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撇撇嘴道:“是啊,從草場回來的時候,他就藏在我的轎輦上頭,把我嚇了個半死!”
“他又對你做什麼了?”修夷冷着臉冷着聲音問道。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的反應怎麼會如此之大,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回道:“倒是沒對我做什麼,就是說的話奇奇怪怪的。”
修夷冷哼了一聲,面上閃過一抹怒色:“這個混蛋,捱了一頓揍還學不老實!”
“什麼?捱揍?”我詫異的看着修夷,“李庚那一身的傷,是你打的?”
修夷面色遲疑了一下,抿抿嘴沒有說話。
我看着面前一瞬間恢復高冷的男人,有些不知道好氣還是好笑。
不過我也不想去繼續想下去,搖了搖頭道:“罷了。”
修夷的面上似乎是鬆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其實李庚是誰,你心裡早就有數了吧。”
我的心裡一顫。猛地擡頭看向他,不敢置信道:“我……”
剛一開口,我便發現我的聲音因爲激動,都變得尖細了許多。
修夷溫和的笑了笑,從我身邊站了起來,負手而立。站在我面前,背對着我,緩聲道:“怎麼,你一直在問,那語氣,那模樣。不是心中早就有數了嗎?”
我咬住嘴脣,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他說的沒錯,對於李庚,我的心中有過無數個猜測,可是二師傅和修夷明顯不對勁的反應和神色。讓我將答案轉移到了最最不可能的那一個上面。
會是……他嗎?
可是我當初親眼看着他身首分離,看着他血淋淋的躺在我面前,毫無生機的。
怎麼可能會是他呢?
我搖了搖頭,擡起頭看向面前男人的背影,聲音有些發顫:“不,不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的。”修夷仍舊沒有回頭,聲音似乎有些苦澀,“如花,李庚是夏御叔,是貨真價實的夏御叔,所以,你想要怎麼做呢?”
我咬着嘴脣搖了搖頭:“他不可能是夏御叔的,那個時候陳宣王將他的身體四分五裂的送到夏府裡來,就放在一個白布下面,我親手掀開的那塊布,不會有錯的,他怎麼可能還能活的下來?”
我的情緒有些激動,話都說的語無倫次,但是我想,修夷應該能懂。
修夷突然轉過身來看着我,他的雙眼有些赤紅,面色清冷,緊緊的盯着我的眼睛,漆默的眸子裡似乎醞釀了不知名的風暴。
“所以,你是希望他活過來,還是不希望他活過來呢?”修夷笑了笑,“或者說,你希望李庚是夏御叔嗎?”
我咬了咬脣,想起許久以前的記憶裡,那個溫柔體貼的男人。
他不是修夷,他沒有修夷的神通廣大,可是他的心那樣真誠,他會在衆人面前護着我,會在謠言滿天飛的時候站在我的一邊,會跟所有人說。我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即便只有那麼短短几個月的相處,我也知道,夏御叔是個多麼好的男人。
可是正因爲他沒有那麼神通廣大,我才更清楚,他怎麼可能逃的過陳宣王的迫害?
我擡頭看着修夷,勉強的笑了笑:“你別逗我了。我知道李庚不是。儘管我希望你說的是真的,可是我知道不是。”
修夷的面色莫名的變幻了一下,隨即恢復了正常,他看着我,突然笑了笑:“爲什麼不信呢?夏御叔,當初是我殺的。”
“什麼!”我緊緊的盯住修夷。明明心裡的震撼排山倒海,可是面對修夷似笑非笑的眼神,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你說……你說什麼……怎麼可能呢。”
修夷搖了搖頭,仍舊笑着:“我說的是真的,那時候我有我的事情要做。要攻打陳國,必須讓他們從內部瓦解開來,夏御叔是一介難得的忠臣,他若是被陳宣王殺死了,那整個陳國的朝官都會開始思量,人人自危。一旦這樣的情緒開始蔓延了。陳宣王的統治自然就不會太長久了。”
我不知道我現在是一副什麼表情,那些事隔了太久遠的記憶,我一直以爲自己所知道的便是真相,可是現在聽修夷講起來,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另外一個樣子,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場精心安排的戲。
就像是在聽一個故事。
“所以你將夏御叔殺了。就爲了是陳國的朝堂,土崩瓦解?”我輕聲問道。
修夷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你說的對,但是也不完全對,我是要藉着夏御叔讓陳國土崩瓦解,可是我並沒有真的殺死夏御叔。我給一個死刑犯換了一張臉,讓他變成了夏御叔,替他死了。”
“那夏御叔爲什麼……”我想起李庚那副完全沒有一點以前模樣的臉,開口問道,“爲什麼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
修夷笑了笑,負手而立,清瘦的身影似乎離我很遙遠。他的聲音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帶着一絲空曠:“爲了以防萬一,我給了他另外一個身份,給他換了另外一張臉,改了他的記憶。”
“改了他的記憶?”我咬了咬脣問道,“你就這樣讓他成了另外一個人?”
可是那是夏御叔的人生啊。他的記憶,他的生活,他的親人,他所有的一切,就是因爲修夷一個對付陳國的目標,便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他不記得你,也不記得夏易秋,”修夷繼續道,突然笑了笑,“其實我也沒想到,他的記憶被改的那樣徹底,所以我將他帶到我的身邊,還好生教導了一番,這纔敢將他放到楚國來,一路扶持他成了護國大將軍。”
“你是爲了你的勢力更鞏固吧?”我盯着修夷面無表情的笑了笑道。
怪不得,他說覺得我無比的熟悉,莫名的想要親近,我竟然還以爲他在騙我。怪不得,他不記得夏易秋,看到我爲難夏易秋,將她害成如今這個樣子,始終也沒有說過什麼。
原來竟然是失憶了。
若是他還記得從前的事,定是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妹妹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吧。
修夷看着我,緊緊的皺起來眉頭:“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搖了搖頭:“沒什麼意思。反正你也不會懂的。”
修夷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沉聲道:“你在怨我?”
我笑了笑道:“不敢。”
修夷嘆了口氣:“你果真是在怨我。可是如花,我沒有辦法,我走的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刃上的。很多時候,我不是不想尋找更仁慈,更人性的方式,而是我不能啊,我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啊。”
我不屑的笑了笑,不想再說什麼。
一個自私的男人,他所有的出發點都永遠只有自己。
“你知道一個在外養了二十幾年的公子,如今回了楚國是什麼地位嗎?”修夷看着我的眼睛,面上卻沒有多少表情,“如花,我甚至比不上父王身邊一個受寵的寺人。這樣的情況下,我必須分秒必爭的利用每一次機會,才能勉強的立穩腳跟。”
我咬咬脣,沒有說話。
心中卻是不服氣的。再怎麼樣,你不能以傷害旁人爲代價,來達成你的目的啊。
你不容易,所以便要害的夏府家破人亡,夏御叔和夏易秋縱使相逢應不識嗎?你不容易,便能爲了討楚莊王歡心害了我的舒兒嗎?
“我從不想去傷害每一個人,即便是迫不得已傷害了他們,我也會盡力的彌補,”修夷嘆了口氣,看着我道,“我將夏御叔扶持成護國大將軍,可是其實我從來都沒有再利用過他一次。我讓夏易秋穩穩的坐到熙夫人的寶座上。地位容不得任何人撼動分毫。我知道我無法再還給他們一個原本的幸福,可是我盡力給他們另外一種幸福,盡我最大的能力彌補我造成的傷害。”
“王權的鬥爭,我要是不爭,那麼只有死路一條。如花,你明白嗎?”
我的心裡卻酸了酸,原來站在夏易秋身後的,竟然是他。
“或許我不明白吧,”我聳聳肩笑了笑,然後擡起頭看着修夷,“我只想問你一句話。”
“什麼?”修夷擡起頭來看着我。
“當初把我嫁到陳國,是不是也是爲了你的,王權鬥爭?”我咬咬脣道。
修夷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有一部分的原因。但是那是在我確定陳國之行沒有任何危險的情況下才做的。你同他們不一樣,即便是拼着性命,我也會護得你周全!”
我咬了咬脣,一瞬間心中的痛苦卻奇異的沒了感覺。
沒有危險?我笑了笑。陳宣王多少次想要了我的命,要了我腹中孩兒的命?多少次。我在那些男人猥瑣的眼神中,強忍着委屈和不甘,巧言歡笑?
“那你就沒有想過,會有即便拼着性命爲護不得我周全的時候?”我笑了笑,卻並沒有想叫他回答。
我想要的,不過是個心死。
修夷卻似乎也並沒有要回答。他沉默了半晌,終於開口道:“都會過去的。”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天色已晚,”我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笑了笑道,“公子瑜不便在此處長留。還是趕緊回去吧。”
修夷擡起頭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半晌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他突然開口道:“如花,宮裡眼線多,人多口雜,有些話我只跟你說一次,你記着。”
我擡起頭來看着他。
“這一切,馬上就快要結束了,你再給我一點時間,不要對我失望到底。有些事我現在不能說,因爲你不能跟我一起冒險。等到塵埃落定之日,我終歸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的。”
說罷,他沒有再停留,轉身離去,頎長的身影沒入夜色裡,漸漸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