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下課鈴聲拉響後,俞希和同學們一起離開教室。走出校門,她猶豫着是步行還是坐車回家。
俞希的家離學校不算近也不算遠,如果走大路,需要半個多小時;抄捷徑走小路的話,二十分鐘就能到。平時都是孔韋送自己回家,便讓這段路途充滿了樂趣。今天,卻只能獨自一個人乏味地回家了。
俞希最後選擇了步行,因爲她想在行走的途中跟孔韋打個電話,問問他今天晚上爲什麼沒來上晚自習。
穿過熱鬧的大街,俞希走進一條僻靜的小巷,這裡的安靜很適合她打電話。剛從褲子口袋裡摸出手機,突然,旁邊閃出來一條黑影,把俞希嚇得“啊”地驚叫一聲。
她定睛一看,認出這個人是誰。俞希捂着怦怦跳動的心口說:“是你呀,盧應馳,你突然跳出來幹什麼,嚇我一大跳!”
黑暗中的盧應馳沒有說話,只是愣愣地盯着俞希。由於小巷的光線太暗,俞希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俞希忽然覺得心裡有些發毛,她試探着問道:“盧應馳,你有什麼事嗎?”
過了好一會兒,盧應馳才緩緩地說:“俞希,我……是專門在這兒等你的。”
“你等我幹什麼?”俞希疑惑地問。
“……是這樣的,孔韋今天晚上不是沒來嗎,我怕你一個人回家不安全,便專門在這裡等着……陪你回家。”
“不安全?”俞希皺起眉頭,“沒什麼不安全的。謝謝你的好意,我自己一個人回家沒事的,你也回家吧。”
說完這句話,俞希便快步朝前走去,盧應馳又追了上來,說:“我家……也在這個方向,我們一起走吧。”
俞希感到無可奈何,只有說:“好吧。”
兩人一言不發地朝前走,俞希爲了化解尷尬的氣氛,故作輕鬆地問道:“盧應馳,你打算考哪所大學?”
盧應馳沒有回話,仍然面容僵硬地盯着前方走路。俞希感到奇怪,對着他喊了幾聲:“盧應馳,盧應馳?”
好幾秒之後,盧應馳纔回過神來:“啊……俞希,你叫我?”
“你想什麼這麼出神呢?”
“啊……沒什麼。”盧應馳尷尬地說。
兩人又默不做聲地走了一段,在這條小巷快要走完的時候,盧應馳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對俞希,突兀地問道:“俞希,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俞希心中發出“咯噔”一聲響動,她閃爍其辭地回答道:“嗯……很好啊,你學習好,也樂於助人……”
“俞希,你知道,我不是想問這個。”
俞希不知該說什麼,她也不敢正視盧應馳,只有難堪地望着別處。
盧應馳說:“俞希,其實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我知道,我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孔韋。只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在我的心中,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感情使得我必須要親口告訴你,我……”
“不,不。”俞希一邊搖着頭,一邊後退着,“求你,不要再說下去了。”
但盧應馳顯然已經停不下來了,他一把將俞希的肩膀抱住,喘着粗氣說:“俞希,我真的很喜歡你,甚至是……深深的愛着你!”
俞希緊緊地抱着自己的身體,心中有一絲恐懼感,她聲音發抖地說:“盧應馳……不管你要說什麼,先把我放開!”
盧應馳怔了幾秒,像是恢復了冷靜,他的手從俞希的肩膀上移開,低下頭說:“對不起,俞希,我剛纔……有些失控了。”
俞希稍稍鬆了口氣,對他說:“盧應馳,其實我剛纔不是敷衍你的。我真的覺得你很不錯。但是,你知道,還有三個月就高考了——就算我現在沒有和孔韋拍拖,也不會去考慮感情的事——你明白了吧?”
“是的,我懂,我懂。”盧應馳尷尬地點着頭說,“俞希,我剛纔太失禮了,請你原諒我,不要見怪,好嗎?”
俞希淡淡笑了一下:“我不會怪你的。”她望着前方小巷的出口,“好了,穿過這條巷子就是大街了,我們都各自回家吧。”
盧應馳說:“俞希,請你相信我,我再也不會說剛纔那些話了——但是,今天晚上請讓我送你回家,好嗎?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這樣,我放心些。”
俞希困惑地問:“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盧應馳猶豫了一下:“我剛纔說,你一個人回家不安全,並不是危言聳聽。”
“怎麼回事?”
盧應馳面色緊張地說:“我聽說,我們這個市最近出現了一個歹徒,他經常入室偷竊或行兇。往往是偷偷進入某人家裡後,藏在某個地方,伺機作案。如果被房屋主人發現,就立刻殺人滅口——手法相當殘忍!”
俞希皺了下眉頭:“有這種事?我怎麼沒聽說?”
盧應馳見俞希似乎不相信自己,有些急了:“是真的!俞希,我肯定沒騙你!我不會爲了想送你回家就編個拙劣的謊言來嚇你的。”
“可是,你不是說那個歹徒是‘入室’行兇嗎?那你在回家路上保護我又有什麼用?”
盧應馳吞吞吐吐,彷彿不能自圓其說:“那個……我想,萬一他現在改爲在路上行兇呢……那也是有可能的吧?”
“好了,盧應馳,我知道了,我會小心的。”俞希說,“但是你看,再走幾步就是大街了,我想那兇手再囂張,也不敢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作案吧?所以,請你別再擔心我了,我們都各自回家,好吧?”
盧應馳還想說什麼,但俞希衝他揮了揮手,道了聲“拜拜”便快步地朝前方大街跑過去——盧應馳呆呆地望着她離去的背影。
俞希來到燈紅酒綠的大道,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她用力搖晃着腦袋,想把今天晚上這段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的記憶甩到熙來攘往的人羣之中,讓衆人的腳步把它碾碎——俞希明白,在高考前夕這段緊要時間裡,自己的精力是不允許被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干擾和分散的。
離家還有一段距離,俞希考慮着要不要在這時跟孔韋打個電話。然而,她卻感覺到一些水滴從高空滴落到她的頭髮和身上。俞希伸出手來試了試,確定是下起雨來了。路上的行人也感覺到了這一點,紛紛加快腳步。
晚春的天氣已經具有了一些夏天的特徵,天氣說變就變,而且快得讓人反應不過來。僅僅幾秒鐘,那幾滴小水珠就轉化成傾盆大雨。街道上立刻變得慌亂起來,人們把手中的東西頂在腦袋上朝不同的方向奔跑。俞希也只有將書包頂在頭上,她焦急地想攔住一輛出租車——但這時人們搶出租車的激烈程度已經超過了橄欖球比賽。幾分鐘之後,俞希意識到自己身單勢薄是不可能爭贏那些人的,只有咬咬牙,奔跑回家。
跑了十多分鐘之後,俞希終於來到了自己的家門口,雖然頂着書包,但她還是變成了落湯雞。俞希從書包裡摸出鑰匙打開家門,走了進去。
俞希的家是一幢漂亮的二層樓小別墅——這都是拜她那個精明能幹的房地產商老爸所賜。家中的裝修、佈局,乃至門口的小院都置辦得極爲西化,和美國的別墅區差不多。可問題是,這麼漂亮、精緻的房子卻經常都是空落落的。俞希的爸爸長期在外地跑,而媽媽也是耐不住寂寞的人,一到晚上就出去玩兒牌或是訪友。俞希幾乎都習慣了每天晚上一回來就是自己一個人。
此刻,她已經換上溫暖的拖鞋,用一塊乾毛巾擦乾自己溼漉漉的長髮。在客廳稍稍休息了幾分鐘之後,她提起書包,沿着樓梯走上二樓,來到自己的房間。
俞希將書包甩在書桌上,再脫掉溼透了的外套——現在的身體混雜着雨水和汗水,粘糊糊的十分難受——目前,還有什麼比洗一個熱水澡更迫切的呢?
俞希一邊甩着自己那膩成一團的頭髮,一邊走到大衣櫃面前。她打開衣櫃,在衆多掛在衣架上的衣服中選擇着一會兒要穿的幾件。
挑了一會兒,俞希選出一件牛仔外套。接着,她準備在衣櫃下方的抽屜裡拿一件內衣。就在準備蹲下去那一瞬間,她在衣櫃的左下方看到了一樣東西,令她的呼吸驟然停止,全身的寒毛在霎那間豎立起來,瞳孔跟隨着眼眶一齊放大——
她在衣櫃下方清楚地看到一雙男人的皮鞋。而且,那雙鞋動了一下,朝裡面收進去一些。
俞希的嘴脣隨着身體的顫動而發出一絲微弱的戰慄聲。她頭腦中的爆炸令眼前發黑,甚至牽動得整個世界都在搖晃旋轉。一瞬間,俞希的腦子裡浮現出盧應馳之前跟自己講過的那些話,只是這些話在巨大的驚駭之中已無法完整有序地排列,只能以支離破碎的形式出現——
“市裡最近出現一個歹徒……”“手法相當殘忍。”“入室偷竊或行兇……”“先藏在某個地方,伺機作案……”“被房屋主人發現,立刻殺人滅口……”
俞希竭力控制住內心的驚恐和那雙有癱軟趨勢的腿,她無法判斷此時這個藏在衣櫃中的歹徒是不是也在暗處盯着自己。俞希努力改變自己因恐懼而扭曲的表情,儘量使它恢復自然。然後,她輕輕地關上衣櫃門。
冷靜,冷靜下來,別緊張。俞希在心中說,一邊慢慢地轉過身,不露聲色地朝門口走去——他並沒有馬上跳出來,這意味着他可能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發現了他。現在,只需要悄悄地離開家,然後報警……
俞希一步一步地走到房門口,就在她準備拉開房門出去的時候,這扇門突然從外面被推開了——門外是自己的媽媽。
俞希像驚弓之鳥般顫動了一下,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媽媽先開口道:“希兒,回來啦。剛纔被淋雨了吧,身上都溼透了。”
俞希緊張地張着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媽媽卻似乎沒發現女兒的緊張不安。她走進門來,關上房門,對俞希說:“希兒,媽媽今天專門早點回來,有些事想跟你談談。”
俞希看着那關攏的房門,像被一記重槌敲悶了頭。“媽,我……還沒有洗澡,我去洗……不,我是說,我一會兒洗完澡再和你談,好嗎?”
儘管俞希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不發抖,但她那過分緊張下語無倫次的話語還是讓媽媽看出了端倪,她摸着女兒的額頭問道:“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不是,哦,不……是的,我淋了雨,有點不舒服。”
“沒有發燒啊。”媽媽把手從俞希的額頭上拿下來,“要不你先去洗個澡吧,我在這兒等着你。”
俞希抓住機會,拉起媽媽的手說:“媽,我現在就去洗,你在客廳等我吧。”
“好。”媽媽應了一聲,俞希正要開門,媽媽又把她拉住,笑道:“你這個粗心的丫頭,換洗衣服都不拿就要去洗澡?”
說着,媽媽朝衣櫃走去,手伸出去準備打開櫃門。
“噢,噢……媽!我……”俞希緊張得天旋地轉,一顆心差點兒從嗓子眼兒裡跳了出來,她走上前去一把將母親拉住,“我……暫時不洗了,一會兒再洗……你不用幫我找衣服。”
“一會兒洗也可以把衣服找出來呀。”媽媽又要去開衣櫃。
“媽!喔……我,我不洗……噢,不,我……不用找衣服。”俞希將母親強行拉到牀上坐下來,“你不是要跟我談事情嗎?談吧……現在我們就談。”
媽媽皺着眉望了女兒一會兒:“你今天晚上有點怪怪的。說話老是吞吞吐吐,臉色也一直都是蒼白的,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我沒事,可能就是淋了雨的原因。不過已經好多了……你要跟我談什麼?”
媽媽把女兒的手抓過來握住:“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提醒你一下,還有三個月就要高考了。雖然你的成績很好,但要考上一流大學也不是這麼容易的。現在,你更得一門心思放在學習上,不能讓別的事情……”
媽媽循循善誘地說着激勵俞希學習的話,但俞希幾乎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的心臟怦怦亂跳着。她低着頭,不時偷偷地瞄一眼那個大衣櫃。她只知道一件事——自己和媽媽離那個兇手只有不到三米的距離。
媽媽說了一會兒,發現俞希對自己說的話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她碰了碰女兒,問道:“希兒,你在聽我說嗎?”
俞希身子抖了一下,神情恍惚地望着媽媽:“哦,是的……你叫我,要好好學習,當然,我會的……”
媽媽皺起眉頭說:“那我剛纔說的那個計劃呢,你覺得怎麼樣?”
“計劃……什麼計劃?”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啊?你剛纔在想什麼?”媽媽顯得有些不高興,“我剛纔說,如果你能考上一流的大學,這個暑假我們全家就可以一起到美國好萊塢去旅遊,你可以親眼去見那些你喜歡的好萊塢明星們。”
“哦,太好了……好萊塢明星……我真想親眼見見他們。”但前提是今天晚上我不用去見上帝——俞希在心中想道。她故作高興地說道,“媽,這個計劃真是太棒了!”
“那你就更該爲此而努力了。另外,我和你爸爸還準備在你考上名牌大學之後舉辦一個大型的慶祝宴會,到時會邀請……”
“媽。”俞希打斷媽媽的話,她覺得自己的心臟不能再承受這種刺激的遊戲了。況且那兇犯的忍耐也許是有限度的,多在這個房間呆一秒鐘就會多一分危險。俞希想着辦法,“我會重視的。我們學校也相當重視……今天,還發給我們一張關於合理填報志願的建議單。老師說,家長也得看看……”
“當然,我當然得看。”媽媽說,“在哪裡?”
太好了,能逃出去了!俞希壓抑着自己激動的情緒說:“在客廳,我的書包裡,我們現在就去看吧。”
“嗯。”媽媽從牀上站起來,俞希也趕緊站起來,甚至想推着母親趕快走出房間。但這時,媽媽望了一眼書桌,說:“唉,你的書包不是已經拿上來了嗎?”
俞希望了一眼書桌,頓時感覺自己像墜入了絕望的深淵。同時,她瞥了一眼大衣櫃——衣櫃的門似乎微微動了一下!
我的天哪!露餡了嗎?俞希緊張地屏住呼吸望着大衣櫃,感覺一股恐懼和死亡的陰冷氣息向她侵襲過來,令她動彈不得——但是過了幾秒,衣櫃仍然保持着平靜。俞希體內的血液纔再次循環流動起來。
這時,媽媽朝書桌走去,要去拿俞希的書包。俞希擋住她,對她說:“媽,我想起來了……我記錯了,我剛纔回家就把那張單子放在客廳的茶几上了——它沒在我的書包裡。”
媽媽愣了一下,說:“好吧,那就下去看吧。”
上帝——我求你,這次別再出現什麼意外狀況了。俞希一邊禱告着,一邊提心吊膽地跟着媽媽走出房門,然後將門帶攏。當樓梯下到一半時,俞希再也控制不住了,她抓住媽媽的手,牽着她一路飛奔下樓,衝出房子大門,再用剛纔留在衣服口袋裡的鑰匙迅速地將門反鎖,然後朝着周圍的房子和街道上的行人大喊道:
“快來人啊!我的家裡有歹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