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不覺得有點兒奇怪?”左殘陽和段成巖站在醫院辦公大樓的天台上,幾個偵探回到那個餐廳調查了,聶蘇則留在病房裡面保護周琛,防止她再受到別人的傷害。兩個打醬油的法醫實在是無事可做卻又不想回宿舍,就跑到天台上來看星星了。
“你也感覺到了?”段成巖聽到左殘陽的話,挑眉,轉頭看他。
“我是當事人,當然能感覺到。”左殘陽道。
“是啊……”段成巖嘆了口氣,“真是巧合的讓人覺得有點兒害怕呢!”
“害怕?”左殘陽一笑,“你段成巖還有害怕的時候?”
“我是害怕兇手太厲害,你們對付不了……”段成巖撇撇嘴,迴應。
“不過……這就意味着其實穆易是故意的……”左殘陽轉過頭去,看天上的星星,“故意接近我們……故意約我出去吃飯……故意摔倒……故意讓我們看到屍體……”
“如果從我們開始調查糖廠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有意地接近我們的話,那麼這位穆易小姐隱藏的還真是……”段成巖搖了搖頭,“殘陽,你有一位厲害的女朋友啊!”
“她纔不是我的女朋友!”左殘陽頓時開始反擊,“我都沒怎麼和她說過話!”
“不是女朋友能兩個人在一起吃飯?”段成巖挑起一邊的眉毛,很是好笑地看着左殘陽在那裡跳腳。
“我怎麼會有女朋友呢!”左殘陽低下頭,看着樓下來來往往的車輛,突然有點兒悲傷的感覺。
“行了!”段成巖皺眉,然後猛地拉着左殘陽向天臺的門走去,“回去吧!別瞎想!”
……
天有點兒陰,沒有明顯的陽光,也看不到陰雲,一切都籠罩在一片霧茫茫之中,似乎是大雨的前兆。
左殘陽推開了一側的車門,剛準備走出車,坐在駕駛座的段成巖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回頭看時,卻看到段成巖一臉的擔憂。
“你一個人……”段成巖皺着眉頭看着面無表情的左殘陽,“可以嗎?”
“放心。”左殘陽淡淡地點點頭,然後捧起了前擋風玻璃那裡的一束白色百合花,擡頭看着仍揪着自己袖子的段成巖,“我沒事兒。”
“殘陽……”段成巖有點兒心酸,“你不用這樣的,這並不是你的錯……”
“沒關係,我在意的不是這個。”左殘陽仍舊平淡如水,從眉宇間看不到一絲感情,“我可以的。”
“那……我在這裡等你。”段成巖看到左殘陽心意已決,也不再阻攔,放下手,坐回了駕駛座。左殘陽點點頭,關上了車門,又打開了車右後座那邊的車門,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個黑色的長條形的箱子,然後轉身,向前走去。在他的面前,“公共墓園”四個字在黑色的大理石牌子上顯得特別沉重。
左殘陽走進墓園,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一手捧着百合花,一手拎着狹長的箱子,向前走去。
整個公墓坐落在連綿起伏的山坡上,依山地勢豎起了很多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和白色的漢白玉墓碑,在這樣的陰天裡,看着黑白相間的墓碑,左殘陽感覺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黑白的兩色,就連周圍和遠處的綠樹也似乎垂落了枝葉。
左殘陽一步一步,踏過依山而建的臺階,從遠處看去,身着黑西服、白襯衫的他就好像是衆多墓碑中小小的一個,黑白兩色的身影顯得更加單薄和孤獨。穿過了無數的墓碑之後,左殘陽在一個墓碑前面停了下來:這是一個很特殊的墓碑,在滿眼全是黑色或着白色的磚頭一樣的墓碑之中,藏匿着這樣的一個墓碑,但卻非常好認。墓碑是用純白色的大理石雕刻而成的,是一本書的形狀,書的上面,用紅色的石頭雕刻着一把橫放的小提琴,在旁邊還雕刻了提琴的弓子。再看那本書,發現是一本樂譜,一個一個蝌蚪狀的音符雕刻的十分精細,在“書”的右下角,刻着一個小小的名字——“樂卿顏”。
“卿顏,我來看你了。”左殘陽把那束雪白的百合花放在墓碑的前面,然後坐在墓碑前面的地面上,那狹長的箱子就放在腿上。
“兩年了呢……”左殘陽看着那雕刻的名字有點兒發愣,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地說,“你在這裡……還好嗎?”
“……”冰冷的墓碑當然沒有回答。
“最近很忙,我還加入了PSI,一個偵探小隊,”左殘陽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墓碑,自顧自地說道,“在裡面兼職當法醫,幫那幾個偵探們驗屍、處理證物什麼的……我們這個小隊一共有八個人,除了我和成巖之外,還有恩泰、小池、子規、聶蘇、道和小雨,他們都是很好很開朗的人……和他們一起工作,感覺每天的生活都很充實……”
一陣風吹來,墓碑前面的百合花動了動,就好像是在點頭一樣。
“很抱歉我這個月現在纔來看你……”左殘陽看到了那束百合花,嘆了口氣,“今天給你帶來一首你熟悉的曲子……”說着,打開了靜靜放在膝上的黑箱子,拿出了一把深褐色的小提琴,然後又從盒蓋上拿出了弓子,擰好弓毛,又仔細地擦了幾遍松香,然後把箱子放在一邊,站起身來,把小提琴架在了肩膀上。
深吸一口氣,左殘陽用左腮和鎖骨夾住了小提琴,然後輕輕地將弓子放在琴絃上。在出發來到這裡之前,小提琴已經在宿舍裡面調好音了,所以現在,左殘陽閉上雙眼,緩緩運弓——《辛德勒的名單》的主題曲,那首無名但是卻奇蹟般地打動了千千萬萬聆聽者內心的曲子就自左殘陽肩上流瀉而出。
左殘陽微微合上雙眼,用心演奏,用心聆聽,身邊的墓碑彷彿都消失了,此刻在這裡的,只有他,和他面前的那個特殊的墓碑,樂卿顏的墓碑。音樂飄蕩在整個墓園中,他彷彿感覺到了一個輕巧的身影,在金黃的麥田中奔跑着,跳躍着,然後來到自己身邊,就站在自己身邊,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張熟悉的臉龐,頓時又隨着音樂,回到了自己的腦海。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樂卿顏,亞麻色的長髮,鬆鬆散散地披在肩膀上,很齊很齊的劉海恰好蓋住了兩條眉毛,只露出圓圓的兩隻眼睛調皮地閃着光芒,好奇地注視着左殘陽辦公室中的一切,櫻桃小口因爲驚訝而微微張着,沒有化妝,給人很清新的感覺。身穿一件海軍藍的襯衫,白色的七分褲,帆布鞋,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左殘陽面前。
“這個女孩兒……身體有什麼問題?”這是左殘陽從辦公桌上面堆積如山的病歷堆上擡起頭來,看到樂卿顏的第一個反應。
兩年的治療時間,讓樂卿顏和左殘陽成爲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在工作的時候,他們兩個認真而嚴肅,但是在休息的時候,卻又是一對手牽手一起笑着坐旋轉木馬、吃甜筒冰淇淋、看聖誕電影的年輕情侶。
“殘陽,如果你治不好我的病……怎麼辦?”相處的兩年中,樂卿顏經常會裝作悲傷地看着左殘陽。
“嗯……”左殘陽也會配合着演戲——皺起眉頭,嚴肅地說:“如果治不好你……我就只好娶你了!”
然後兩個人相視一笑,仍舊手牽着手。
兩年的快樂時間飛嘯而過,樂卿顏蒼白而消瘦的臉突然出現在左殘陽的腦海裡,讓他不禁皺了皺眉,弓子也在弦上略微打了個滑:慘白的窗簾,慘白的傢俱,慘白的牀單,慘白的被褥,還有牀上,面色慘白的人,一切都是慘白的、毫無生氣的,樂卿顏躺在牀上,濃黑的睫毛幾乎和下睫毛黏在了一起,睜開要費很大的力氣。瘦削的一雙手上,青筋暴露,還能依稀看到輸液的痕跡,但是現在,這雙手卻緊緊地抓住另外一雙手——左殘陽跪在牀前,緊抿着雙脣,不甘心地紅了眼圈。
“殘……陽哭……了……”雖然沒有看到樂卿顏睜開眼睛,但是她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了左殘陽的異常,“好丟……人啊……”
“瞎說……”左殘陽忙偏頭,在衣服上擦了擦眼淚,“我纔沒有哭!”
“騙……人!”樂卿顏嘴角輕輕擡起,“你……哭的……時候,手……是涼……的,我……能……感覺……到……”
“那是因爲……”左殘陽再也止不住眼眶裡的淚水,連忙擡起頭,努力睜開眼睛,不讓淚水往下流,“那是因爲……”話未說完,他已經哽咽,“因爲今天外面太冷了!”
“屋……裡……也冷……嗎……”樂卿顏一字一頓,認真地說。
“屋裡……也冷!”左殘陽低下頭,向自己的手心裡呵了好幾口熱氣,“現在呢?”
“嗯……暖……和……了……”樂卿顏的語速越來越慢,但是還是努力地微笑。
“怎麼樣,就說我沒哭吧!”左殘陽“得意”地說,但是他跪的地方早就是一片溼。
“殘……陽……不……要……哭……”樂卿顏吸了口氣,緩緩地說。
“不哭……我不哭……”
“以後……如果……有……時……間……去看……我……的話……在我……的……墓碑……前面……拉……小提琴……好不好……”樂卿顏是亞洲第一的古典樂團“天使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而左殘陽的小提琴啓蒙老師,就是她。
“你不會死的!”左殘陽低聲吼道,“樂卿顏!你不許死!”
……
“殘陽?”小提琴聲被一個好奇的聲音打斷了,左殘陽猛地一顫——剛纔的那句話,他不由自主地喊出聲來了,吼聲在墓碑羣中迴盪。而剛纔的聲音,就是一個來掃墓的人——穆易身着黑色連衣裙,疑惑地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