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錢,不能給她。”林小竹再一次擠上前來,對着山羊鬍子道。秦氏轉過頭來,看向林小竹。嘴巴一撇,道:“你那死鬼舅舅還在家裡挺屍呢。錢給了他,不到半個月就能賭個精光。”說完手又往前伸了一點,差點碰到山羊鬍子的前襟,“趕緊吧,天色不早了,你們可還要出山呢。”話語裡極爲山羊鬍子他們着想。
山羊鬍子被這惡婦所逼,本來就很不爽。這會兒竟然把那隻又黑又糙的手伸到他面前來,簡直是比逼命還要緊。當下也顧不得公子想什麼了,用力一拍桌子,兩眼一瞪,喊道:“誰說要多給你五十文了?”
“沒有二百五十文,不賣。”秦氏就是個火爆脾氣。被山羊鬍子這一瞪,那火氣也上來了,瞪着眼睛直接吼了回去。反正那位公子喜歡林小竹,買那是一定會買的。她纔不怕這老頭兒呢。
“你……”山羊鬍子算是被秦氏氣着了,只覺頭上太陽穴一突突地跳,恨不得一巴掌給這惡婦扇過去。
山民們都被這秦氏的表現給驚呆了。這山外的貴人,他們一直誠慌誠恐,唯恐若得人家不高興。卻不想秦氏如此彪悍,敢對着那位老爺大吼。這潑婦之名,怕是要傳到山外去了。
而少年仍一臉淡然地看着兩人對峙,絲毫沒有開口相幫的意思。
“賣不賣,由不得你說。”林小竹清脆的聲音在這一片寂靜中異常的響亮,“我又不曾賣身予你家。賣不賣的,得由我自己說了算。”說完還嫌秦氏被氣的不夠,又加了一句,“錢也不能給你。那是我賣身的錢,算是自賣自身,自然由我自己收着。”
“你……”秦氏這下被氣得不輕,再無二話了,直接就上手,揚起一巴掌就向林小竹的臉上摑過來。
林小竹這半年沒被打得渾身是傷,全靠自己機靈。剛纔她在說那番話的時候,就已知道秦氏會來這麼一下了,早已有所提防,一閃身便避了開來,秦氏這一掌頓時落了個空。
“你還敢躲?”這句話是林小竹到了夏家後,秦氏重複得最多的一句。現在仍是不厭其煩地又說了一遍,揚起手掌便想追着林小竹打。被山民們圍着,這空出來的地方可不大,林小竹要想像以前那樣躲閃,根本不可能。秦氏自恃這一回絕對能打得了她。
“住手!”山羊鬍子見狀,高喝一聲,兩眼一瞪,身上猛地出現一股凜然之氣,頓時把衆村民都嚇得呆在了那裡。這樣子,太威武了,便是村裡的里正生起氣來,都不如人家一半威風。貴人還真是貴人啊!這樣想着,大家不由得又看向了少年。這少年身份比山羊鬍子更高貴,不知生起氣來是什麼樣子。
少年卻是不動聲色,臉上仍是一片風清雲淡,聲音不徐不慢,唱歌一般地指着前面屋前的一條臭水溝,閒閒道:“阿威,如果她再打人,你就把她扔到那溝裡去。”
那水溝不過深到膝蓋,淹是淹不死人,但弄得一身臭泥水,卻是不可避免的。
“是。”那跟林小竹回去煮粥的中年大漢便是阿威。聽得主人吩咐,他大應一聲,猶如一聲驚雷,把大家再一次嚇住了。這還不算完,他對着身後如碗口粗細的一棵樹,隨手一砍,那樹就“咔嚓”一聲,應聲而倒。他轉過身來,對着村民掃視一眼,將站在前面的秦氏等人都嚇得連退了幾步,這才輕哼一聲,回到少年的身後站好。
村民們看着少年後面,站着六個如阿威一般健壯的大漢,全都心驚膽顫,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出聲。
“行了,你上來在這紙上按個手印,二百五十文錢,便是你的了。”少年又對着林小竹淡淡道。
山羊鬍子忙拿出一張紙和一個小盒子來,放在桌上。
林小竹走上幾步,拿起那張紙,看着那熟悉的漢字,鼻子忽然酸酸的十分難受。來到這裡,她以爲自己會老死在這窮山溝裡,一生再也與筆墨無緣。沒想到,此生還能再看到這漢字!
這古代的繁體字,對於前世是曾經的中文系碩士的她,閱讀沒有任何問題。看清楚上面所寫,她擡起頭來,對山羊鬍子道:“伯伯,您能幫我念念上面寫的是啥嗎?”
有了林小竹爺爺作鋪墊,她的一些與衆不同的舉動,山羊鬍子也能理解。但卻不想這小女孩竟然會煞有介事地看契約,還要求自己念給她聽,這就有些很不尋常了。山羊鬍子不由得轉過頭去看了少年一眼,見自家主子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麼,只得接過契約,清了清嗓子,給林小竹念道:“今有女童林小竹,自願終生賣身爲奴,售價二百五十文。”
這份契約是一份固定格式,最已叫人在外面叫人寫好了的。原來該填名字、特徵和價錢的地方,全都空着。他們想着山裡寫字甚不方便,只管讓大家按了手印,待得出山之後再行填寫。反正山裡沒人識字,按手印的事一輩子都沒做過幾回,自然沒人跟他們較真。
卻不想林小竹聽完他念的這些話,又睜着那雙清澈透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山羊鬍子,脆生生地問道:“伯伯,你真覺得上面寫了林小竹的名字嗎?你纔剛剛決定買下我的,又剛剛纔談妥的價錢,怎麼可能早早就把我的名字和價錢寫在了紙上呢?”
這一問,不光山羊鬍子怔住了,便是帶着兒子來送行的里正,也衝了進來,滿臉緊張地道:“老爺,剛纔我們可是按了手印的,這、這,沒什麼問題吧?”
山羊鬍子的臉色變得極難看,將臉一沉,盯着林小竹道:“契約是最就寫好了的,到山外自然會將你們的名字一一填上。其他人都是兩百文錢買的,就你二百五,你還想如何?”
你纔是二百五呢!林小竹在心裡憤憤地回了一聲,這才擡起眼,堅持道:“無論如何,這是我將自己一輩子都賣了出去,你不把它填好,我怎麼能放心?”目光對上山羊鬍子,一步也不肯讓。這自由身,無論如何,她是一定要贖的。現在雖然籤的是死契,但價錢沒填,如果他們擅自填上高高的價錢。到她贖身時,誰能扯得清?上一世作爲被教育着要慎重對待合同的人,這賣身契,不管怎樣她都得認真仔細,小心謹慎。
山羊鬍子的眼裡又閃過一絲讚賞。這樣一個精明厲害的小姑娘,真是不多見。二百五十文錢的白菜價,算是撿到了一個寶貝,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提前寫幾個字而已。但擡頭一看村裡人懷疑的目光,他又不願意了。如果這字他寫了,那不成了騙子了?
(泠水完結文