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在這裡了。
回家了。
簡簡單單幾個字,在場所有人卻都反應不過來。
警衛員不忍看,擡手將一封信遞至唐老面前,薄薄的一張紙,承載的,卻是這半年多來的歡笑與淚水。
在這麼多後輩的面前,唐老到底是繃住了,緩緩伸出手,接過了這封信。
只是,曾經做着最精細的鈞瓷都從不顫抖的手,在這一刻,再怎麼努力控制,也還是在微微抖動。
他,怎麼就走了呢?
唐老定了定神,等眼前恢復了清晰,才終於打開了信封。
薄薄的一張泛黃的紙,清晰地寫着三行楷書。
這大概是陸子安寫的最難看的楷書了。
《辭海》解釋說楷書是“形體方正,筆畫平直,可作楷模”。
但是陸子安寫出來的楷書,卻總在末筆有些微的偏移。
是力道不對嗎?
不,這應該是寫字之人心不夠靜,收尾收得不夠好。
可是爲什麼能寫出一手好字的陸大師,最後會留給他們這樣一封信?
唐老百思不得其解,輕輕地念道:“我造物,故我在;我育人,故我在;我創思,故我在。”
衆人艱難地擡起頭來,怔怔然看着那封信。
就,這麼幾個字?
有人艱澀地道:“所以,我們會了,他就走了……”
來時輕車簡行,去時不留痕跡。
陸大師沒有要求過任何的特殊待遇,研究出了那麼深奧艱難的的精妙技藝之後,悄然於靜謐的清晨離開。
有人哽咽地,捂着眼睛道:“我,我還沒把我的作品給他看啊!”
“我本來是想,讓他幫我的作品取個名字的……”諾大的男子漢,跟只小兔子似的紅了眼眶:“這是我的第一件鈞瓷……”
不知道是誰帶起的頭,所有人都紛紛說着原本的構想。
“行了。”唐老小心翼翼地把信重新疊起來,語氣溫和,卻不容質疑:“陸大師帶了我們這麼久,也確實是很辛苦了,他走的時候,也很捨不得,你們以後路過長偃,都去看看他,也算是全了這一場師徒恩情。”
“是……嗎?”青年擡起頭看着他:“陸大師也捨不得嗎?”
唐老無奈地揚了揚手裡的信:“不然你來解釋一下,這封信爲什麼字這麼醜?”
一旁的警衛員連忙點點頭:“這已經是陸大師寫得最好的了。”
正因爲心緒起伏,難以平靜,所以下筆格外艱難。
就算是寫得一手好字的陸子安,也無法控制。
所以才寫得如此簡短,所以纔會,特地寫楷書。
唐老忍不住笑了:“如果他寫行書草書,怕是我們啥都認不出來了。”
已經是盡力控制了,矮子裡頭拔高個,有篇能見人的已經不錯了。
捫心自問,如果是陸大師親自跟他們道別,他們肯定沒辦法維持情緒。
畢竟,陸大師留書離開,他們一個個都想哭了。
想象着衆人抱頭痛哭的情景,他們不禁有些惡寒,忽然就理解了陸大師的不告而別。
“聽說長偃,很美呢……”
“十里文化長街,如今也不知道是什麼規模了。”
“嘿,回頭我就找陸大師去,他要是不見我,我就在街上支個小攤子,沒準兒還能撈個湘妹砸!”
“就你這熊樣?被人拿菜葉子砸死都算是爲民除害了!”
“嘿喲!不服氣昂,我跟你講,我去長偃陸大師肯定會見我,但你嘛,嘖嘖。”
三言兩語,兩人就笑鬧起來,各自說着陸大師對他們的照顧,並堅持相信自己被陸子安待見,其他人都是渣渣。
衆人轟笑起來,笑聲裡充滿了對陸子安的祝福。
此時陸子安剛從機場出來,他握着沈曼歌的手,站定和兩名警衛員告別:“到這裡就可以了,辛苦二位。”
“嗯,陸大師……”一位警衛員喜不自勝,又有些害羞地道:“上頭的命令,以後我們就跟着您了。”
另一個警衛員連忙點點頭:“我什麼都能幹!擦桌子抹椅子搬家砌竈,能文能武絕對帶得出手,對了,我還會開車,我可以做司機!我駕齡五年了!”
陸子安還沒來得及回覆,一道懶洋洋明顯欠抽的聲音從後頭傳來:“喲,會開車啊!那可以收了。”
一聽這腔調,陸子安和沈曼歌忍不住相視而笑。
果然,下一秒,鄒凱就大大咧咧湊上前來,盯着警衛員:“小哥,聽說你很會開車嘛,今晚秋名山約不約?”
向來正經的警衛員小哥哪見過這陣仗,當下就面色微紅,一臉正氣:“對不起,我聽不懂你這車。”
衆人大笑,陸子安轉過身,他媽就直接撲了上來。
又哭又笑地,打量他好一會,才紅着眼睛:“瘦了!”
“得了,回頭你給他補回去不就行了。”陸爸咳了一聲,看了眼周圍:“別人都看過來了,像什麼樣,走,先回去。”
關於警衛員的事情,就在這樣奇詭的氛圍中被定了下來。
兩個警衛員美滋滋對視一眼:不管,反正沒被拒絕就是同意了!強買強送樂滋滋!
陸子安和沈曼歌自然是一路被捧成了世界中心,噓寒問暖就沒停過。
就更不用提好不容易纔開機的手機了,明明充滿的電,沒一會就卡死自動關機了。
結果到家以後,陸爸還親自指揮着人放了鞭炮和煙花。
直到進了屋,衆人還是一個勁地往前衝,恨不能將憋了大半年的話一會兒全放出來纔好。
陸子安倒也不嫌煩,有條不紊地回覆着衆人的疑問和關心。
只是不該說的,不能說的,一個字都沒透露。
看着那邊說的熱鬧,瞿哚哚偷偷拉了沈曼歌到一邊:“不是說陸大師在做什麼保密的工作嗎?你不是說也要去大半年?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她都做好了長期奮戰的準備,連自己的本職都找人替了。
“其實我也挺懵的。”沈曼歌說起來都頗覺不可思議:“當時他們說的賊嚇人,說什麼公民義務什麼國家的榮耀什麼的,我都被唬住了,我以爲肯定要個一年半載的呢,沒想到子安一說走,上頭立馬就放人了,甚至連句囑咐都沒有過,領導們還親自送我們上的飛機。”
瞿哚哚想了想,眼珠子一轉:“我猜,陸大師應該是幹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哎,你別急,我沒讓你說,我只是覺得,應該是這樣。”
其實她不說,沈曼歌也早想到了。
只是……
“嘻嘻,你知道就行,別出去亂說。”
瞿哚哚哼了一聲:“連我們都能猜到,外頭那些人精你以爲捂得住啊?”
這倒也是。
倆人討論了一會兒,就聽到陸媽超級大聲地吆喝着開飯了。
陸家一時熱鬧非凡,甚至比去年過年還熱鬧。
只是,不可避免的是,陸子安回了長偃,並於機場現身的消息,還是如被秋風捲起的火星一樣,快速地襲捲了大半個星城。
整個華夏的工藝界,原本一直緊繃着神經,卻因爲陸子安遲遲沒有消息而有所懈怠的衆人,也終於聞風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