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結束得很快。
至少超出了青年皇帝的預料。
但這也讓他感到恐懼。
他想到了那個傳教士臨死前的瘋言瘋語。
也召見了一些參加戰役的士兵,聽聞了火器在戰場上碾壓般的優勢。
同樣,也知道了超凡間的對撞。
他又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在朝堂之上無能爲力,只能默默放任那名逆臣離去時的無力,和最後在朝堂上那可笑的怒吼。
父親當時的無力感很清晰地印在他的記憶之中,那超凡者飄然離去的背影也同樣如此。
還有王法嗎?
不論是父親,還是自己,都被那堂而皇之的離去所觸怒,可父親終究爲了家國大業忍了下來。
可自己呢?
自己的孩子呢?
倘若再讓那超凡者的徒弟進入朝堂,是不是還會再來一次“換帝”?
自己的子孫,還有沒有可能像父親一樣,能夠重回龍椅?
越想,越是心驚。
皇帝這個位置,並不好做,能夠坐上這個位置的人,大多都有一點被害妄想症。
畢竟有太多的人窺視着這個位置。
也許那兩個超凡者真想他們所說的那樣,絕不會干預朝政,但不代表不會有人利用他們,哪怕是利用他們的弟子。
一個於益就能將一個景泰攪得天翻地覆,那麼再來一個又會造成怎樣的破壞呢?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第一次感覺到這臺龍椅的脆弱,哪怕此時此刻他高高在上。
他攤開手,手裡是那個傳教士被拖出去前丟在他腳下的書本,他看不懂上面的字,但更讓他驚奇的,是這本書。
這本半白的書。
就像是一本未寫完的日記。
而在緊鄰着字跡的最後,空白的紙業上重新出現了一行字。
一點一點,組成了一句話:
“你好。”
—————
“你……好……”
“對,就這麼讀,嘴再癟一些,舌頭抵住下牙,再來一遍。”
聽着腦海裡響起的聲音,看着面前這個蒼老的女子,卡蓮照着她的動作,又說了一次:
“你,好。”
“嗯!說得很不錯啊!”
手裡舉着師孃的火羽,在心中默唸着誇獎的話語,隨後,於益就看到面前的修女揚起了被誇獎後天真的笑容。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雖然有那麼一點點的傻,但這種傻並不是智商上的,而是類似於“缺根筋”這方面,在待人接物方面有一種過於天真的傻氣。
不過於益並不怎麼在意這種天真,相反,她還有些欣喜。
很久,沒有看到過這樣純潔的孩子了。
只不過——
她看向了旁邊那個看上去有些拘謹的金髮青年。
看上去很儒雅,但實際上卻給人一種面對狡狐的觀感。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在來到這裡後,金髮青年那雙翠綠的狐眸總是在四下張望着,牆外的路,窗邊的撐腳,門邊的鋤頭,書案上的筆墨硯臺,以及自己的咽喉。
這個青年很危險,哪怕他現在看起來很老實。
“您好,這位……尊敬的夫人。”
火羽微微亮起,腦海內響起了這樣的聲音,聽上去很儒雅,但卻帶着一種算計感在裡面。
也許是於益多心了,可她確實不怎麼喜歡這個狡詐的青年。
“請問,這是什麼?爲什麼可以讓我們完成心靈對話?”
他的手指向那枚火羽。
【羽渡塵】,師孃的法寶,可以完成人與人之間的心靈對話,哪怕語言不通也不要緊,意識的交流不像言語交流那般麻煩,作爲一種教書工具也是極好的。
不過於益並不打算告訴這個青年,誰知道他在打什麼鬼主意。
悄悄翻了個白眼,這個時候,後廚響起了師父的聲音,知道這兩位聽不懂,便丟下了這一句作爲結束:
“該吃午飯了。”
輕飄飄地在他們腦海中丟下這一句,便站起身,先行離開了。
只留下卡蓮和奧托坐在原位,面面相覷。
或者應該說是卡蓮直勾勾地盯着奧托。
“卡……卡蓮?”
“奧托。”
面前那雙湛藍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我餓了。”
“唉?可是,可是這裡的飯菜應該不……”
盯——
“合……”
盯——
“唉——”
奧托嘆了口氣,由衷地感慨着少女那近乎於特異功能般的天然。
“走吧,我們去嚐嚐明帝國的料理吧。”
“嘿嘿!奧托你果然是個大~~~好人!”
聽到這句話,卡蓮笑得無比傻氣,忙趕上於益的步伐,大呼小叫着,似乎完全忘記了語言不通的問題。
當然,她那副樣子就算不用說話,也足夠能讓人體會到她對於食物的期待了吧。
奧托苦笑着,搖了搖頭。
如果可以,他還是希望她能換個稱呼方式。
他慢悠悠地走出了這間屋子,山林間的空氣讓他感覺神清氣爽,至少比故土那糟糕的衛生條件要好得多。
但即使如此,他的大腦依舊在思考着。
爲什麼?
奧托很清楚自己和卡蓮的身份,儘管那兩位仙人沒有將他們交由這個國家的掌權者處置,也隱瞞了他們的行蹤,他難以理解這麼做的意義。
不論是從情報獲取還是作爲人質,交由政府來進行關押拷問更有價值,又爲何要將他們帶到這裡呢?
無法理解,難以判斷。
對此,奧托對於即將在這個國家吃的第一碗飯抱着十二萬分的警惕。
他從來不介意用最惡意的角度來評判未知的可能性,因爲他相信人類爲了利益可以突破一切下限。
哪怕是仙人,也應該不會例外。
這頓飯,想必異常兇險!
他提高了警惕,掀開了門簾,忽然頓住了腳步。
唾液,開始分泌,原本以爲早已剔除的“暴食”罪欲甦醒,挑動着他的味蕾和喉舌。
這是!——
“哦?小夥子來啦?!”
面前,是那個披着天青外袍的疤面少年,他直遞過來一個大海碗,裡面是鮮亮的麪條,滿滿的一碗!
在桌子旁,卡蓮費勁地把兩隻小木棍握在手裡,將足有兩根手指寬的麪條叉起來,團團好,塞進嘴巴里,一邊咀嚼着一邊發出了幸福的聲音,臉頰上帶上了一陣潮紅,嘴角一大片醬紅,然後隨手抹在衣袖上,天命最爲名貴的聖女袍子就此成爲了擦嘴布。
“來來來,坐坐坐,嚐嚐看!前幾天在京城買了的洋果,叫西紅柿來着!做臊子可好吃了!”
那副一人鎮軍的恐怖絲毫不在,好像一個熱情的廚子,迫不及待地等着客人的好評。
冷靜!奧托你要冷靜!
坐在椅子上,握着兩根小木棍,奧托拼命告誡着自己打起警惕心。
不過是吃的而已!作爲阿波卡利斯家族的子嗣,什麼美食沒有吃過!
不過就是一碗麪而已,怎麼可能——
望着碗中西紅柿的鮮紅,雞蛋的亮黃,蔥末的翠綠,青菜的亮綠,還有肉糜那誘人的醬紅。
“……”
嘶溜!
嘶溜嘶溜嘶溜吸——
“香不?”
捧着碗,奧托沉浸在異國的美味中,忙不迭地點頭。
多可憐的娃啊……
即墨看着這個青年狼吞虎嚥的樣子,心中感慨。
瞧瘦成這排骨樣子,看來從小就沒好好吃過飯。
然後手裡剝了瓣蒜,塞進嘴裡。
咔哧。
嘶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