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通行已經是兩個時辰後的事情了，侍衛們將火爐還給了附近百姓，再次整隊出發。
蘇錦瑟回到馬車上，渾身帶着一股寒意，好比自她體內散發出來的寒氣，一點點的將氣氛給凍住，即便是馬車內暖意蔓延，也無法將這份親人間的冰冷着融化掉。
蘇錦瑟喝了杯熱茶後就靜靜地靠在一旁，凍得通紅的臉色漸漸恢復如常，手腳也變得沒那麼僵硬了。
“錦瑟，你在怪母妃嗎？”曲華裳見蘇錦瑟如此模樣，心裡有些心疼，但有些事情她知道了便不能再當做不知。
蘇錦瑟緩緩睜開雙眸，黑眸溫柔的注視着曲華裳，清澈的眼眸中苦澀與哀傷已經盡數褪去，換上的依舊是輕柔如羽毛的暖意。“母妃怎會這樣想，可是錦瑟近來做錯了何事讓母妃誤會了？”
“做錯了？”曲華裳低喃着這兩字，隨即嘴角竟是泛起苦澀無奈的笑意，有些不解，又有些過於明瞭。“你可知母妃爲何執意上山，除了要給錦軒祈福外，還是爲了你，替你贖罪。”
曲華裳話音未落，蘇錦瑟腦袋“轟”的一下炸開，凌厲的眼神望向蘇錦琴。
蘇錦琴眼神閃躲，見蘇錦瑟望向她趕緊將腦袋垂下，有些瑟縮的往曲華裳身邊作做去，任憑蘇錦瑟如何緊盯着她看，她不斷避開蘇錦瑟的眼神，將自己給藏起來，一看就知道是做了虧心事心虛的模樣。
蘇錦瑟收回看向蘇錦琴的眼神，轉而對上曲華裳傷痛的眼眸，她眼中沒有悔意，甚至冷靜的超乎曲華裳所想，以至於曲華裳見到她這副不知悔改的模樣，心痛的搖搖頭，不願再見蘇錦瑟，將眼神偏過去背對着蘇錦瑟這個人。
路途暢通了，馬車速度加快，寂靜的道路上只聽見馬車木輪發出的骨碌骨碌的聲響，侍衛的腳步聲，以及馬匹的聲響在道路兩旁迴盪。
一路來到天照寺，馬車在天照寺的外門停下，映入眼簾的是杏黃色的院牆，青灰色的殿脊，倉綠色的參天古木，被環繞着是天照寺沐浴的雪色中，廟頂上鋪滿了琉璃金碧輝煌，屋脊上可這仙人佛緣，栩栩如生。
寺門前，立着青銅所制的三角鼎爐，路子裡面插滿香燭，香火鼎盛，風吹起時還會將鼎爐裡的香灰吹起，就如灰色的雪花，飄遍整座山頭。
一名小僧在門前看守香案，上面擺放着檀香，供入寺的人焚香以用。
天照寺有規矩，但凡入寺皆需焚香，這是爲了去掉凡塵之氣，小僧將香點燃，在身邊象徵般的掃掃，由其他僧人將香插入爐中，以示對佛的尊重，表明此人一將凡塵是之氣去除，是佛祖可接納之人。
焚香過後，蘇錦瑟站在一旁等待後面的人焚香完畢，鼻翼間縈繞着鼎爐中飄出的香火味，心境平和不少。
跨進寺門，誦經聲密密麻麻的傳入耳中，間隔着敲打沐浴的聲響，與寺內悠揚的鐘聲，相互呼應着。
中庭有個栽種着稍許蓮花的池塘，池塘內有着十來尾金魚在裡面暢快的遊動，池塘旁立着石碑，刻着蒼勁有力的三字：放生池。
穿過中庭是天照寺的佛殿，三殿並排，主殿內供着金光閃閃的如來佛佛像，佛像下方擺放着裹着錦布的蒲團。
翡翠將捐獻的香火錢交給小僧，奴婢們將香火點燃，隨後遞給主子跪拜。
三人跪在蒲團上，朝佛像三拜，隨後香火交給各自的奴婢，讓奴婢拿到小鼎爐裡插上，自己則是跪在蒲團上誠心許願祈禱。
蘇錦瑟不信佛，或者該說她曾信過，但她現在不信了。
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將她殘留着的佛心都給湮滅掉了，重獲新生，她只有去拼、去博才能得到所想要的，才能護住家人。若當真能祈求佛祖保佑，她父王那麼好的人，爲何會死得如此悽慘，下葬連具屍首都沒有，這是何等的不公？
祈禱過後，蘇錦瑟準備起身，卻聽曲華裳嚴肅的生硬響起。“錦瑟，你跪下。”
蘇錦瑟半起的身子有片刻頓住，隨後還是聽話的跪在佛祖面前，只是她背脊挺直，雙目毫無悔意。
“佛祖，信女帶不孝女來贖罪，無論她做了什麼，還請佛祖看在信女誠心向佛的面上，寬恕這孩子的罪過。”主殿內的僧侶不知何時退下了，整個主殿以及附近的偏殿都找不到任何外人。“錦瑟，母妃問你，錦繡一事，可真是你命錦琴所爲？”
“是。”蘇錦瑟望着前方金黃色的香案，凝視着香案上鼎爐裡燃燒的香火，看着飄起的縷縷煙霧。
曲華裳顯然早已從蘇錦琴口中聽說此事，但此刻聽蘇錦瑟坦然大方的承認是她所爲，心裡還是接受不了，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幸得秦嬤嬤及時伸手扶住曲華裳，才免了曲華裳在佛祖面前失禮。
只是秦嬤嬤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心下詫異只餘，卻有些明瞭，將奴婢趕到殿外去等候。
半晌，曲華裳才平復自己的心情，再次出聲問道：“你是否用梅姨娘威脅錦琴了？梅姨娘不聽話你當真會要她的命？”
“沒錯。”蘇錦瑟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錦軒的事你是否早已料到，結果你還是讓他去了寧遠城，你告訴我，你有沒有辦法讓他推掉這次的事？”曲華裳繼續發問，好似要將所有的疑問都想全部讓蘇錦瑟給她說明白，所以即使她此刻眼眸含淚，感到痛心依舊執着的要從蘇錦瑟口中得到答案。
蘇錦瑟稍稍有絲動容，眼眸眨動，卻沒有說出欺騙的話。“有。”
“她們是你的親人，你怎麼下得了手啊？錦瑟，你怎麼會變成這樣？”曲華裳猛地跪在是蒲團上，淚流滿面的看着蘇錦瑟清冷得沒有情緒的面容，連一絲的動容都不曾在她臉上浮現過。“地牢裡的那個人你是不是殺了？慧婕妤一事是否與你有關？你告訴我。”
“母妃，你不要再問了，慧婕妤的死，柯越的死以及護龍衛龐翎的死，全部都與我有關。前些日寧遠侯府魏家小姐與白二小姐的一事，也與我脫不了干係，再問下去，難受的只會是你而已。”蘇錦瑟平靜的將這些事情道出，波瀾不驚的語氣讓人發憷。
“錦瑟，你爲何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你現在雙手沾滿了鮮血洗都洗不掉。陷害好人，草菅人命，你與皇弟有何不同？你父王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雙手沾上無辜人的鮮血，可你到底做了些什麼？對親妹妹下毒手，將親弟弟送到瘟疫蔓延的地方，你怎麼如此不堪，你的良心過意得去嗎？”曲華裳心痛的質問着蘇錦瑟，希望她能有所悔改之意，但蘇錦瑟面容始終淡然。
蘇錦瑟微微擡頭看向高高在上的佛祖，那金光閃閃的面容、眼睛，只會淡漠的注視着萬物，只能如此。
它幫不了人，也治不了罪。
蘇錦瑟沉吟片刻，許久她嗤笑出聲，眉目染上冷意。
“母妃，我可能沒有心了。”語畢，蘇錦瑟整個人好似輕鬆了，站起身來，蘇錦瑟走到門旁，單手撫摸着門框上雕刻的紋路，凝望着外面的落雪。“曾經的蘇錦瑟在監獄裡的時候已經死了，只能活在記憶裡。母妃何必追問究竟呢？被矇在鼓裡繼續過着平淡的日子不好嗎？”
是啊，曾經的蘇錦瑟早已死在了那座皇宮裡，重生後她再也不是曾經那個蘇錦瑟了，也回不去。
曲華裳渾身一震，跌坐在蒲團上，彷彿被抽空了靈魂般淚意漣漣的看着蘇錦瑟，深覺面前的蘇錦瑟陌生的與她印象中的女兒差距甚大，甚至覺得不是同一個人了，或許正如她所說曾經的蘇錦瑟已經死了。
“你還要繼續這樣下去嗎？錦瑟，不要再傷害任何人了。”曲華裳傷心欲絕的看着蘇錦瑟。
“我沒法答應您。”蘇錦瑟搖搖頭，只能給出這個回答。
蘇錦瑟自始自終都明白自己踏上了一條怎樣的道路，這條路上免不了鮮血與屍體，但她踏上這條路開始，就必須走完，半途而廢的結
果是全軍覆沒。她已經看着北辰王府滅亡過一次，她再也不要重蹈覆轍！
即便連親人都不理解她，她也會無所畏懼的走下去！她早已沒有退路！
蘇錦瑟踏出殿門，對侍衛說道：“護送老王妃與二小姐回王府！”
看着蘇錦瑟心意已決的走出去，曲華裳的心在滴血，她無法阻止蘇錦瑟去做任何事，也無法體諒蘇錦瑟做的那些錯事，只能看着她在不歸路上越走越遠。
蘇錦琴看着現在的結果，心裡對蘇錦瑟有有愧疚，但她沒有選擇，她鬥不過蘇錦瑟，想要保護母親只能將事情告知曲華裳，讓曲華裳來阻止蘇錦瑟的行爲，即使改變不了蘇錦瑟的決定，但至少能讓曲華裳多拂照母親一些，否則母親的行徑遲早會讓蘇錦瑟下狠手，她沒有辦法只能這樣做。
蘇錦琴安慰着曲華裳，與秦嬤嬤一起扶着曲華裳往外走去。
天照寺門外，蘇錦琴扶着曲華裳剛走出來，蘇錦瑟原本在與逐流談話，見到她們出來立即打住了，蘇錦瑟只是遠遠的看了她們一眼，隨即不太利落的翻身上馬，接過侍衛遞給她的繮繩，夾緊馬腹抖動繮繩，快速騎馬離去。
風雪中騎馬疾行而去的女子，面容多了份凌厲。
“郡主這是要去哪裡？”曲華裳雙眸哭的通紅，聲音有些沙啞的詢問兌澤。
“回老王妃，郡主與人有約。”兌澤垂眸，隨意找了個藉口試圖矇混過去。
“說！”曲華裳此番再不會輕信蘇錦瑟那派安排好的說辭，厲聲喝道。
見曲華裳一副不說則親自去追問蘇錦瑟的模樣，兌澤思索片刻，如實說道：“寧遠城傳來消息，情況並不樂觀。”
“寧遠城，王爺發生何事了？”曲華裳一聽寧遠城的消息，剛壓下的擔憂這會全部涌上心頭，也暫時無法去思考蘇錦瑟的事情了。
“王爺並未出事，只是寧遠城瘟疫方尋到些許治療的法子，這連日大雪凍死了不少人，百姓們情緒激動，開始抗議。今日郡主本該在府內等待消息，以免王爺那邊消息傳來皇上情緒不穩怪罪王爺。可郡主今日出門消息未能及時傳給郡主，這會皇上大怒責怪王爺無用，處置不當才惹來寧遠城百姓抗議，所以郡主得趕去皇宮。”兌澤將原本的情況仔細說明，也是在暗自提點着曲華裳、蘇錦琴莫要自顧自己行事，耽誤大局。
兌澤深知，他不該瞞着蘇錦瑟跟老王妃說這些話，可蘇錦瑟身爲子女，說話有所顧忌，不便多說這些話，說了可能也會讓人覺得是在埋怨親人，所以蘇錦瑟擔心蘇錦軒只餘，又要分心來擔憂家人安危。
今日一事，蘇錦瑟明知上天照寺會耽誤要事，但她還是憂心老王妃而陪同前來，以至於現在明知大雪天騎馬下山危險，她也得冒着危險趕往皇宮。這些事情其實只要沒人擾亂她的計劃，一切將會順利實施，兌澤相信蘇錦瑟有這個能力做到。
然而事情卻成了這般狀況，這稍微的耽誤興許需要蘇錦瑟所思考無數的法子來彌補，要是重要的計劃這會已經失了先機，毀掉全盤計劃了。
兌澤的話讓曲華裳與蘇錦琴臉色一白，兩人相互望了一眼，眉頭齊齊緊皺起來，僅僅因一件看似小事的事，竟然背後關聯如此大，蘇錦瑟的行動她們都不清楚，誰也不曾想現在情況會變成這樣。
尤其是蘇錦琴，臉色煞白的有些可怕，蘇錦琴甚至能想到若是蘇錦軒出事，蘇錦瑟會用如何的手段來對付她。
“請恕兌澤多嘴，只是這些話郡主無法說，身爲屬下無權過問，但爲了大家的性命兌澤還是多嘴一次。郡主遠沒有看上去那般遊刃有餘，她肩負着王府百餘人的性命，走錯一步全盤皆輸，這樣的重擔壓在身上任誰都無法輕鬆應對。”兌澤認真說來，他還知道許多事情，但那都不便對外人道來，哪怕是蘇錦瑟現在也只能矇在鼓裡。“老王妃，二小姐，請上馬車吧，不要讓郡主過於擔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