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灩看清來人,慌忙站起身來,福身行禮:“奴婢見過王妃娘娘。”
臨川王妃微微一笑,慢慢的踱到瀲灩身邊,輕聲說道:“免禮。”
“謝王妃娘娘。”瀲灩謝過恩,垂首站在一旁,心中難免有些惴惴,手指不自覺的卷着手中的帕子。
臨川王妃不露聲色的打量了瀲灩一番:“你就是那個王爺新帶回來的侍女?”
瀲灩心中暗驚,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只是低聲答了一個“是”。
臨川王妃點了點頭,就不再說話,只是看着琴桌上的那張琴出神。
瀲灩心中越發不安,偷偷看了臨川王妃一眼,見臨川王妃的臉色如常,這才稍放下心來。
一時,只聽微風拂過竹葉的聲音。
“你剛纔彈的那首曲子叫什麼名字?”王妃突然開口問道,聲音依舊是淡淡的。
“奴婢死罪,有污娘娘清聽。”瀲灩忙跪在地上,叩頭不已。
臨川王妃輕輕撫過琴絃,破碎的琴音流出:“你起來吧,不必害怕。剛纔那首曲子很好聽,我不過隨口問問罷了。”
瀲灩見臨川王妃沒有藉機刁難自己,知道這不過是尋常問話,也就放下心來,站起身恭敬的答道:“回王妃娘娘,這是以前家父常彈的一首曲子,奴婢因爲常聽,也就記下了。”
王妃微微頷首:“看來你還是好人家的女兒。”說罷,又仔細端詳着瀲灩,“模樣也是好的,琴藝也不錯,只不過可惜了。”王妃說最後一句話的語調似有些惋惜。
瀲灩不由在心中揣摩王妃這番話的用意,又偷眼看臨川王妃的神色,臨川王妃因爲適才撫琴,衣袖微褪,玉臂半露。瀲灩一見臨川王妃的手臂,不由吃了一驚,忙又看了一眼,待看得真了,心下不由驚疑不定,忙垂下眼睛。
卻又聽王妃說道:“這首曲子我極喜歡,等閒了把琴譜給我一份。”
“是。”瀲灩暗中驚疑,只是低聲答了。
臨川王妃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瀲灩,轉身走了。
瀲灩忙道:“奴婢恭送王妃娘娘。”王妃已經漸行漸遠,看着王妃的背影,瀲灩越發的疑惑,忙拉起自己的衣袖,只見瑩白的玉臂上一點豔紅的守宮砂。
瀲灩盯着守宮砂看了半晌,自己剛纔在臨川王妃的手臂上也看到了守宮砂,可臨川王大婚已經近四年了,而且外間傳言臨川王夫婦伉儷情深,臨川王甚至立誓不再另納姬妾,可爲什麼臨川王妃的守宮砂依舊還在,難道是自己看錯了?這對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侶難道還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
瀲灩一下子坐在琴桌旁,垂頭暗自琢磨,可卻沒有一絲頭緒。因又坐了一會兒,見時候已經不早了,便站起身往回走。
等回到崔太妃的屋子,因見崔太妃午睡未起,也就在外間屋子裡候着。
綠雲見瀲灩進來,忙拉着瀲灩低聲說了幾句閒話。瀲灩因爲剛纔的事情,也想要探探綠雲的口風,也就攀談了起來,隨口問了綠雲進府幾年了,可是一直在太妃身邊服侍,慢慢的將話頭轉到了臨川王妃身上:“我進府也快一個月了,統共也沒見過王妃幾次。”
綠雲聽了瀲灩的話,不由拿帕子掩口一笑,因見左右無人,於是低聲對瀲灩說道:“你剛來不知道,咱們王爺極寵着王妃娘娘,因她的身子一直不大好,王爺怕她勞碌着了,悄悄的和太妃娘娘說了,太妃娘娘也就省了王妃娘娘的晨昏定省,你如何能常見到王妃娘娘?這且不說,王妃娘娘也極少進宮,論理她是太皇太后娘娘的侄孫女,太妃娘娘進宮請安,她很該陪着進宮看看。可王爺怕她累着了,有時只是太妃娘娘一個人進宮,甚至朝賀王妃娘娘都常稱病不去。至於這王府的人情往來,王妃娘娘就不肯去了。”
瀲灩還要細問,恰好這時崔太妃醒了,也就住了話頭,忙隨着衆人進去侍候。
……
等到了晚上,衆人見崔太妃已經安置好了,行了禮就要告退。
崔太妃突然開口說道:“今兒歇長了,有些走了困,瀲灩你留下來陪本宮說說話。”
聽了崔太妃的話,不光是瀲灩,連衆人都是驚訝不已。吳安泰終是久服侍的人了,率先回過神來,領着衆人出去了。
燭焰搖曳不定,瀲灩雖然有些錯愕,但依舊一臉的平靜,見崔太妃倚着繡枕也不說話,只得走到桌邊要給崔太妃倒杯茶。
“去倒杯開水,茶就罷了。”崔太妃突然開口說道。
瀲灩忙答了一個“是”,去外間屋子的小爐子上倒了一杯開水,用一個小托盤端了進來。
崔太妃接了杯子,喝了一口,又放回到小托盤上。
瀲灩留神查看崔太妃的神色,崔太妃的臉隱在光影中,看不清她此時的表情。
“你今年多大了?”崔太妃突然開口問道。
瀲灩忙垂下眼睛:“回太妃娘娘,奴婢今年十七了。”
崔太妃點了點頭,淡淡的說道:“年紀也不小了,怎麼不尋個人家嫁了,倒來王府當侍女?”
瀲灩斟酌着答道:“奴婢父母雙亡,故此來京師投靠表姐,不想表姐——”說到這裡,瀲灩頓了頓,似有些爲難,半晌又接口說道,“奴婢是好人家的女兒,不願在那種地方討生活,可說到嫁人,奴婢無依無靠流落到這裡,尋常人家誰肯娶奴婢這樣來歷不明的女子,因此表姐求了殿下,讓奴婢在府裡服侍幾年,將來放出府去,倒也有個出身。”
崔太妃慢慢的點了點頭:“倒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瀲灩垂了頭,拿了帕子,輕輕拭着眼角。今晚崔太妃的這番問話委實出乎瀲灩的意料,因此不得不格外小心應對,生怕出了什麼紕漏。
崔太妃沉吟了一會兒,擺了擺手:“天晚了,你回去歇着吧。”
瀲灩輕聲答應了,替崔太妃放下帳子,滅了蠟燭,這才行禮告退。
出了崔太妃的屋子,守在門外的小太監遞給瀲灩一盞燈籠:“天晚了,恐路黑看不清,姑娘拿着這個吧。”
瀲灩道了謝,這才朝外面走去。
月華如水,四周的景物都籠罩着一片朦朧的白。
瀲灩回想起今天的一切,心中越發的疑惑,無論是王妃還是崔太妃的態度似乎都透着一絲古怪,尤其是王妃的事情就更顯得異乎尋常。瀲灩只顧低頭沉思,卻不知不覺來到中午曾來過的那片竹林。
夜風拂過,竹葉颯颯作響。瀲灩猛然驚醒,忙欲抽身往回走。恰在這時一陣琴聲傳來,冷冽的琴音中透着絲絲寂寞與孤獨。在這如水的月夜,聽到這樣的琴聲,令人不由心思百轉,千斛閒愁一齊涌上心頭。
瀲灩被這琴音吸引,着了魔似的沿着竹林間的小徑朝深處走去。
竹林深處,漢白玉的琴桌,七絃瑤琴,與白日裡沒有一絲分別,只是此時琴桌後端坐着一個人。
漆黑的長髮披散在腦後,月白色的長袍,寬袍緩帶,灑脫中帶着一份慵懶,俊美的容顏,舉止間那與生俱來的高貴與優雅都溶入了月色之中。臨川王——這如月色一般的男子,正靜靜的坐在那裡撫琴。
瀲灩靜靜的站着,琴音從臨川王那修長的手指下流瀉而出。
一曲終了,臨川王擡起頭,靜靜的看着瀲灩。在這一剎那,兩人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眼神——孤獨而寂寞。
瀲灩回過神來,福身行禮:“奴婢見過殿下。”
臨川王站起身,慢慢的朝瀲灩走過來。瀲灩怔怔的看着臨川王,直到臨川王走到自己面前才慌忙的垂下頭。
瀲灩這才發現燈罩內不知什麼時候飛進去了一隻飛蛾,飛蛾撲閃着雙翅,搖曳的影子印在輕紗的燈罩內。
臨川王伸手拿過燈籠,微涼的指尖輕輕的碰觸到了瀲灩的手指,瀲灩不由有一刻的恍惚,愣怔了一下才鬆開手。
臨川王似乎輕輕嘆了一口氣,輕輕地拿起燈罩,飛蛾展翅飛走了。他這纔將燈罩罩上,遞還到瀲灩手中。
瀲灩忙接了過來,不經意間又碰到了臨川王那修長的手指,手指依舊微涼,一如他給人的感覺。
臨川王凝視了瀲灩一會兒:“這些天你做得很好。”聲音低低的,幾不可聞。說完這句話,臨川王轉身離開。
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朦朧的月色中,恍然如夢。
瀲灩看着臨川王的背影,嘴角邊突然掛上了一絲笑意,是了,想來這裡是臨川王彈琴的地方,那麼今天王妃那些奇怪的話終於有了答案。王妃見自己在這裡彈琴,以爲自己是要設法引臨川王注目。想到這裡,瀲灩有些釋然,心知自己應該找個機會向王妃說明。可臨川王夫婦之間又有什麼秘密呢?今天綠雲的那些話雖然聽着極是平常,可卻隱約有些不對頭的地方。
瀲灩想着心事,踏着月色回到自己的房中,四周靜悄悄的。夜已深,想來衆人都已睡了。
月光透過窗紙映入屋內,屋內的陳設隱約可見。瀲灩也就不願點燈,藉着月色卸妝,剛放下頭髮,就聽身後有細微的腳步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