嗓音,又被面罩擋住,肖辭一時間竟然沒有聽出來是他,只覺得聲音很是熟悉,應該是他認識的人。
肖辭配合着白濯,一言不發從袖中取出錢袋交給他。
白濯本意是要讓肖辭嚇得求饒,誰知他這麼淡定,頓時語氣又狠了幾分:“還有呢,你不是肖家公子麼,怎麼可能拿這麼點!”
這下肖辭聽出來是誰的聲音了,但白濯離京多月,怎麼會突然回來,還在這裡跟他打鬧。
他不動聲色,一把抓住伸來的手,將之拉開,轉身看去,入眼是黑金面罩,以及那雙萬分熟悉的眸子。
兩人面面相覷,有人走來,看到白濯,指着他驚道:“你不是鎮南將軍的兒子嗎?”
“將軍?”肖辭有些迷惑,他起身,作勢要拿下白濯的面罩,誰知手卻被他給按了回去,白濯不動聲色搖了搖頭,眼底滿是防備。
不是防肖辭,而是肖辭身邊的人。
肖辭會意,問那個人:“什麼將軍的兒子?”
那人父親的品級沒有鎮南將軍高,見了白濯是要行禮的,他聽聞最近蔣平被大受封賞的事,正愁沒有門路接近,這會兒看到他兒子,自然欣喜若狂,趕緊奉承他。
“肖公子最近真的是忙生意忙瘋了,最近不是來了個鎮南將軍嘛,他帶了個兒子回來,就是你面前這個蔣公子,不過……”
那人慾言又止,白濯挑眉:“不過什麼?”
“不過聽說您是最近才被找回來的,想必蔣公子吃過不少苦吧。”那人道。
肖辭半信半疑,問道:“真的?”
白濯點頭:“真的。肖公子可有空,陪本公子走走?”
肖公子才忙完生意的事,連跟祁茗的婚期也都訂好的,自然有空,他起身拍拍衣襬,跟着白濯走,那人見狀,急忙跟了上去,卻被白濯一個目光凍住了腳。
待兩人走到湖心,基本看不到人了,肖辭才笑道:“好傢伙,竟然成了將軍的兒子了,怎麼成的,還有你入京這麼久,都不來找我的?”
白濯撓撓頭:“忙忘了呀,你都不知道朝中人有多煩,出個門都要時刻盯着,還好我有先見之明,把臉遮住了。”
“也防着我是吧,鎮南將軍入京都快月餘了,你纔來找我。”肖辭說着,往他身上錘了一下。儘管幾月未見,兄弟倆仍不見絲毫生分。
白濯揉了揉手臂,感慨道:“原以爲再也見不到面了,還是你運氣好。”
“這個時候還要誇自己?要不這樣,你離京吧。”肖辭說着,伸出手來:“錢袋還我。”
“不還,走,喝酒去。”白濯攬着肖辭,在周圍人探究的視線中,跟肖辭離開,往城中去。
京中人口衆多,消息傳得飛快,白媽媽露臉不過一個時辰,立刻就有人猜出了白濯的身份,這會兒見他跟肖辭走在一起,心中的疑問有了答案。
誰曾想,當時混跡秦樓楚館,身份低賤的白濯,如今搖身一變成了赫赫有名的鎮南將軍的兒子,連着裝氣度,都跟先前大不相同。
得虧白濯不知道他們心中所想,不然肯定直呼冤枉,着裝不同,他尚且接受,但氣度什麼的,他自始至終都是這個樣,不過是旁人看他的心理作用罷了。
原本白濯是想去含煙樓走走,可此刻天色大早,那邊大多還未開店,便只能隨便找一家較爲僻靜的酒肆,開了小隔間,頗爲安逸坐下。
等店小二把酒都端上來,他揮揮手讓他關門,這才摘下面罩,露出那張萬分熟悉的面孔。
肖辭靜靜地看了兩樣,笑道:“現在的你要男子漢許多了。”
“我以前不男子漢?”
“沒現在這樣,大概是你以前經常女裝?”肖辭提及此事,突然想起來問道:“對了,往後你還跳舞不?”
“跳啊,爲什麼不跳,這可是人生的樂趣。”白濯搖着酒杯,整個人看起來輕鬆恣意,比起之前滿是陰鷙,現在的狀態好了許多。
肖辭笑了笑,嘆了口濁氣,總算窺見了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